柳絮到堂屋，透過半掩著的門，看見素云姨娘上了臺階，同門口小丫鬟輕聲說話，“奶奶起了嗎？”

    小丫頭聲，“爺和奶奶才剛起，姨娘這么早來請安?！?/br>
    柳絮過西暖閣，這時，吳淑真穿衣起身，昨晚，晚秋打探得柳絮睡在外屋，憑空卻多了一個寶珠，看見柳絮進(jìn)屋，吳淑真盯著她看了兩眼，似無心地問；“我好像聽見寶珠的聲，沒人叫她，她昨晚自己上來侍候的？”

    柳絮淡淡地道；“寶珠姐一向侍候慣爺?shù)?，不放心，怕我侍候不好爺，惹爺不痛快，不敢躲著偷懶。?/br>
    柳絮知道這點小伎倆是瞞不過吳淑真的。

    吳淑真沒在追問，“你爺起了？”

    “起了”柳絮行至近前，悄聲道；“素云姨娘來給奶奶請安，在門外等?！?/br>
    吳淑真冷笑一聲：“這才幾個晚上，就急了。”

    對柳絮道：“打發(fā)她走”

    柳絮答應(yīng)聲，剛邁步出門，吳淑真又招呼，“回來”

    柳絮走回，“奶奶還有何吩咐？”

    吳淑真哼聲，“打發(fā)她走，只別說以后不用來上房請安的話。”

    柳絮笑道；“奴婢知道，奶奶這還用囑咐?！?/br>
    吳淑真嗔道：“就知道你小蹄子心眼多，不用我多說，不過白告訴一句。”

    柳絮推開堂屋門，隨手又帶上，看見素云姨娘果然站在門旁，看她出來，賠笑；“jiejie起的早，煩勞jiejie回奶奶一聲，就說婢妾來給奶奶請安?！?/br>
    柳絮瞅瞅她，心里討厭，打著恭謹(jǐn)小心之名，實則上門勾搭爺們，面上做小伏低，骨子里輕狂，仗著男人寵愛，渾忘了身份，遂笑著道：“奶奶知道姨娘一大早過來請安，讓奴婢告訴姨娘，本來我們奶奶想免了姨娘晨昏定省，怕辜負(fù)了姨娘這份心思，我們奶奶說了，以后爺留宿上房，姨娘在外面叩個頭，就回去吧，若爺不在，姨娘進(jìn)去，跟奶奶說說話，解解悶?！?/br>
    素云本來盤算，吳淑真若不想讓她見邵英杰，定然免她晨昏定省，若她想給妾立規(guī)矩，正好能見到爺，只要讓她見到邵英杰，她自有道理，就沒想到柳絮這丫鬟巧妙應(yīng)對。

    無奈，只好在門口跪下，朝里叩頭，嘴里道：“婢妾給奶奶請安?！?/br>
    爬起身，不甘心朝里望了一眼，沒看見邵英杰的影子，略覺失望，幾步一回頭，柳絮眼看她走出院子，才轉(zhuǎn)身折回。

    吳淑真問：“走了？”

    “走了”柳絮答。

    “你爺大概起來了，快去侍候你爺?！?/br>
    柳絮掀門簾，轉(zhuǎn)身出屋子，吳淑真看大紅撒花簾子在她身后落下，纖手探入衣袖，把一個小紙包捏在掌心，攥緊。

    ☆、第34章 書呆子

    邵英杰新婚三日，未去千戶所，一早就急著出門，吳淑真等時辰差不多，帶著晚秋和念琴去給邵太太請安。

    柳絮趁主子出門空擋，支使粗使丫鬟灑掃屋子，寶珠看奶奶走了，打了個哈氣，對柳絮道；“我回屋里迷瞪一會，爺回來叫我，昨晚沒睡好?！?/br>
    “jiejie睡一會，這里有meimei?！睂氈闊o精打采走了。

    柳絮望著她背影，心說，這段日子，還真得有她，念琴是老實人，寶珠長相出挑，舉止輕浮，姑爺像是對她沒感覺，正好讓她幫著自己擋，姑爺若真是看上她，自己還怕害了人。

    柳絮晚間上夜，白日當(dāng)值輪到念琴和晚秋二人，晚秋是姑娘離不開，晚秋忠心，日夜守著姑娘身旁，從無一句怨言。

    柳絮得吳淑真的答應(yīng)，不當(dāng)值可以間或家去，分派丫鬟婆子，忙活完上房諸事，換上一件衣衫，邵府是大奶奶齊氏打理家事，吳淑真已派人跟齊氏說了柳絮的情況，齊氏知會過門房，因此，她出府并無阻攔。

    邵府離柳家住的剪刀胡同頗遠(yuǎn)，柳絮舍不得雇車錢，加快腳步，想趕在晌午到家，買菜做飯還來得及，她不在家時，小生子畢竟年歲小，還是個男孩子，對付糊弄一口吃的，有時三嬸子有空，也過去幫著做頓飯，但三嬸子一大家子人，指望不上，柳絮隔三差五，回去做一鍋飯，或蒸一鍋干糧，夠三個孩子幾日嚼過。

    初春天氣暖和，路邊銀杏樹生出綠芽，柳絮順路買了一塊豆腐，一綹香菜，前生了一盆綠豆芽，就想烙春餅吃，那廝拿來的一袋子面粉，吃了一個多月，還剩半袋子。

    想起那廝，掐指一算，走了一月有余，自己不由笑了，怎么會想起那廝，他不來搗亂，自己樂得清靜。

    柳絮端著荷葉包著的豆腐，進(jìn)了小胡同。

    陸志文沿著官道往剪刀胡同走，看見嬌小身影一閃，想張嘴喊，朝左右瞅瞅官道過往行人，出口的話咽了回去。

    柳絮推開院門，走進(jìn)去，剛想回身關(guān)門，一人氣喘吁吁從外面擠了進(jìn)來，惶急地道；“等等，柳姑娘?！?/br>
    柳絮定睛一看，是陸志文，歉意地道：“沒看見陸公子，擠到陸公子，真是對不住?！?/br>
    陸志文憨厚地笑著，“沒事，我是來告訴姑娘一聲，生子上學(xué)的事，我跟寺廟里管事物的師傅說了，你后直接帶著生子去寒山寺書院，找我?！?/br>
    柳絮高興地福了兩福，“謝公子”

    柳絮只顧著高興，沒看見陸志文面上露出欣喜，脫口喚了聲，“舅父”

    柳絮吃驚回頭，就見趙琛站在院子中央，正注視著二人。

    柳絮還來不及反應(yīng)，陸志文撩袍上前幾步，忙整衣，一揖到地，“小生拜見舅父，那日小生有眼無珠，不知您老是柳絮的舅父，失禮之處，望舅父看在小生愚鈍，不知者不怪?！?/br>
    柳絮暗自叫苦，今這么不湊巧，怎么就讓這個呆子遇上了，她偷眼描著趙琛，就見趙琛的臉慢慢綠了，偏頭瞪視柳絮，他幾時成了她舅父，升了輩分，難道是自己面貌老成，還是這小子眼拙。

    宮?？赐鯛斪兡槪瑖樀妹柭暫浅獾溃骸跋沽四愕墓费?，我家爺金相玉質(zhì)，哪有你說的那么老?！?/br>
    陸志文吶吶道；“小生是隨著柳絮姑娘叫的，小生冒失，舅父擔(dān)待，小生對柳絮姑娘……?！闭f到這，臉紅，下面的話礙于說出口。

    趙琛臉色陰沉似水，目光犀利盯著柳絮。柳絮頭一縮，不敢看那廝的臉。

    宮保埋怨地看柳絮一眼。王爺方二十出頭，絕色容顏，哪里就像她說得老成這樣。

    看陸志文還想解釋，柳絮急得忙打岔，“晌午了，陸公子該回家去，公子說的事我記下了?！?/br>
    一句話提醒，陸志文看天色已正午，慌里慌張就走，走時還不忘對趙琛拱手，“小生告辭，改日再來給舅父請安。”

    柳絮關(guān)上大門，總算送走陸志文，回身對上趙琛，柳絮一副老老實實等著挨訓(xùn)。

    趙琛不依不饒，冷臉道：“我何時成了你舅父？”

    柳絮訕訕地，陪著笑臉，“我說你是我母親家親戚，這書呆子誤會了，以為你是我舅?！?/br>
    “就算我是你舅，那小子怎么也跟著叫我舅，他和你是什么關(guān)系？”趙琛擰眉，口氣不善。

    柳絮一閉眼，問題復(fù)雜了，是呀，姓陸的書呆子是自己什么人，遂分辨道；“自古書生禮多，他是為表達(dá)對您老的尊重?！?/br>
    這解釋此地?zé)o銀三百兩，有欲蓋彌彰之嫌，不等趙琛發(fā)話，這回柳絮主動討好地道；“王爺還沒吃飯吧，我去做飯?！?/br>
    宮保來了興致，湊近問：“柳絮姑娘今做什么好吃的？”

    “春餅?！?/br>
    宮保聽著挺有食欲，忙催促，“柳絮姑娘就快些做吧！”

    柳絮獻(xiàn)媚地瞅著趙琛，“王爺不然晚飯也在這里吃？”

    宮保急忙道；“王爺就賞臉答應(yīng)。”

    趙琛臉色好看點，嗯了聲，又長聲道：“既然你跟外人說我是你舅，我就委屈認(rèn)下你這個外甥女，不過有幾句話要教訓(xùn)你，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以后不能隨便把男人往家領(lǐng)?！?/br>
    柳絮心里叫苦，這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廝認(rèn)真把自己當(dāng)成她長輩，心里罵他幾個來回，我招別的男人來家，敗壞是我自己的名聲，與你王爺何干，這不是咸吃蘿卜淡cao心，想自己穿過來，上無父母，中間無兄弟姊妹，偏生出來這么個舅父管著，暗嘆一聲，怨自己那日含糊其辭，可這又怎么能跟陸志文說明白，這廝也不敢得罪，心里不情愿，嘴上服軟，“王爺教訓(xùn)得是，是柳絮不檢點?！?/br>
    看柳絮態(tài)度好，趙琛火氣消了大半，更正道：“叫我舅父?！?/br>
    柳絮心想忍你多時，看宮寶著急直使眼色，把要出口的話，說得和軟，“王爺，民女高攀不上，民女出身低賤，怕辱沒王爺。”

    “本王說話一言九鼎，本王屬地里還沒人敢跟本王爭競?！壁w琛唬著臉，明顯不悅。

    宮保急得勸道：“柳絮姑娘，多少人想給王爺做甥女，王爺都不稀罕，姑娘自個想想，吃不吃虧?！?/br>
    柳絮郁悶，這還不叫吃虧，憑空降了一輩，也不敢認(rèn)真跟這廝較真，心說，你愛是什么，我只不叫你舅父便是。

    這時，小生子橫沖直撞跑來，后頭跟著柳芽兒和寶兒，大呼小叫，“看你往哪里跑？”

    一只公雞從柳絮和趙琛空隙間跑過去，三個孩子跟在后頭追。

    看柳絮詫異，宮保忙解釋道：“給姑娘拿來兩只雞，殺了吃rou，王爺說幾個孩子看著缺乏營養(yǎng)?！?/br>
    柳絮看了趙琛一眼，這廝好歹心地不壞，不跟他一般計較，對他道：“我去做晌飯，晚飯吃雞?！本瓦M(jìn)灶間。

    半個時辰，柳絮烙好一盆春餅，炒了個土豆絲，自家生的豆芽炒韭菜、炸碗辣椒油，紅油小蔥涼拌水豆腐，打了個小青椒雞蛋醬，擺滿一炕桌。

    柳絮打一盆清水，招呼三個孩子洗手。

    趙琛坐在炕里，三個孩子圍坐，趙琛提起一張餅，中間揭開一分為二，發(fā)現(xiàn)竟是兩張單餅，奇怪，琢磨怎么烙出來的，心想，這潑婦有點手藝，看柳絮進(jìn)來，贊道：“你開間飯館，生意一定能好。”

    宮保站在炕沿邊，把春餅卷上醬菜，遞給王爺，趙琛看著薄透的春餅食欲大增，顧不上跟柳絮說話，幾口便吃下去一張。

    宮保連著卷了幾張，趙琛速度極快吃下肚，宮保舔舔嘴，暗自咽口水，眼饞，好容易等到王爺放慢速度，柳絮給寶兒卷餅，又順手遞過給他卷的一張餅，宮保大口吃起來，填滿嘴，含糊道；“好吃，真好吃?！?/br>
    吃完晌飯，趙琛教小生子念書，柳絮搜腸刮肚把能想到的小學(xué)課本里的童詩，都默寫下來，每一首詩，空白處都配上一幅生動有趣的圖畫，小生子見這自制的課本比隔壁銅鎖書本好看，更增加了興趣，柳絮一回來，每每纏著柳絮教他學(xué)。

    柳絮在灶間刷碗，就聽屋里趙琛問：“這課本又是你姐寫的？”

    小生子清脆聲，“我姐不是照樣寫的，是自己想的?！?/br>
    趙琛又問：“這圖也是你姐畫的？”

    小生子驕傲地道：“我姐可厲害了，幾筆就畫出來了，我平常跟著我姐學(xué)，我也要像我姐一樣有學(xué)問?！?/br>
    趙琛抬頭朝門口看看，灶間里洗碗聲，柳絮，投生這種境況，卻還能努力生活，趙琛心頭爬上一絲異樣，又搖搖頭，專心教小生子念書。

    一炷香工夫，趙琛豎耳聽灶間沒了動靜，琢磨柳絮是不是不在灶間里。

    寶兒跑進(jìn)來，“哥，快去看，姐殺雞?！?/br>
    小生子跳下地，跑出去，趙琛也跟著出去。

    到院子里一看，趙琛不由傻眼，柳絮拎著把菜刀，滿院子攆那只公雞，公雞撒歡繞著院子跑，宮保想截住，沒攔住，那只雞沖過去，繞院子大圈狂奔。

    柳絮嬌小的身形，靈活得像一只脫兔，抄近道，速度極快，追上彎腰探手一把捉住那只公雞，提在手里，手起刀落，趙琛一閉眼，再睜開眼時，那只雞已奄奄一息，在地上撲騰。

    趙琛汗顏，心說，這潑婦姓陸的娶回家去，有的苦吃。

    ☆、第35章 搶人

    柳家的晚飯，碧梗米飯，小雞燉蘑菇，綠畦香稻粳米是御田產(chǎn)的貢米，雞是鄉(xiāng)下喂養(yǎng)的，蘑菇是深山野生的，小生子上山拾柴禾采的，大鐵鍋小雞燉蘑菇飄出撲鼻的濃香，誘人食欲，鐵鍋蒸出米飯，一掀開鍋蓋，清香四溢，嘗一口，香甜可口，小生子一碗濃稠的雞湯泡飯，眨眼就吃完了。

    柳絮也不好跟趙琛同桌吃飯，一個人端碗在灶間吃，本來不愿意接受他的東西，轉(zhuǎn)念，他拿東西，她出力，也算公平，沒占他便宜。

    趙琛撂筷，宮保幾口扒拉干凈，急著催促王爺回王府。

    總算打發(fā)走這尊神，柳絮拾掇灶臺，又把屋子簡單歸置，囑咐小生子，自己走后，閂上院門，天黑別出去。

    柳絮走出家門，柳家門前的小胡同短而狹，此刻，夕陽西下，胡同里有幾家婆娘拿著矮凳坐在自家門口挑米、摘菜。

    柳家門一開，看見柳絮出來，就有個年輕媳婦熱絡(luò)地問：“大姑娘，你家來親戚了？我剛才看見一個年輕男人從你家門里出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