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片歡樂祥和的氣氛里，唯一不歡樂的恐怕只有小喬。作為仰慕老板的小粉絲，看到老板獲得愛情，心情可謂復(fù)雜萬分。她今天進(jìn)老板辦公室也看到老板拿著手機(jī)咧嘴笑，這笑容她可從沒見過，不像是平日里嚴(yán)肅霸氣的老板，倒有點(diǎn)孩子氣。讓小喬少女心澎湃，又隨即碎了一地。他高興是好事，但他高興不是因?yàn)樗?，?shí)在有點(diǎn)虐。

    江哲之所以笑成那樣，是因?yàn)槭盏疥惸畹亩滔?，短短四個字：“早點(diǎn)回家?！辈灰催@四個字平平無奇，套到陳念身上那可格外討人歡喜。她這樣一個每天一大半時間都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這么惦記著他，能不讓他更歸心似箭？收到短信他就在椅子上坐不住，一看手表竟然才三點(diǎn)。桌子上堆著一疊文件，他要這么走了實(shí)在有點(diǎn)不負(fù)責(zé)任，于是深呼吸讓自己沉下心來批文件。

    不過心這東西哪是想管就管得住的，他看半頁文件陳念的臉就插播進(jìn)來，他的工作效率大打折扣。合上文件他決定不在辦公室浪費(fèi)時間，拿起西裝要走，沒想到工程部主管跑來和他談項(xiàng)目的事情，他只能重新坐下。什么叫坐如針墊，他盯著工程部主管一開一閉仿佛永不停歇的那張嘴，真狠不得抄起手邊的紙巾塞進(jìn)去。繼續(xù)繃住自己，和主管講了下一步的做法，主管前腳剛走。他后腳就出了辦公室。

    著急火燎趕回家，進(jìn)門就喊陳念，結(jié)果沒人應(yīng)聲。他找了一圈，在陽光房見到她。她縮在那兒睡得正香。

    他走到躺椅邊上，半蹲著吻她的額頭，說：“小念，我回來了?！?/br>
    陳念睜開一只眼，嗯了一聲，打了個哈欠。

    “想我了給我發(fā)短信？”

    她坐起來，聲音困倦：“我等你回來燒飯?！?/br>
    “……”江哲聽見了自己心碎的聲音……難道他在她心里，就是個燒飯的？！

    他清了清嗓子說：“晚飯的難度太大，我們叫外賣?！?/br>
    陳念對此也沒有意見，只有有飯吃她沒太大所謂：“不要辣的?！?/br>
    “嗯，好?！苯苄Φ溃D(zhuǎn)身出去找出川菜館外賣單來。

    半小時后，陳念對著滿目的紅油，兩眼冒火。

    “江哲，你讓不讓我吃飯了？”

    “小念，人生要勇于嘗試，不就是辣椒嗎？對吧！吃點(diǎn)辣椒，祛濕，對身體好?！苯苄Φ萌诵鬅o害，夾了一筷子帶著辣油的魚片放到她碗里。

    陳念筷子一放：“我不吃?！?/br>
    “不吃啊?！苯芡祥L了音，“那我也不吃，我不吃我餓了，我就吃你?！?/br>
    “你再說一遍？”

    陳念語氣威脅，江哲氣定神閑：“我現(xiàn)在就吃了你，你信嗎？”

    “吃就吃，你不吃我我還吃了你呢?！?/br>
    陳念覺得，在辣和江哲之間，她寧愿選擇后者。后者表示，幸福實(shí)在來得太突然。

    結(jié)果飯沒吃成，倒先運(yùn)動了一場。江哲礙于她沒恢復(fù)，很是收斂，可陳念還是覺得有些虛脫。

    如果這是一場仗，那么江哲是凱旋歸來，陳念就是被人抬著回來。她表示作為傷員，要吃比薩餅，江哲就全然忘記女人把他當(dāng)廚娘和助理的問題，心滿意足地去訂披薩餅。

    要是陳爸沒打電話來，這一天就該這樣美好地落幕了。

    ☆、第三十八章

    38

    手機(jī)鈴音作響，陳念心里便是一懸，隱隱猜到是老陳來的電話。她馬虎地裹上薄毯下床去拿丟在書房的手機(jī)。

    她單手支著書桌，腿有點(diǎn)軟，強(qiáng)打起精神接了電話：“爸?！?/br>
    “我今天見過那個小男生了。”

    老陳說到此處就停下，陳念心想后頭必然是不會有好消息的了。

    “爸，你說吧?！?/br>
    “男生跟她姓，姓梁。他和我說了很多，但我和他說得很清楚，你是不會去美國的。”

    “所以……都是真的？”

    那頭的老陳一陣沉默，似乎在思忖該如何措辭。沉默在父女間流淌了足有半分鐘，那端傳來三個字“對不起”。

    “爸爸，你從沒有對我不起?！标惸钗罩謾C(jī)的手輕微顫抖，“離開家的人是她?！?/br>
    “小念，聽我的話，當(dāng)這件事情沒發(fā)生過。不管他來找你說什么，都不要聽。你沒有義務(wù)承受這些?！?/br>
    “我不會去，不想去，不愿意去。但是，怎么當(dāng)這件事從來沒發(fā)生過？那人是我mama啊。在這之前，我還能幻想，想她雖然拋下我，但也可能是個善良的人，她或許有什么苦衷也說不定?！标惸钐ь^，不停地眨眼想要擺脫那股子不斷涌上來的酸澀，“我現(xiàn)在連借口都沒辦法替她找了啊……”

    “是我的錯，也許我應(yīng)該早點(diǎn)告訴你以前的事。你這么多年從來不提，我以為你長大了，也不再想了?！?/br>
    “對不起，爸，我要靜一會?！标惸畲掖艺f完便掛了電話。她將手機(jī)按到桌上，雙手撐著書桌，佝僂著身子，艱難地站著。

    忽然，一雙手從背后將她環(huán)住，堅(jiān)實(shí)、有溫度。他沒說話，只是這樣擁著她，他的呼吸就在她的耳邊，平緩、穩(wěn)定。她不曉得他聽到了多少，她亦不知道他是否捕捉了她的脆弱，她此刻全不在乎，她只在乎這具溫暖的擁抱著她的身體。

    他們良久都沒有交談，他抱著她直到她情緒平復(fù)，她轉(zhuǎn)過身，仰望著他，她睫毛上濕氣未干，煽動著他的心。他復(fù)又將她緊摟如懷，手撫著她的背：“痛都是會過去的?！?/br>
    陳念頭埋在他胸前，她閉上眼，她現(xiàn)在確實(shí)很痛。應(yīng)該說，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疼痛。沒有mama，這件她總裝作沒關(guān)系、不在意的事情實(shí)則是一道深入骨髓的傷口。在她強(qiáng)大的自我催眠下，這傷口表面上好像不存在，內(nèi)里早已因暗不見光而化了膿，一旦揭開，慘不忍睹。

    “我一點(diǎn)都不痛，這根本不算什么?！彼@樣回答他。

    “承認(rèn)也沒什么。一點(diǎn)不影響你形象，人本來就是感情動物?！?/br>
    “披薩餅來了么？”

    “剛點(diǎn)外賣沒幾分鐘。人只是是外賣，不是超人。”

    “我很餓?！?/br>
    江哲把手臂湊到她眼前，拍了拍，豪邁道：“吃吧！”

    陳念斜了他一眼，唇角不自覺彎起。

    吃了東西洗完澡，兩人就鉆被窩了。陳念腦子很亂，江哲從背后抱著她，她擔(dān)心打擾他的睡意忍著不翻身。一直到后半夜，陳念實(shí)在睡不著，獨(dú)自起床。

    她很少失眠。累了就該清空腦袋睡。人的潛意識異常強(qiáng)大，即使你平時感覺不到，但許多想不明白的事，睡一覺潛意識就會幫助你解決問題。只是這一次不一樣，潛意識可能也覺得迷茫了吧。

    江哲夜半翻身，半夢半醒，探手去摟陳念，她那半邊床是空的。他第一反應(yīng)是她不會又掉下床去了吧？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他瞬間就清醒了，噌地從床上彈起來湊過去看地上，幸好，也是空的。他著實(shí)松了口氣，她上次為敲到腦袋威脅要和他絕交的事他還記憶猶新。

    屋子里轉(zhuǎn)了一圈，她在陽光房。單薄的一件長衫，修長的雙腿交疊，沒開燈，他只見到她的輪廓以及一邊矮桌上隱約擺著的一杯酒。他邁步，坐到另一張?zhí)梢紊?，他初覺她的另一種美，有一點(diǎn)憂郁，但依舊純粹。

    她眺望著窗外黑黢黢的天出神，并沒注意到他在。他也不打擾她，就這么在夜幕下凝視她的側(cè)顏。時間在靜謐中悄然流淌，不知過了多久，陳念游離在外的思緒回歸身體，她探手摸索擺在手邊的酒杯。

    扭頭見一壯漢坐在不遠(yuǎn)處，嚇得灑了手里的葡萄酒。她定神，開口：“你干嘛不出聲?！?/br>
    “不想打擾你。”

    “沒打擾我，倒是嚇我個半死?！彼蛄丝谄咸丫?，“怎么醒了？”

    “沒你睡不安穩(wěn)?！?/br>
    “你現(xiàn)在說起這些哄人的話越來越駕輕就熟了?！?/br>
    “謝謝夸獎?！苯艿共唤橐夂退@么你來我往地貧下去，只是他還是擔(dān)心她，“一個人喝悶酒不好。”

    “并不悶?！彼闷鹁破?，傾斜瓶身，絲滑的酒體順勢滾落下來，沖進(jìn)杯子里繞著杯壁翻了個滾，在夜里這聲音好聽極了。

    “你知不知道安徒生寫過一個童話故事，叫母親的故事?！?/br>
    “我只知道賣女孩的小火柴。”

    “……好吧。”陳念單手支著頭，“忘了你那個賣女孩的火柴，我們今天說這個母親。那是我上小學(xué)的時候，大概五年級吧，在學(xué)校圖書館看到的。故事說有這么一個貧窮的母親，死神奪走了她唯一的孩子，她一路追到天邊去追死神要回自己的孩子。她忍受暴風(fēng)雪、獻(xiàn)出自己的眼睛、把黑頭發(fā)給看門的老太婆等等，總之犧牲了很多東西，就是為了從死神手里要回自己的孩子。她做了那么多，但最后見到死神后你猜她怎么做？”

    “照常理是把孩子要回來，然后來個大團(tuán)圓結(jié)局。不過你這么問，應(yīng)該就不是了。”

    “死神問她，你的孩子有可能受難，也有可能幸福，那么你是選擇把孩子抱回去，還是讓我?guī)У揭粋€你所不知道的地方去呢？”

    “所以她選擇了后者？”

    “嗯。”陳念點(diǎn)頭，“我那個時候看不明白這個故事，后來還去看文章的賞析。他們說是因?yàn)檫@個母親貧窮，覺得孩子回到身邊也不能擺脫貧窮的命運(yùn)，一輩子過得痛苦，不如去那個未知的地方。當(dāng)然，解析說的是作者想要暗示勞苦人民沒辦法擺脫平窮的悲哀現(xiàn)實(shí)?！?/br>
    “那么多含義難怪我語文成績不好。”

    “我也理解不了那么多，但有一點(diǎn)我忘不了，那就是這個母親為了救這個小孩愿意做一切的事情。不只這個故事，所有故事里的母親都這樣，都偉大?，F(xiàn)在看起來這種過份的自我犧牲值得商榷，小時候的我確深信母親都是這樣的。我就想，我的mama一定也想是安徒生童話里的mama一樣，是為了我好，才離開我?？傊欢ㄓ幸粋€理由?！?/br>
    “她或許真的有？”

    陳念挑起半邊唇，仰頭把杯中酒全數(shù)灌下，放下酒杯側(cè)身面對著江哲：“我見到你mama的時候，我既害怕，又有點(diǎn)新奇。我害怕她不喜歡我，通常我沒這種擔(dān)心，我不需要別人的肯定，我知道我的優(yōu)缺，可我特別希望得到她的肯定。她太像我腦海里的那個mama，笑起來很好看，說話親和，會和我拉家常?！?/br>
    她說到此處，稍稍停頓，江哲握住她的手，溫暖的掌心貼著她的手背。她頷首，翻過手心同他十指相扣。

    “她第一次帶我去逛街，很自然地挽著我的手。她拉著我看衣服的時候我其實(shí)在看櫥窗里我們的樣子，比我想象中的mama更好。她讓我知道，原來有一個mama，差不多是這樣的感覺。我很感激伯母，很慶幸能遇到你們，真的。你們讓我覺得沒有mama一點(diǎn)都不遺憾。我有個愛我的父親，又有了你們，對我來說足夠了，完美了?！标惸钶p笑，“可怎么說的呢，老天爺從來都不喜歡完美的東西。完美是不平衡的。”

    江哲捏了捏她的手：“老天爺也不會不給你生路，直面問題，咬著牙，再高的山頭都能翻過去?！?/br>
    “你倒是看出來我想逃避了啊……我也并不是個多勇敢的人，不是一直爸爸眼里或者別人以為的乖乖女。江哲，你要知道腦子好使的人發(fā)起傻來，會更瘋狂。”

    陳念松開他的手，走出房間，不消片刻手里拿著他的煙和打火機(jī)回來。

    “你要做什么？”她說瘋狂現(xiàn)在又拿著打火機(jī)，他不由提高警覺。

    陳念定是有些喝高了，站著揉他的頭頂：“別怕，我不會燒了你。你家也不會因?yàn)辄c(diǎn)火星子而沒有氧氣?！闭Z罷，她從煙盒抽出一支叼在嘴里，擦開打火機(jī)，火苗照著她的唇忽明忽暗，她熟練地點(diǎn)上煙關(guān)上打火機(jī)，接著一縷煙從她口中吹出，整個過程極其流暢。

    “陳念，你……”

    陳念將煙夾在指間，香煙頂端那一點(diǎn)紅格外妖冶，讓江哲覺得極不真實(shí)。

    “是不是不可置信？”陳念的嗓音一如既往地冷靜、坦然，“我很早就學(xué)會了。除了社交技能這點(diǎn)太復(fù)雜，任何東西，我只要看過很快就能學(xué)會，不會忘記。那時候真的只是獵奇，年級里有個古怪的學(xué)霸，他就是靠這個來提神，后來我們都去試，有時候還真有用。后來他突然休學(xué)了，結(jié)果傳開來，是肺出了問題。他抽得太兇了，把肺整個弄壞了。我就也不再碰這個東西了，其實(shí)抽煙只是一個逃避的方式，一個給自己的借口。有他的例子，我才和你說，吸煙會的肺癌，不是隨便說說的。”

    “雖然是這么說，但是……煙拿來！”江哲從她手中搶過那支燃了一半的煙，抽了一口，“陳念，我不信?！?/br>
    “我應(yīng)該去開個大燈，好好欣賞你現(xiàn)在的表情。”陳念手搭在他肩上，隨意道：“這事兒我爸不知道，蘇桐不知道，徐路宇他們也不知道。是我的秘密，顛覆性的秘密。”

    江哲叼著煙半仰著頭看站著的她，從唇齒間丟出一句：“我現(xiàn)在特想吻你?！?/br>
    陳念低眉：“那你在等什么呢？”

    江哲起身，一手將煙捻滅在矮桌上，一手托住她的后勁將她帶向自己，低頭將她吻住?？酀臒熚对诒舜舜介g傳遞，像陳念說的，她什么都記得住，什么都學(xué)得快，接吻亦然。她學(xué)會了他或溫柔或粗暴的手法，融會貫通反過來運(yùn)用在他的身上。此時，她便是熱情似火，一雙細(xì)嫩的手在他的頸后、腰背游走，唇齒更是毫不想讓，挑戰(zhàn)著他的理智。

    他分開彼此，兩個人都帶著喘，近在咫尺地對視，他開口：“你需要好好睡一覺?！?/br>
    次日，陳念到午后才醒來。她并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入睡的，昨夜的記憶有些破碎，她只曉得自己在陽光房喝多了，江哲也在，他們聊天他們接吻。具體細(xì)節(jié)，她有些模糊，但也不執(zhí)著弄明白。

    她洗漱完匆匆拿了餐桌上的面包就直奔路通，到公司問前臺要前幾天來蹲點(diǎn)的男生的電話。果不其然前臺翻前幾天的電話，翻到男生來的第一天留下的電話。陳念播過去，許久那端都沒有人接聽。她于是留了一條英文短信：約個時間，我要和你談一談。落款是陳念的拼音。

    陳念驅(qū)車回公寓，還在路上，男生的回電就來了。

    “是jiejie嗎？”

    “我是陳念，但我不是你jiejie。如果你有空，半小時后咖啡館見，地址我發(fā)給你，離路通不遠(yuǎn)?！?/br>
    “好的，我一定到！”

    掛了電話，陳年就把咖啡館地址發(fā)過去，接著驅(qū)車前往。

    她在咖啡館等了二十分鐘，喝了半杯美式，腦袋里的思路越發(fā)清晰。同時想起來江哲昨夜里和她說的話：“直面問題，咬著牙，再高的山頭都能翻過去?！闭媸窃挷诶聿徊凇?/br>
    “jiejie，很高興你愿意見我?！蹦猩霈F(xiàn)在她眼前，陳念抬頭，吐了一個字：“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