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女！”帷車那邊傳來一聲婦人的低勸，“那是您的從兄！”

    公子完看著少女仲春桃華也似的顏色，他無奈一笑，“你怎么會在此？”

    幾月不見，需稱呼他為“吾子”么？

    陳妤望見俊秀少年面上的無奈神色，最終還是忍不住噗嗤笑出來，“從兄，我不鬧你便是了！”

    公子完望著她搖搖頭。

    公子完是陳厲公的兒子，當(dāng)年陳厲公被蔡國人所殺的時候，陳厲公正妻與蔡國人私通，此事在宛丘鬧得紛紛揚揚，繼承陳侯這個位置的是陳厲公的弟弟，是為陳莊公，陳莊公在位七年便早逝，他的兒子也十分年幼擔(dān)不起大任，于是公室中按照兄終弟及的規(guī)矩推舉了厲公和莊公之弟，也就是如今的陳侯繼位。

    厲公被蔡人所殺的時候，公子完尚年幼，他生母乃是厲公夫人陳姬陪嫁帶過來的從滕，所以是由陳姬養(yǎng)大。

    即使有那樣的丑事，有先君夫人的身份在身上，新任國君也不能將陳姬怎么樣，反而要好好待她。

    如今君夫人也是蔡國公女，算起來還是姑侄，所以陳妤也常常被那會的公子完帶著玩耍。

    公子完比陳妤要大上幾歲，此時他身量已經(jīng)長開來了，上衣下裳的禮服在他身上也有了那么一抹的味道。

    頭上的冠一絲不茍的帶著，下頜上的冠纓也系的很仔細(xì)。

    “今日你出來到這里作甚么？”公子完說道。

    “今日春*色正好，便出來看看?！闭f著陳妤將手里的鮮花揚起來，讓他瞧見，“在公宮里呆了這么久，好悶喃?！?/br>
    公子完望見她手上的鮮花，嘴角揚起來，“那也不多帶幾個甲士。”

    “不必，這就在社宮附近呢，哪里會有宵小敢來冒犯？”陳妤說道。

    “罷了，我陪你吧?！惫油昕戳艘谎鬯尼≤嚕翱爝M(jìn)去，待會車弛風(fēng)吹來，又要頭疼了?！?/br>
    陳妤聽了笑嘻嘻的點點頭，聽話的進(jìn)去，將紗放下來。

    御者振起轡繩，催促馬兒啟步，社宮地處郊外，見不到太多的人，最多的便是山野景色。

    陳妤在寺人貫和傅姆的攙扶下從帷車上下來，那邊公子完也已經(jīng)下車走了過來。

    “你怎么不也去看看？”陳妤笑，“聽說今日男女相奔不禁的?！?/br>
    “……”公子完看著她，過了會搖搖頭，他手上是方才在路邊上采摘的杜若。

    杜若香氣芬芳，常常佩帶在身上。

    “你從哪里得知這些？”公子完問道。

    “若是不知道，那才是奇怪吧。”陳妤笑笑，“對了，今日我來社宮的時候，在路上見著幾個人，衣著怪異?！?/br>
    “陳國屬于中原，衣裳之制皆有章法，哪里來的衣著怪異的人?！标悋車⒉幌駮x國和齊國那樣鄰著蠻夷。

    “莫不是楚人？”公子完開玩笑似的說道，“楚人地處南蠻，不知禮儀，性情兇狠好斗，若是他們或許有些可能。”

    此時商人或者是游學(xué)的士人常常在各國行走，要是有楚人來陳國也不算什么。

    陳妤聽到公子完的話有些好奇，“楚人？”

    “對呀，”公子完看著她，笑意漸濃，“你常在夫人宮中，或許不知道，楚人不知禮儀，蠻夷也，其中楚子更甚?！惫油瓴煌陉愭ミ@種長于夫人宮的公女。

    “楚子繼位不過舞象之年，然繼位兩年之后滅其舅鄧國?！惫油険u搖頭，“親生阿舅都不肯放過?！?/br>
    “……”陳妤想了一下，舞象之年是十三四歲，這么說來楚子十三四歲繼位，然后十五六歲出征，滅了鄧國？

    陳妤的歷史知識并不好，春秋戰(zhàn)國的歷史知識除去早就還給老師的以外，最大的來源處就是電視劇了。

    她想來想去也摸不準(zhǔn)現(xiàn)在到底是什么時候，同樣也不知道那位楚王到底是哪一位。

    不過……她低頭轉(zhuǎn)動著自己手里的鮮花，聽公子完這么一說，她倒是能夠腦補出那個楚王是個名副其實的熊娃子。

    正好楚子羋姓熊氏，說他是熊孩子也不為過。

    她想到這里倒是噗嗤一聲笑出來，引來了身邊公子完的一瞥。

    ☆、第2章 命運

    春社上面貴族女子和少年，也是會一同相看的，春社之上不管是國人還是田野之中的野人都會男女相看，互相中意者就會牽手進(jìn)入樹林幽會。

    每年這一次總是會鬧出不少人命來的。

    公子完跟在陳妤的帷車旁邊，注意她不被旁人sao擾到，那般的顏色，很容易惹來旁人的sao擾。

    陳妤這還是第一次在春社的時候自己跑出來，以往她也跟著蔡姬前來祭祀，但是以前都是年紀(jì)小，就被留在身邊，很少自己出來逛。

    寺人貫雙手?jǐn)n在袖中，等在帷車之旁。

    陳妤從帷車?yán)锾匠鲱^來，公子完一時沒覺察，就讓幾個人看去了她的容貌。公女的車也沒有一定的特征，拉出去和普通貴族的車也沒太大的區(qū)別。

    她這副身體才十三歲，還沒到及笄的年紀(jì)，但是容貌卻生的極好，很快就有動心的人前來，不過公子完在那里，望著人淺笑。

    公子完雖然不是現(xiàn)任陳侯的兒子，身份也有幾分尷尬，但到底是公族，沒有幾個真的去撩他。

    有人壯著膽子前去搭話，“公子為何在此處？”

    “公女想要出來玩耍，故出來護(hù)送。吾子前來可是有事？”公子完已經(jīng)下車來，右手拇指上帶著一只玉鞢。

    他十七八的年紀(jì)，站在那里，身材頎長，寬大的衣袍整整齊齊，今日是春社，他照著周禮是上衣下裳的禮服，并沒有著深衣的常服，面容清俊的少年風(fēng)雅翩翩，引來不少貴族少女的側(cè)目。

    修長的手指微微探出袖口，恰到好處的露出拇指上的玉鞢。

    時下戰(zhàn)伐頗多，莫說卿大夫們必須親自上陣，就是公室們也必定要帶兵出征，或者為出使別國的行人（使節(jié)）。

    公子完自然也不是什么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他六藝之中射與御最為精通，當(dāng)然這件事很多人也知道，果然來人就慫了，匆匆告辭。

    公女雖美，但是還未曾及笄，況且還有公子完在一旁，再多的心思也該歇息了。

    當(dāng)然這一切在帷車中的陳妤自然是看的清清楚楚，傅姆見著了免不了要說上她幾句。

    “公女應(yīng)當(dāng)留在君夫人身側(cè)才好，冒然出來，若不是有公子在，少不得有許多麻煩?！备的愤@話也是真話，那些貴族少年也是很大膽的，引誘公室女子的事情也做的出來。

    “傅姆多慮了?！标愭ヂ犃司托Τ雎?，“我就在車上哪都不去，他們還能把我扯下去？”

    她這邊說著，寺人貫也附和道，“就是，公女不愿意，難道那些君子還能用強不成？”

    傅姆被陳妤堵的一句話也說不過來。

    這邊說著，陳妤看過去，看到有幾個女子圍著公子完不知道說什么。不過她也猜的出來，時下女子大膽，喜歡一個男人都是作詩當(dāng)面唱出來。

    至于暗戀？那還真的不太流行。

    今天本來就是曖昧的節(jié)日，他這么被幾個妙齡女子一圍，陳妤就在車上看好戲了。

    寺人貫也笑嘻嘻的攏手在一邊，春社之時，國人男女相看，少不得要對歌的，果然那邊已經(jīng)唱起了歌。

    “咦？那個人看起來和別人都不太一樣?！彼氯素炑奂獾那埔娙巳褐杏幸粋€士人衣冠整齊，但并不光鮮，身邊有一二奴隸提著一只竹筐竹筐里頭放著制作好了的木簡，那士人自己手中拿著一只木簡，手中拿著刀筆在劃些什么。

    “難道是從王畿來的風(fēng)人？”寺人貫奇怪道。

    “是王畿來的采風(fēng)的風(fēng)人么？”陳妤聽見也奇怪了，自從周王朝成立以來，有向各諸侯國采風(fēng)的風(fēng)人，如今周王室東遷洛邑，諸侯們也不再以周天子為尊，王室日漸困窘，甚至鄭莊公以箭射周天子肩。

    這都是十多年前的舊事，連陳妤這個陳國公宮里的公女都知道。

    就是那位鄭伯的一箭，將周天子幾百年來的威信給射了個精光，原本在鄭國的帶頭下，還有幾個諸侯面子上回前去洛邑朝覲天子，這一下可是誰都不去了。

    “聽說王室最近窮的天子都要和下面的卿大夫爭財了，還能派出風(fēng)人來？”寺人貫好歹是在公宮里服侍的，這會君夫人可不是兩耳不聞外朝事，各國的消息傳進(jìn)公宮的，君夫人那里也知道個大概。

    “噓，小聲點。”傅姆看不慣寺人貫的這幅樣子，“畢竟那是王室?！?/br>
    寺人貫聽見傅姆這話搖搖頭沒有說話了。

    陳妤看了看，“有人采風(fēng)是好事，我聽說鄭衛(wèi)之風(fēng)甚好，可是我都沒聽過?！?/br>
    “這好辦，小人知道公宮里有幾個鄭國人，小人到時候讓人學(xué)了來，唱給公女聽?！彼氯素炐ξ?。

    “那些詩哪是給公女聽的?！备的酚行┎粷M。

    “哎呀，那些公子也很愛聽，公女自然也是愛聽的?！彼氯素灪透的讽斪祉斄?xí)慣了，就來了這么一句，噎的傅姆坐在車中好久沒有說出話來。

    公子完好不容易將那些貴女請走，抬起手來擦拭一下額上的汗珠，他回過頭來，正好看見陳妤在車上笑。

    想來應(yīng)該是在笑他方才被貴女作弄了。

    他搖搖頭。

    在外頭走了一圈，公子完看見路旁的卷耳生的甚好，親自采了一支送到陳妤的車前。

    仲春的卷耳正開著嫩白的花瓣，花瓣和嫩綠的枝葉相互映襯著，很是好看。

    “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寘彼周行？”她看著手里的卷耳，突然讀出這么一句詩來。

    “采采卷耳……”公子完搖搖頭，“如此哀怨之詩，不是你該唱的?！贝嗽姲г?，乃是婦人思念出征良人的詩句。

    “好啦，我知道了?！标愭ピ疽膊贿^是逗他，趕緊轉(zhuǎn)過頭去。

    春社之日完畢之后，陳侯帶著君夫人和公室回宛丘的公宮。

    公子完還未行冠禮，但已經(jīng)快要出宮了。

    他回來之后便去拜見厲夫人陳姬，陳姬早年時候和蔡人私通，但如今她過的也算不錯。

    “母親?！彼魂惣磉叺乃氯艘M(jìn)宮室，跪在茵席上下拜道。

    “起來吧?！标惣Ы袢招那椴诲e，身邊坐著的正是公子完的生母，公子完生母季姬是陳姬的從滕，在主母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見著親生兒子也不敢說話。

    “今日是春社，我沒有去?！标惣嫔闲σ庥?，“你和我說說今日的趣事吧?！?/br>
    公子完點了點頭，將今日春社的景象大致說了一遍，公女偷偷跑出來的事情也是一句帶過，但是他眼中的笑意卻被陳姬抓個正著。

    “妤么？”陳姬點點頭，“我記得妤也有十三歲了，快要及笄了吧？”她笑著看向身邊的季姬。

    季姬是陳姬的庶妹，這么多年早就被陳姬拿捏在手中，她聽到陳姬這么說，點了點頭，“回夫人，是的?！?/br>
    “當(dāng)年見到她的時候，才那么大，”說著陳姬也似有感嘆，用手比劃了一下，“這才幾年就長大了?！?/br>
    “這孩子長得可快了?！奔炯б哺袊@，“這幾年就長成人了呢?！?/br>
    “也是，過一兩年，妤就要及笄，這等容貌也不知道會是哪家君侯有福。”陳姬笑了兩聲，“說起來，完你也快了。”

    十八歲的年紀(jì)，再過兩年便是冠禮，男子成人并不是僅僅有冠禮，還有昏禮，昏禮娶婦侍奉宗廟之后，才算是真正長大成人。

    季姬聽到陳姬這么說，不由得有些緊張，公子完娶哪家貴女并不是她這個生母能夠管的，倒是陳姬能夠憑借著嫡母的身份去問陳侯一兩句。

    季姬不由得帶著些期盼看著陳姬。

    “怎么樣，這次春社有沒有中意的？”陳姬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