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說不定姊姊也不怎么想蔡侯回去?！标愭Ω的氛f道。

    傅姆聽到陳妤這話不可思議的睜大雙眼。

    **

    楚王將蔡侯軟禁在郢都內(nèi)城的一所宮邸內(nèi)，宮邸外一圈的武士持戟守著，誰也不能靠近了，哪怕前來想要看一看蔡侯的蔡國行人都未能入內(nèi)。

    蔡侯不復(fù)以前的意氣風發(fā)，他頹唐的坐在室內(nèi)，頭上沒有戴冠，只是用玉笄在頭頂束成發(fā)髻，臉色灰敗，這樣子絕對不會讓人把他和諸侯聯(lián)想起來。

    照顧蔡侯的豎仆掐著膳點的來送膳，楚王沒怎么在衣食上虐待他，該有的都有。

    蔡侯聽到有人進來的聲響，抬眼看去，見著兩個豎仆將膳食抬進來。

    “到時間了，用膳吧?！必Q仆在蔡侯身邊呆久了，也沒有奴婢對主人的恭謹勁兒，自從一年前楚王還將蔡侯召入渚宮中那么一次之外，就再也沒見過他了。

    豎仆們時間一長都琢磨出來，只要蔡侯別莫名其妙的死了，他們怎么對蔡侯，外面的人也不會多問一句。

    蔡侯已經(jīng)習(xí)慣了豎仆的慢待，他伸出手抓住食匕開始用食，案上的食物分量都被人分去了許多，他也不像剛來楚國那般勃然大怒。

    如果是被別的諸侯俘虜，或許他能得到優(yōu)待，但是成了楚王的階下囚，沒有被一開始那樣作為祭品去祭祀大廟已經(jīng)是幸運了。

    豎仆今日用蔡侯的那份飯食用的很舒服，心情也不錯，見著蔡侯這般老實的用食，心里一時高興就對還在用餐的蔡侯多說了幾句。

    “你蔡國又派人來了，這次去見國君還不夠，還去見君夫人?！必Q仆守在蔡侯身旁，外頭的事常常聽說的。

    果然他看到蔡侯停了向口中送食物的動作，蔡侯抬起頭，手里捏著食匕都忘了放。

    “甚？”

    “我聽說你的夫人和君夫人是姊妹？蔡國行人都去求君夫人了！”豎仆以為這個是好消息，“如今郢都上下誰人不知，國君最愛君夫人，若是君夫人肯為你說一句話，說不定你也就能回去了。”

    蔡侯聽完豎仆的話，渾身冰冷，明明已經(jīng)快到初夏，但是他好似掉進了冰窟一般，渾身上下哆哆嗦嗦，口里竟然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豎仆看到蔡侯這副樣子，嚇了一大跳，趕緊過來伸手就去探蔡侯的額頭，“莫不是太高興了發(fā)癔癥了？”

    “君夫人！君夫人？”蔡侯又哭又笑，形狀頗有些癡癲，“到底是哪個蠢人想起這般主意？去求楚媯？她哪里會為寡人說一句話，恐怕只會勸楚子要了寡人的性命！”

    蔡侯說到激動處，一腳將膳案踹翻，坐在席上大聲痛哭起來。

    豎仆聽不懂蔡侯的雅言，嚇得以為蔡侯被什么魑魅魍魎給附身了，連忙跑出去叫人將巫師請來給蔡侯辟邪。

    蔡侯想起當年仲媯過蔡，他貪圖仲媯美貌借著酒勁調(diào)戲，如今他成了楚蠻的階下囚，哪怕他設(shè)計讓楚王攻打息國，滅了息侯的祖宗社稷，可是仲媯恨他之極，他哪里還有半點回蔡國的希望？

    **

    楚王今日聽到蔡國行人又來了，不免有些心煩，他連續(xù)幾次拒絕蔡國贖回蔡侯的請求。他留蔡侯在國內(nèi)可不是光給陳妤出氣的，更是打著有朝一日能夠用得上蔡侯的心思。

    “那就讓那些人在郢都里等著吧。”楚王隨意一句話就將蔡國行人的事翻了過去，“最近黃國等國動向如何？”

    黃國都是不怎么大的諸侯國，但是這些小國有時候就和風中的野草一樣，風哪邊吹，他們就往哪邊倒，有時候楚王還真的想干脆將他們滅了了事，將黃國之地統(tǒng)統(tǒng)劃入楚國境內(nèi)。

    商量了要事，決定對申國用兵之后，和楚王議事的卿大夫們告辭退下，宮室里剩下了楚王。

    楚王靠在身后的漆幾上休息了一會，他想了想，召過寺人亢，“去夫人那里?！?/br>
    寺人亢垂首“唯唯?！?/br>
    楚王自從陳妤來了之后就很少獨自一個人呆著，他商議完政事之后若是得閑，就會去她的宮室中。

    陳妤十六歲的年紀，身形一日比一日長開，身姿窈窕面似桃花，頗有些讓楚王覺得有些魂不守舍。

    虧得陳妤平日也不太喜歡楚王纏著她不放，在她那里呆的久了，她還會拿著國事來趕人。這些事情一傳出去，得到的都是君夫人有貌有德的評價。

    陳妤知道楚王來的時候，下意識就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此刻天已經(jīng)晏了，也是用晏食的時候。楚王這個時候來，也是情理之中。她起身來走到宮室門前，不過等了一會就見著楚王大步走過來。

    “今日你來的有些早?！标愭⒊跤M宮室，對他說道。

    “事情該做的都做完了，難道還不準寡人來？”楚王故作生氣來了這么一句，“難道寡人不在的時候，你就未曾思念過寡人？”

    他這些rou麻兮兮的話當著一宮室的人說出來，半點都不知道回避，寺人亢在一旁還暗笑了幾聲。

    陳妤見著，微微別過臉，楚王將她不答話有些急的去扯她袖子，陳妤被他鬧得游戲沒辦法，“你的宮室就離我這里不遠，若是想你了出去看看就行了?！?/br>
    這下楚王終于滿意了哈哈大笑起來，“果然夫人還是想著寡人的么？”

    膳食一如兩月前的那般清淡，楚王用的有些不舒服，不過也不是不能忍，二飯他在自己的宮室里用的，庖人自然也是按照他的口味來，魚蝦蟹等物少不了，一餐不食，楚王也不覺得有多少難忍。

    用完膳食，他拉著陳妤陪著他到宮室外走一走，消消食。

    陳妤不愛舞樂，楚國舞姬的開放程度簡直能讓她眼珠子都能掉出來，舞姬們身材苗條，也不知道是怎么養(yǎng)的，還真的養(yǎng)出了讓不少女人眼饞的好身材。

    纖腰，苗條，還真的符合楚人那一貫的審美。

    而且舞女們可以上身不穿，抖動著傲人的豐滿，在男子面前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舞蹈。

    陳妤看過一次之后就不肯楚王去看這些了，她真的不知道那些舞女吃了些甚么東西能夠養(yǎng)成那樣！男人看那個看不得看得滿心蕩漾的？

    楚王看了那些還得了？

    用過膳食，不喝酒不看舞樂，那么就看看宮室外的風景吧。

    宮室的后苑里有開辟出來的湖，湖水是從別處引來，當初花費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湖中還有一小島，取了傳說中的仙境的意思。

    湖水旁邊有蔥蔥郁郁的樹林，養(yǎng)著鴻鵠和白鶴這樣的飛禽。

    楚王看著那邊的鶴悠然的邁著步子，有些羨慕，“瞧瞧這些鶴都過的比寡人快活，寡人平日里為國事所累，到了你這里又不讓寡人隨心所欲?！?/br>
    楚王受傷后，陳妤就不準楚王做那種事，楚王郁悶之余又不肯逼她，憋了也有一段時間了。

    陳妤嘴角抽動一下，“那是為了你好，若是傷口裂開……”

    “那點小傷，而且……又不是沒有辦法?！背醪挪幌嘈?。

    “……”陳妤是知道和他說不通的了，不再看他，去看那些悠然自得的飛禽們。

    “這鶴長得不錯，”楚王瞧了瞧道。

    “這鶴看著不錯，其實到了春日比誰都要暴躁?！标愭ヂ牫踹@么說，和他解釋起來，上回聽寺人貫說，前幾日兩只公鶴打的厲害，連羽毛都落了一地。

    “寡人倒是還沒瞧見過?！背躅D了頓，“再過一兩月，寡人就要離開郢都了?！?/br>
    陳妤心下一驚，“這次是要去哪里？”

    楚王每年都會有大半年的時間花費在軍旅中，每次出征都要耗費上三四個月的時間。

    “去攻打申國。”楚王聽出了她語氣中的擔心和急切，他語氣也比方才放柔了幾分。

    “那甚么時候回來？”陳妤聽楚王說是攻打申國，心下算了算從郢到申國的路程。

    “這寡人還沒去，你就問寡人甚么時候回來了?！背跎焓钟H昵的刮了刮她的鼻子，陳妤鼻頭被他這么一刮癢癢的有些不舒服，轉(zhuǎn)過頭去躲開他的手。

    “這一去甚么時候能回來，寡人也不知道?！背鹾完愭嵲拰嵳f，“這軍旅之事，常常有預(yù)料不到的事，甚么時候能回來，寡人也拿不準?！?/br>
    楚王的視線掠過湖水上的鴻鵠。

    “能……不……”陳妤有些艱難想要將最后一個字說出來，但是她忍了又忍還是未說出來。

    此間不管是南方的江漢平原還是北方，多有戰(zhàn)事，諸侯們和太子們也必須親自上陣，若是不上陣則會被國人恥笑。

    楚國尚武之風比中原更加濃厚，甚至連楚王都經(jīng)常披堅執(zhí)銳上陣。

    雖然說楚王在軍陣之中有許多人保護，但是戰(zhàn)場之上刀劍無眼，也不是沒有過諸侯被敵方所傷的事，她心里總是不安心。

    “不準說這個字！”楚王聽到她未盡的話已經(jīng)猜到她想要說什么，他頓時一股怒氣漫上來，“先君山陵崩于軍旅之中，寡人若是不能繼承君父遺愿，那么會被人恥笑成甚么樣子？！你是寡人之妻，也是楚國夫人，應(yīng)該比旁人更知道這些才是?！?/br>
    這還是陳妤第一次見到楚王用這么帶斥責的口吻和她說話，后面的寺人貫和寺人亢都驚呆了。

    誰不知道夫人是被楚王放在手心上的，今日竟然說了這么重的話。

    陳妤一時呆住，但很快反應(yīng)過來，她嘴角抿的很緊，“方才是妾說錯了，妾在此恭祝國君旗開得勝。”

    說著，她雙手攏在袖中就對楚王一個大禮行下去。她動作流暢如云似水。

    寺人亢見著都在心里暗暗贊嘆不愧是從中原來的夫人，連行禮都比旁人好看些。寺人貫是急的快要跳起來了，夫人這樣明顯是動了氣啊。

    楚王懷中一空，原先還在懷里的人一下子就站到了離自己有一臂遠的地方，空蕩蕩的懷抱讓他頗覺不適。

    “……”楚王從小到大，周旁人除了太保申之外都是對他恭恭敬敬，他也就對這么一個女子愿意放下身段來取悅，可是如今他不過一句話，陳妤便發(fā)了脾氣，他覺得方才那話陳妤的確是說的有些過分。

    他一國之君，哪里可能不起親自出征？當年他君父出征的時候心蕩不已，母親給的話就是讓他放心去伐隨，怎么到了自己這里，卻是要他不要去？

    楚王一拂袖，轉(zhuǎn)身離去。

    寺人亢在一旁差點看傻了眼，“國君？”見著楚王真的走遠了，他趕緊小跑上去跟上楚王的步伐，“國君這是要去哪？”

    “還能去哪？回寡人的宮室去！”楚王心中煩躁丟下這么一句。

    風將楚王的話送了來，隱隱約約的聽得不太清楚。寺人貫不知道旁人聽沒聽清楚，反正他是聽清楚了，寺人貫連忙就到陳妤身邊，“夫人這又是何苦呢！”

    陳妤心里也一團火呢，她擔心楚王會在戰(zhàn)場上受傷，情難自禁之下才會說出那些話，要是換個她不關(guān)心的男人，她管對方去不去戰(zhàn)場，被對方的戈戟給勾出幾個窟窿出來。誰知道楚王聽到她那話就突然翻了臉。

    她還是第一次聽楚王用斥責的語氣說話，以前哪怕她還是陳國公女忤逆他，不搭理他，他都未曾動氣過。

    如今這會卻……

    “我何苦？我的確何苦和他說那樣的話?！标愭フ驹谀抢铮臣雇Φ霉P直，在夜色中越發(fā)的修長。

    夜風襲來吹動她的廣袖，“此處風大回宮室中去吧?！?/br>
    寺人貫在陳妤身后都快哭了，“夫人……”這夫人把國君給惹惱了，日后要如何是好。

    他哭喪著個臉跟著陳妤回到宮室中，守在宮室中的傅姆見著寺人貫?zāi)菑埬?，立刻一把揪住他的袖子把他給拽過來，讓其他侍女捧著匜等物去服侍陳妤盥洗就寢。

    “你這張臉是怎么回事？”傅姆將寺人貫扯到一個沒人的角落。

    “國君惱了夫人了。”寺人貫哭喪個臉道。

    “怎么回事？”

    寺人貫便將在后苑中事情給傅姆說了一遍，“國君離開之時可生氣了，日后會不會見夫人了？”

    “亂說甚么！”傅姆恨不得打寺人貫一嘴巴，這張嘴怎么就不知道說好話！

    “你又沒成過家，不知道夫妻如何相處?！备的氛f起來有些感嘆，“這夫妻哪里會和氣一輩子，吵才好，要是不吵那才要糟糕！”

    寺人貫聽著傅姆的話，驚訝的張大了嘴。

    “你就看著吧，等國君出征回來，一定回來看望夫人。”傅姆笑道。

    楚王怒氣沖沖的回了宮室，他面上煞氣滿滿，宮室中的人大氣也不敢出，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唯恐楚王的怒火會燒到他們頭上。

    “給寡人上舞樂！”楚王一團火沒地方發(fā)，隨手抄起一邊的青銅鳳尊就摜到地上，鳳尊被他重重扔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一聲。

    寺人亢瞧著這架勢，雙腿都有些忍不住打顫，一旁的宮人望見，趕緊的去叫人召舞女過來了。

    很快衣著清涼的舞女們前來，樂人在竹簾后奏響楚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