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她一眼，笑笑，沒有回答。

    西裝革履的瓦西里來到我的身側(cè)，他像個紳士一樣朝我遞出胳膊，我?guī)еθ?，將手腕伸進(jìn)他的臂彎里。一陣微涼的風(fēng)吹來，拂過我裸*露的雙肩，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抖了一抖。

    “你緊張嗎？”瓦西里扭頭看看我，問道。

    “恩，有一點兒?！蔽姨孤实卣f。

    瓦西里用臂肘夾緊了我的胳膊，同時用他的手輕輕拍了拍我的手指，說：“晴，不管今晚發(fā)生什么，你只要記得我很愛你就行?！?/br>
    我點點頭，覺得像吃下了一顆定心丸。我看著瓦西里那曲線完美的側(cè)臉暗搓搓地想，即使他mama會把我囫圇吞了，然后再像貓頭鷹一樣把骨頭吐出來，我也不害怕，因為我知道瓦西里一定會為我挺身而戰(zhàn)的。

    我隨著瓦西里和克瑞思走進(jìn)這幢名為“l(fā)apausa”的房子，一時間覺得自己仿佛走進(jìn)了一個金碧輝煌的童話宮殿。這里的一切都是那樣耀眼和精致，從墻上的金色浮雕，到實木家具上的鍍金，再到隨處可見的藝術(shù)品收藏，我驚奇地看著這里的一切，覺得自己的腦袋和眼睛根本盛不下那么多美麗。

    不得不承認(rèn)，與尼古拉斯這皇宮般的豪宅相比，瓦西里的夏屋簡直就像是給仆人住的。

    “歡迎你們，我親愛的弟弟和小妹?！蹦峁爬钩覀冏邅?，而我差一點沒認(rèn)出他。倒不是因為他穿了一件我只在電視上看過的漂亮而隆重的燕尾服，而是因為他臉上竟然帶著特別真誠歡暢的笑容。我看不出他這笑容是在做戲還是他真的對我們的到來感到高興。

    “母親等你很久了，瓦夏，跟我來吧。”說完，尼古拉斯走在前面，引著我們穿過門廳，來到一個跟標(biāo)準(zhǔn)籃球場同等尺寸的大廳里。我仰起頭，看到兩盞巨大的枝形吊燈光亮奪目地懸掛在繪著宗教神話的天花板上，大廳的一端布置了一個舞臺，有一位年輕的俄羅斯歌手正在樂隊的伴奏下站在臺上演唱。

    我們穿行在燕尾服、綢緞、裸*露的肩膀手臂以及戴長手套的人群中間，不時有壓低聲音的熱烈談話傳入我的耳中，這些聲音伴著舞臺上的音樂聲一起在高高的圓屋頂下異樣地回響著。

    一群衣著光鮮的貴婦出現(xiàn)在我們的正前方，她們舉止高雅地聆聽著什么，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背對我們的一位正在侃侃而談的金發(fā)貴婦身上。這位貴婦擁有高挑而豐腴的背影，她身穿一件香檳色斜肩晚禮服、一頭深金色的秀發(fā)向后梳成典雅的郁金香形發(fā)髻。

    我的心跳加快起來，單從那卷曲的金發(fā)顏色，我就判斷出她就是瓦西里的母親，維克多口中的“瑪利亞夫人”。

    “母親，瓦夏來了?！蹦峁爬箤χ艚鹣愕幕òf。

    一杯香檳率先轉(zhuǎn)了過來，而香檳酒杯后面，則是一張我至今見過的最為迷人的女性臉龐。在看到她的瞬間我突然有些自卑，繼而我安慰自己道：在一位真正的女神面前，喪失些自信是符合邏輯的事。

    而與此同時我也搞明白了他們家母子遺傳的特點，尼古拉斯繼承了母親的綠眼睛，瓦西里繼承了母親的金發(fā)，而這兩兄弟共同繼承的，則是母親那無與倫比的美貌。

    面對著許久未見的小兒子，瑪利亞夫人并沒有慈愛的擁抱和問候，她只是淡淡掃了一眼瓦西里，轉(zhuǎn)而便將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一句俄語從她的朱唇里流出。從情境和語氣上判斷，我覺得她說的應(yīng)該是：“她是誰？”

    果然，瓦西里用英語回答她：“她是我的女友。”

    瑪利亞夫人盯著我看了片刻，然后轉(zhuǎn)頭看向尼古拉斯，我聽不懂的俄語再次從她口中源源不斷地流出來……

    “在她面前請說英語，說俄語她聽不懂?！蓖呶骼锎驍嗨?。

    瑪利亞夫人和尼古拉斯停止了對話，兩人一同轉(zhuǎn)過頭看著瓦西里。

    瓦西里目光堅定地看著她重復(fù)道：“請在她面前說英語。”他頓了一下，然后又加上了一個許久沒有說過的稱呼：“母親?！?/br>
    聽到小兒子喚她“母親”，瑪利亞夫人冷笑了一聲，她喝了一口香檳，吐出一個英語單詞：“ok”。

    然后，她就開始上上下下打量我，而我，則挺直了腰背任她打量。

    “尼克說你會攜伴出席，但我真沒想到，你會帶這么一位……”瑪利亞夫人猶豫了一下，沒有說下去，她又喝了一口香檳，然后話鋒一轉(zhuǎn)，說道：“這一定是個誤會，一個……身高一米六的誤會?！彼粗艺f。

    “這不是誤會，她就是我的女朋友，母親?！蓖呶骼镎f：“而且，她并不矮，在我心里她甚至算是一個小巨人。如果您不歡迎她，我們可以現(xiàn)在就離開。”

    說著，瓦西里拉著我的手，轉(zhuǎn)過身朝門廳的方向走去。

    “很高興認(rèn)識您，瑪利亞夫人……”我一邊被瓦西里拉著離開，一邊扭著頭對他母親說：“順便說一句，我的身高是一米六五。”

    瓦西里大步流星地拉著我往外走，大廳里的賓客們驚異地望著我們，同時紛紛閃開一條通往門廳的路讓我們通過。

    “瓦夏，你別沖動……”我?guī)缀跣∨苤谕呶骼锏纳砗?，心里猜想著瓦西里大概敏感地察覺到了他母親原本準(zhǔn)備用來形容我的詞語到底是什么，所以才會突然生起氣來。

    就在我們快要接近大門的時候，一只雪白的胳膊從一旁的人群中伸了出來，并且一把拉住了瓦西里的手臂。

    瓦西里朝外沖的慣性將這胳膊的主人也帶了兩步。待瓦西里回頭看清了拉住他的人，我們?nèi)齻€人才終于停了下來。

    “柳芭?！蓖呶骼矬@喜地說。

    一雙玉臂繞上瓦西里的脖子，一個身著裸色晚裝的美人兒輕巧地轉(zhuǎn)到瓦西里面前，在他的臉頰上親吻了三下。然后這位被瓦西里稱為“柳芭”的俄羅斯美女吊在瓦西里脖子上親昵地對他說了一句俄語。

    看著他們那副親熱勁兒，我心里酸溜溜地不是味兒，同時眼神也變得犀利起來。

    “額……”瓦西里似乎感覺到了背后的寒氣，他趕緊將我攬到身邊，向柳芭介紹道：“親愛的柳芭，這是我的女友，秦晴。晴，這是我的表姐，柳芭?！?/br>
    聽到這美女是瓦西里的表姐，我馬上換上一副笑臉，禮貌地說：“你好，柳芭，很高興認(rèn)識你。”

    柳芭也笑起來，她柔嫩的臉蛋像盛開的白玫瑰一般精致嬌艷，“我也很高興認(rèn)識你，親愛的。”

    就在我們跟柳芭說話的當(dāng)兒，身后傳來尼古拉斯的聲音：“瓦夏！”

    我轉(zhuǎn)過頭尋聲望去，發(fā)現(xiàn)尼古拉斯已經(jīng)來到了我們面前。

    “瓦夏，你先別離開，母親還有話要對你說?！彼f。

    “我知道她要對我說什么，我不想聽?！蓖呶骼锾謸艿裟峁爬勾钤谒缟系氖?，說：“請你轉(zhuǎn)告她，說我覺得今晚來到這里根本就是個錯誤！”

    “這話你可以自己跟她說，我不想替你轉(zhuǎn)任何的告。另外，我不準(zhǔn)你在我的家里這樣對她不敬，她是我們共同的母親！”尼古拉斯扳起一張臉，語氣嚴(yán)厲地說。

    瓦西里張開嘴，似乎想要說些什么，但當(dāng)他的眼神掃過周圍的人群，某種顧慮讓他終究沒有將話說出來。他窘迫而又倔強地站著，象是要跟他的哥哥對峙到底。

    我看著他們兄弟倆因為母親而起的這場爭執(zhí)，覺得這簡直是一個絕好的機會，我應(yīng)該鼓足勇氣去刷一下道德存在感。

    我拉拉瓦西里的手，說：“瓦夏，別這樣，要知道今天可是你母親的生日，你都還沒有祝福她呢。去吧，去聽聽她要對你說的話，那或許很重要，去聽聽吧，順便送上我們的祝福……我們等你們談完了再離開也不遲?！?/br>
    我的話打破了他們之間的僵局，瓦西里的情緒得到了一個緩和的機會，他扭過頭看看我，無言地握了握我的手。然后又轉(zhuǎn)回頭面向他的哥哥，問道：“她在哪里？”

    “在二樓的小書房?！?/br>
    瓦西里點點頭，再次回過頭看看我。一旁的柳芭微笑著將雙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對瓦西里說：“把你的小可愛交給我吧，瓦夏，我會照顧好她的。”

    瓦西里感激地看了柳芭一眼，然后對我說：“你在這兒等我，晴，我很快回來，到時候我們就離開?！?/br>
    我點點頭。

    瓦西里離開我的身邊跟著尼古拉斯朝樓梯走去了。

    我看著他們消失在二樓轉(zhuǎn)角處的背影，稍稍松了一口氣。

    有侍者端著盛放雞尾酒的托盤走過來，我抬起手，想拿一杯水果賓治來潤潤喉。不想一只雪白的手卻先我一步，將那杯雞尾酒拿走了。

    我扭頭看看跟我搶酒的柳芭，微微一笑，不以為意地說：“你喜歡水果酒？我也喜歡?！?/br>
    柳芭瞥了我一眼，沒有說話。隨后她的眼光望向遠(yuǎn)處，舉起酒杯對著什么人微笑致意。有人走過來跟她行貼面禮，她們熱絡(luò)地寒暄起來，而我，則被她冷落在一旁。

    氣氛變得有些尷尬，我四下望望，克瑞斯早就不見蹤影，身邊圍繞的那些高鼻大眼的陌生面孔無一例外地都透著一股距離感。

    我在柳芭的身邊默默站了好一會兒，同她寒暄的人終于走開了，柳芭喝了一口雞尾酒，看著我說：“你是哪國人？”

    “哦，中國人。”我回答道，同時朝她微微一笑，望著她碧綠的眼珠和白里透紅的肌膚，由衷地贊嘆道：“柳芭，你可真漂亮?！?/br>
    柳芭從鼻子里噴出一聲冷笑，然后淡漠而高傲地說：“謝謝，但很抱歉，我無法用同樣的話來贊美你。”

    我臉上的笑容被凍住了，在愣了三秒鐘之后，我聳聳肩，假裝委婉平和地說：“那沒關(guān)系，你可以像我一樣，說一句謊話就行了?！?/br>
    柳芭的眉頭皺了起來，一種羞憤的神色在她臉上一晃而過。她默默看我一眼，然后傲慢而優(yōu)雅地轉(zhuǎn)過身，走開了。

    我搖搖頭深深嘆一口氣，然后，一聲不響地穿過人群，朝通往二樓的樓梯走去。我想要去瓦西里的身邊，哪怕只是離他近一點，也能稍稍安慰一下我的身心。

    跟一樓的熙攘熱鬧相比，二樓就安靜冷清得多了。我站在迷宮一樣的走廊上，猜測著瓦西里到底進(jìn)了哪一間所謂的“小書房”。

    一襲雪白的紗簾被風(fēng)吹動，飄揚起來，我走過去，發(fā)現(xiàn)紗簾后面是一扇敞開的門，門外則是一個延伸出去的露臺。此時室外天光較之來的時候微微淡了一些，一彎瘦瘦白白的月亮懸在天上。露臺上擺著一些精致的木桌椅，欄桿上則是一排嬌艷的鮮花，花盆上還纏繞著繁星般的彩燈，環(huán)境布置得十分清新。

    我邁過門檻，來到露臺上，剛想呼吸一下室外的清新空氣，卻意外聞到一股淡淡的煙草味道。我眉頭一皺，轉(zhuǎn)頭看向露臺的一角，那里有橘黃色的亮光一閃，映照出尼古拉斯那張英俊但卻清冷的臉。

    看著他望向我時那微微挑起的眉尾，我就知道自己想偷偷退回走廊上去，已經(jīng)太遲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70章

    既然尼古拉斯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我，我便索性大方地朝他笑笑，說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這里，希望沒有打擾到你?！?/br>
    尼古拉斯沒有做聲，他一邊抽著雪茄，一邊朝我走過來。

    “如果你能告訴我，瓦夏在哪個房間，我就馬上消失，到那間房的門口去等他。”

    尼古拉斯來到我面前，他抬起捏著雪茄的手指，指了指我的身后。

    我轉(zhuǎn)過身，透過露臺旁邊的一扇窗戶，我看到一間開著燈的房間里，瓦西里正和他的母親面對面站著，瑪利亞夫人一邊抽煙一邊在說著什么，瓦西里則背對著我們，不時回應(yīng)母親一兩句話。從瑪利亞夫人的表情和瓦西里的背影上，不難看出，他們的談話并不愉快。

    “前段時間，瓦夏去過中國，就是為了你吧。”尼古拉斯開口問道。

    “是的，他是去追求我的，并且還成功了?！蔽矣行┑靡獾卣f。

    尼古拉斯輕蔑地笑笑，說：“他的腦子里現(xiàn)在只有女人而沒有理智?！?/br>
    我扭過頭看著尼古拉斯，對他這樣評價我的男人心生不滿。于是我皺起眉頭，看著他說：“那么我猜，你一定是那種男人咯？”

    “哪種男人？”

    “那種腦子里只有理智而沒有女人的男人，那種認(rèn)為太多情感投入會降低效率的男人，那種認(rèn)為女人是事業(yè)上的絆腳石的男人?！蔽疫B珠炮似的說了三個排比句，希望能全方位描述出他這種男人的特性。

    大概我的描述跟他的自我認(rèn)知吻合度頗高，尼古拉斯聽了我的話面色平淡地說道：“不錯，干出一番事業(yè)和愛上一個女人這兩者很難兼顧的，而我一向都是選擇事業(yè)！”

    我斜睨了他一眼，搖搖頭說：“你有沒有發(fā)覺自己雖然精明強干、事業(yè)有成，但是卻患上了親密關(guān)系恐懼癥呢？你是不是喜歡說：我在打仗啊，怎么能老想著女人呢！并且一旦為女人多花點心思，馬上就會自我懷疑：為一個女人值得嗎？”

    “是的，不值得?！蹦峁爬拱櫰鹈碱^，繃緊剛毅的面孔說。

    “怎么就不值得了？阿布拉莫維奇先生，把自己活成一座孤島，在感情上既不接受也不付出，這有意思嗎？我認(rèn)為即使再聰明能干的人，也會渴望在某個人面前獲得軟弱的權(quán)利，這個人可以讓他能夠哭泣，能夠索取，能夠退行到孩童狀態(tài)也不覺得羞恥?！?/br>
    尼古拉斯用他長長睫毛下的那雙綠眼睛跟我對望著，說道：“我從來不會軟弱，軟弱很危險?！?/br>
    “即使你從來不軟弱，可是，世界這么大，人生這么長，未來，總會有那么一個人，讓你想要溫柔地對待的。等到了那個時候，我想你就會理解瓦夏了。”

    尼古拉斯搖搖頭，說：“我永遠(yuǎn)不會愛上哪個女人的，因為那同樣很危險，我不會給任何女人傷害我的權(quán)力?！彼f。

    我看著他那一臉毋庸置疑的神態(tài)，深深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對他的心理輔導(dǎo)可以到此結(jié)束了，我根本無法說服一個愛情觀凌亂到此種程度的人。

    “好吧……”我說：“你盡管將你這種愛情觀繼續(xù)保持下去吧。相信以你這種個性，將來一定會孤獨終老，到時候死無人知，還會被貓咪吃掉臉?！?/br>
    我的話一出口，我就發(fā)現(xiàn)尼古拉斯的目光中剎那間現(xiàn)出了恐懼的神色。那種恐懼絕對不是因為擔(dān)心有朝一日會被貓咪吃掉臉的恐懼，而是擔(dān)心不知不覺間被人深入到了他內(nèi)心世界密室的恐懼。

    他用那種恐懼的神色望著我的眼睛，我猜我的瞳孔里，肯定映出了他的臉，這讓他很快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神色有異，并且意識到在我面前流露真情實感是不合適的。于是，他迅速地移開了望著我的視線。

    一陣涼風(fēng)吹來，露臺欄桿上的彩燈被風(fēng)吹得“叮鈴”作響，即使是夏天，在這個緯度極高的城市里，夜晚的風(fēng)吹在裸*露的皮膚上還是有些涼涼的。

    我不由自主地抱緊雙臂，想讓自己暖和一些。同時看看小書房的窗戶，覺得瓦西里和他母親恐怕一時半刻不會結(jié)束。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進(jìn)去了?！蔽艺f。

    尼古拉斯眼睛看著遠(yuǎn)方，深深吸了一口雪茄，說：“我也該去招呼客人了?！闭f完，他將未吸完的雪茄按熄在露臺欄桿上，然后對我做了一個“女士優(yōu)先”的手勢。

    我們一前一后穿過露臺的門回到二樓的走廊里，并朝樓梯的方向走。

    “俄羅斯的天氣比中國冷得多吧?！蹦峁爬沟纳袂橐呀?jīng)恢復(fù)了常態(tài)，他面無表情地看著一直抱著雙臂的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