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瑪推他一把，十六差點(diǎn)兒撲到茄子堆上。

    十六笑嘻嘻站好，問：“她是背包客，來旅游滴吧？”

    彭野不感興趣：“不知道?！?/br>
    尼瑪說：“這幾年來羌塘旅游的人多得跟小羊羔子一樣。不過，一個人走危險的咧，特別是女的。咱們一路上看到多少尋人啟事，失蹤的，連骨頭都找不著。怎么這么多人跑來？”

    石頭把茄子裝進(jìn)布袋，哧一聲：“你不曉得，現(xiàn)在流行‘文藝女青年’。跑來無人區(qū)拍幾張?zhí)厣L(fēng)景，配點(diǎn)兒文字么子的，一群人羨慕?！?/br>
    尼瑪費(fèi)解地?fù)u頭：“這兒不是山就是土，不是牛就是羊，有啥好看的嘛？”

    十六勾著彭野的肩膀：“旅游就是從自己待膩的地方跑去別人待膩的地方。不過……”

    彭野說：“我還沒待膩。”

    尼瑪說：“我也是。”

    “十三塊九，四舍五入算十塊好啦?！笔^抬起頭，“我也是啊。……誒，買了這么多，送一塊牛rou嘛。不行啊，那送一顆大蒜好吧?！?/br>
    程迦拿出手機(jī)看一眼，信號很弱。她試著撥了下電話，結(jié)果信號斷了……

    程迦來這之前通過攝影協(xié)會聯(lián)系了可可西里保護(hù)區(qū)，宣傳科工作人員給了她一個電話，說是達(dá)杰保護(hù)站三號巡查隊的隊長，讓她直接聯(lián)系。

    照理說，從西寧往格爾木走是最近的路線；但程迦想來羌塘看看，于是饒了遠(yuǎn)路。

    她與宣傳科達(dá)成一致，對方提供保護(hù)和便利，她拍攝照片做宣傳，在大城市進(jìn)行巡回展覽的收入交給對方用于保護(hù)區(qū)工作建設(shè)。

    程迦想要的，只是一張好照片。

    江郎才盡這個詞，太恐怖，是所有創(chuàng)意工作者的噩夢。

    她的經(jīng)紀(jì)人上星期還打電話，說她快一年不拿照片參賽了。那位經(jīng)紀(jì)人說：“親愛的，拍張照而已，別想那么多有的沒的，你專業(yè)技術(shù)不用說，別太理想主義，拿獎賺名氣才是硬道理。對你來說，拿獎還不簡單，

    沾上貧窮，這才顯得普世，憂國憂民，因為富裕是自私自利的；

    得貼近底層，這才有層次，有深度，因為上層是膚淺浮夸的；

    最好是偏僻地區(qū)，這才有思想，因為城市是沒有內(nèi)涵的；

    如果邊緣自然就更棒了，這才能讓人深思，獲得內(nèi)心安寧，因為社會是讓人浮躁的?！?/br>
    得知她要來可可西里，經(jīng)紀(jì)人樂了：“親愛的，你終于開竅了?！?/br>
    程迦呵呵而過。

    程迦捧著手機(jī)在路上找信號，走了幾十米，居然連一格都沒有了。

    她扭頭看到一家小賣部。

    木牌子上寫了一串藏文和一串歪歪扭扭的漢字“麥朵的小賣部”，柜臺上有公用電話。

    小賣部售貨員是一個藏族女孩，頭發(fā)拿彩繩編成小辮兒，二十歲左右，濃眉大眼，笑起來一口白牙，還有深深的酒窩。

    “我打個電話?！背体葥芰颂柎a。

    “嘟，嘟，嘟……”程迦等著，手指無意識地敲柜臺。

    路的另一端，一隊男人在早晨的人群里穿梭。

    彭野低聲對十六說：“過會兒清點(diǎn)一下車上的槍支彈藥?！?/br>
    十六心里瓦亮，這次返程，路途兇險。

    走在前邊的尼瑪忽然停下腳步，靜了靜，回頭說：“七哥，你手機(jī)在響?！?/br>
    ☆、chapter 5

    chapter 5

    是麥朵的小賣部打來的。彭野接起電話，“喂？”

    “嘟……嘟……”對方掛了。

    彭野打過去，占線。他收了手機(jī)。

    程迦等得不耐煩，掛了電話，等幾秒又打過去，那邊卻占線了。

    她問：“多少錢？”

    售貨姑娘擺擺手：“沒打通就不用錢啦。”

    程迦不說話了，斜靠在門邊，掏出煙來抽。女孩見了，有些好奇地瞅她，不小心撞見程迦淡淡的目光，窘迫地吐吐舌頭，笑嘻嘻扭過頭去了。

    程迦問：“你這兒賣煙么？”

    她身上的煙只剩幾只了，雖然行李箱里還有幾包，但撐不了多久。這里比她想象中的物資匱乏。

    “賣呀?！迸⒅钢赃叺牟ＡЧ瘛?/br>
    程迦走過去，把手里的萬寶路推到她面前：“有這種么？”

    “沒有誒，……不過，這些你都可以看看啊?！迸崆榈亟o她介紹，“這個8塊，那個14，那個……”

    程迦瞧著，不發(fā)聲。

    女孩講了一大串，見她不說話，也安靜下來。

    程迦看了一會兒，想拿手指，剛要點(diǎn)玻璃，看見一截?zé)熁遥质栈厥謥?，問?/br>
    “玉溪的多少錢？”

    “軟的20，硬的30。”

    “味道怎么樣？”

    “嗯……很濃烈。”

    程迦抬眼瞧她：“你抽過？”

    “……沒……我聽人說的。”女孩揉揉腦袋，笑得自得其所。

    “哦?！背体炔徽f話了，看著玻璃柜下的煙，有些漫不經(jīng)心。

    女孩看出她沒什么興趣，要鎖柜子時，程迦說：“拿一包。”

    “玉溪？”

    “嗯?！?/br>
    “軟的還是硬的?！?/br>
    “硬的?！背体葻o聲地笑了一下。

    女孩不明白她突然的淺笑是怎么回事，把煙拿出來，用抹布擦了擦灰塵，遞給她。

    程迦接過來揣進(jìn)口袋，有人進(jìn)店買東西，程迦退到旁邊，身子一歪，靠在門框上看來來往往的行人。

    她輕輕吸一口煙，想起了昨晚。

    昨天后半夜里，她沒怎么睡著，快天亮?xí)r依稀做了個夢，春夢。和那個有著古銅色肌膚和黑色眼瞳的男人。他的指肚是粗糙的，摩挲過她的肌膚時，她的心里聽得見聲響。

    今早醒來，她渾身舒暢，奔波的疲憊一掃而光，像犯毒癮的人吸食了海洛因。

    手指上傳來熱度，程迦回過神，煙燒到頭了。她扔了煙頭，拿腳尖碾了幾下，越碾越用力，直到摁得癟平，摁進(jìn)泥土里，碾出一個小凹坑。

    那個男人，有點(diǎn)兒意思。程迦想。

    小賣部里沒客人了，程迦回頭，那女孩又在看自己。她被程迦發(fā)現(xiàn)了，毫不尷尬地咧嘴笑笑。

    程迦：“……”

    她指指門口的牌子，問那女孩：“你叫麥朵？”

    “對啊，麥朵?！?/br>
    “嗯……名字不錯。”

    “嘿嘿，大家都這么說?！?/br>
    程迦：“……”

    麥朵問：“你叫什么？”

    程迦看她一眼，說：“你猜?！?/br>
    麥朵：“……”

    程迦問：“你多大了？”

    “二十。你呢？”

    “比你老。”

    “……”

    程迦又問：“你這兒生意好么？”

    “好啊，賺的錢都夠生活的。”麥朵一臉幸福地笑。

    “……”程迦無聲地點(diǎn)點(diǎn)頭。

    她盯著她的笑容看了一會兒，問：“我給你照張相吧？”

    麥朵還是笑，捂著嘴笑，有點(diǎn)不太好意思，最后還是點(diǎn)點(diǎn)頭。

    程迦拍了好幾張照片，麥朵問：“你是來旅游的嗎？”

    “算是吧。”

    “哇！”麥朵的眼睛里亮光閃閃，“真幸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