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破月點(diǎn)點(diǎn)頭，“你放心，我已交待好了，讓她將當(dāng)年舊事冤案一一陳述，爹爹遺書字字泣血，吾皇是曠古明君，倘若得以圣聽，爹爹盡忠報(bào)國高潔之心，定能得以大白于天下?！痹掚m如此，她依舊提心吊膽，昨夜沐浴焚香在菩薩面前跪了一宿。

    “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跟我說一聲？”沈?qū)幍馈Ｋ粫?huì)連韓震也沒說吧？這不像她的作風(fēng)，她做事穩(wěn)重，這種大事又怎么這么草率？難道……

    “我……”花破月眼神游移，心虛不敢言。

    沈?qū)幯壑檗D(zhuǎn)了半圈，瞬間變了臉色，倏地站了起來，“花破月！你是當(dāng)真自作主張了？”

    花破月撇開視線，沉默不語。

    沈?qū)幋舐暳R道：“你就是個(gè)傻子！”她恨恨瞪她一眼，顧不得身上疼痛，轉(zhuǎn)身跑出去了。

    花破月并沒有追出去，她讓弄影早些去求見，現(xiàn)下應(yīng)是木已成舟。

    鏢局離府衙不遠(yuǎn)，沈?qū)広s到衙內(nèi)，便聽聞差役說小花一大清早捧著血書跪在府衙之外求見六王爺，今時(shí)被王爺召見未出。

    沈?qū)幈е痪€希望匆匆來到書房，遠(yuǎn)遠(yuǎn)見小花正自屋內(nèi)而出，她的心一涼，上前拉了花弄影繞進(jìn)旁邊瓶狀石門后，不待她站定，便急急脫口而出，“你照花破月的話說了？”

    花弄影美眸微紅，卻是面帶喜色，她執(zhí)起沈?qū)幍氖?，難抑欣喜之色，“夫人，六王爺細(xì)覽爹爹遺書，已允諾奏與陛下，請求重審花家一案?！?/br>
    “是么，很好，”沈?qū)帍?qiáng)笑一聲，“那你jiejie呢，你是怎么說的？”

    花弄影笑容一僵，垂首低聲道：“自是依她所言……花家元女已不在人世?！?/br>
    沈?qū)幝勓?，卻是重重將她打了一巴掌。

    花弄影頓時(shí)被打懵了，她捂著火辣辣的左臉，看著她全然不可思議之色，“夫人！”

    “大花傻，你就是蠢！”沈?qū)幚淅涞?，轉(zhuǎn)身便走。

    花弄影委屈的眼淚頓時(shí)掉了下來。

    沈?qū)幍哪樕菑奈从羞^的冰冷，她緊抿著唇出了拱門，便看見萬福站在一丈之遙。

    萬福躬身上前，挑眼瞅了瞅隨之而來的花弄影嬌容上顯而易見的紅印子和還未抹去的淚痕，才對沈?qū)幐Ａ艘桓?，“李夫人?！?/br>
    “小萬福，王爺在么？民婦來謝恩來著?！鄙?qū)幒萌菀讛D出了一個(gè)笑容。

    “那勞煩夫人稍候，奴才去稟告王爺?！比f福轉(zhuǎn)身進(jìn)了書房。

    不消片刻，萬福來請，沈?qū)幚渎暯谢ㄅ跋然馗?，自己暗暗吐納了兩口氣，跨步進(jìn)了書房。

    穿過一層雕刻著白云翠竹的鏤空半圓木門，沈?qū)幈阋娂偻鯛敗皷|旌辰”著一襲檀色錦袍端坐在一張四方木桌旁，身后掛著上書“浩然正氣”的字畫，正是游知淵的墨寶。

    今日見這人，卻又是一副高深莫測之色，他手里拿著花弄影方才敬獻(xiàn)的兵書，讀得頗為入神，似是連她進(jìn)來了也不自知。

    沈?qū)幹澜袢斩悴贿^了，她強(qiáng)抑住自己沖出去的沖動(dòng)，千金重的膝蓋跪在了這個(gè)男人的面前，“愚婦給王爺請安，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假王爺這才分了注意力，瞟她一眼，抬了抬手，“起來吧?！?/br>
    “謝王爺?！彼幸?guī)中矩地道謝起身。

    假王爺看她今日穿著素色外衫與羅裙，臉上鉛粉也未施，松挽的發(fā)髻上惟有一根玉簪，與平常婦人無異，卻也清麗可人，只可惜做了寡婦，也是命罷。

    “王爺賜下珍寶，民婦深感惶恐，今日特來謝恩?！毙乃嘉蓙y的沈?qū)幍皖^看著地面道。

    見她一板一眼，他笑道：“李夫人可歡喜？”

    “自是歡喜，民婦長這么大，從沒摸過那般潤兒的白玉，只想著天上的寶貝也不過如此?！?/br>
    “這話過了，那玉壺雖好，論潤澤也比不過本王這只蟬兒。”他展開手中摩挲玉玩，那蟬兒就如同含著水珠兒一般晶瑩圓潤地?cái)傇谑中摹?/br>
    沈?qū)幫诉^去，笑而不語。

    “東旌辰”賜坐，大有長談之意，沈?qū)幹坏么蚱鹁駪?yīng)對。

    “方才花姑娘求見本王，萬福卻說你怒氣沖沖，把她打了一巴掌？”

    這話頗有點(diǎn)興師問罪的味道，沈?qū)幟碱^輕皺，道：“這丫頭一早上不見個(gè)人，到這兒來了連民婦也不告訴一聲，民婦氣不過，罰了她一巴掌。”

    “你可知花姑娘原乃花將軍府二小姐？”

    “自是知的，”沈?qū)幰恍?，“可她如今身為下賤，我這當(dāng)主子的難道教訓(xùn)不得？”她總是太沖動(dòng)，又被人抓住了把柄。

    假王爺帶了一絲意外看她一眼，旋即帶了些危險(xiǎn)意味地道：“花家流放云州，女子為官妓，怎地成了李府的私奴？”

    “王爺有所不知，有一年云州鬧旱，朝廷米糧遲遲未到，李府大開私庫，頂去云州一時(shí)之災(zāi)，游大人大喜，我家小叔子心儀小花姑娘已久，便向游大人討要了她，回來又怕家慈責(zé)罵，才放在我的房里?！绷鞣殴偌讼騺頌楣偌蚁碛?，但也可做為官家攏絡(luò)的手段，是可由官府中人送贈(zèng)于人的。

    這話有些意思，“小花姑娘上色嬌婢，本王甚為喜歡，恰巧本王此次出來未帶婢子，衣食起居多有不便，不知夫人可否割愛？”

    “……”沈?qū)幩菩Ψ切Φ乜聪蛞荒槒娜莸哪凶樱悄W現(xiàn)絲絲笑意，與其對視。她面上保持淡定，心里頭早就發(fā)飆，丫的什么耳朵聽不懂人話，明明她說人名花有主了，還強(qiáng)搶民女？她恨這個(gè)沒王法的世界！

    屋內(nèi)沉默久久，假王爺好笑地勾了勾唇，這婦人好大的膽子，他親口討要一個(gè)婢女，她居然遲遲不答？莫非是認(rèn)為花家平反有望，盼得藉此與將軍府攀上關(guān)系？倘若如此，她方才應(yīng)不會(huì)不留情面地打花弄影一巴掌。究竟是何事，讓她氣惱至此？

    這寡婦，恁多樂趣。

    “王爺，小花姑娘如今是罪女之身，民婦怕您收了她，陛下那兒……不好交待?！焙貌蝗菀?，沈?qū)幉耪抑碛砷_了口。

    “無妨?！睕]有理由，沒有解釋，二字霸道之極。

    沒有借口不給……可是她怎么能眼睜睜地看著花弄影入這不見天日的皇室深苑，與人共侍一夫？沈?qū)幰灰а溃俅喂蛄讼聛?，“求王爺體恤，我家小叔子癡戀小花姑娘已久，兩人情投意合，還請王爺高抬貴手，做這良媒貴人?！?/br>
    假王爺并不以為忤，反而頗為贊賞之意，婦人當(dāng)如是，即便夫君已亡，依舊以夫家為天，豁出命也為了家里人，這便不就是婦德么？這塊貞節(jié)牌坊，合是該賞。

    “起來罷，本王念你是婦人初犯，便不治你不敬之罪。”言下卻沒有松口之意。

    “王爺?！鄙?qū)幵侔荨?/br>
    “李氏，”萬福開口了，“王爺要個(gè)人是恩典，還不快快謝恩？”

    “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親，民婦求王爺了。”

    “好你個(gè)李氏，”假東旌辰挑了挑眉，新鮮地開口，“本王如何強(qiáng)拆姻緣？方才小花姑娘自愿為奴為婢，伺候本王以報(bào)大恩，若有情郞何出此言？本王看分明是你那小叔子苦戀不成，你這婦人還在本王面前撒謊?！?/br>
    小花自愿為奴以身相許？沈?qū)幰宦?，心下涼意更甚，恨不得方才多打她一巴掌，何苦作賤自己！

    見她終是僵在腳邊不說話了，假王爺沒好氣地道：“還不起來，膽大包天的東西！”

    沈?qū)庮D了一頓，默默起身不語。

    假王爺斥責(zé)道：“既為主母理應(yīng)顧全大局，這般護(hù)短如何成事？”

    若是平常婦人早就嚇得再次下跪謝罪聽訓(xùn)，沈?qū)巺s是思及花家姐妹，心亂如麻，只把這六王爺屈尊降貴的訓(xùn)斥當(dāng)耳旁風(fēng)過了。

    假王爺見她神情恍惚，以為謊言被識(shí)心中害怕，冷著臉擺了擺手，“退下罷?！?/br>
    沈?qū)幨直锴?，她想大聲拒絕他肖想小花美色的要求，想跟他說明花破月其實(shí)活著的事實(shí)，可是她卻只能緊抿著唇，沉著臉告退。

    “這橫沖直撞的性子?！奔偻鯛敁u了搖頭，“幸而嫁在商人家，若是嫁在官家，早就令滿門抄斬了。”

    “主子說得是?！比f福方才也為她捏了把冷汗，好在主子器度大，否則單憑她方才的大不敬，就足以讓她掉腦袋了。

    “哼，這云州之地，著實(shí)驚喜連連?！奔偻鯛斦酒饋?，瞟向桌上兵書，眼里幽光閃過，花家后人么……來得正是時(shí)候。

    ☆、第二十六章

    沈?qū)幮闹袩?，傷口也不識(shí)時(shí)務(wù)地隱隱作痛，她回到鏢局，卻見鏢局眾人聚在內(nèi)院門口，翹首不敢進(jìn)，她上前詢問，才聽聞韓震不知為何大發(fā)雷霆，臉色鐵青地闖進(jìn)了花姑娘屋內(nèi)，旋即便聽到爭執(zhí)之聲，他們心中擔(dān)憂，卻不敢上前去勸。

    “小花姑娘也隨后進(jìn)去了，我看她臉上有一道巴掌印子，好不可憐，莫非是大花姑娘打的？”一人胡亂猜測。

    沈?qū)帥]功夫理會(huì)他們，讓他們散了之間進(jìn)了內(nèi)院花破月屋里，一踏進(jìn)門便見一片狼藉，外室正中的木桌如今被劈兩半倒在地上，四周散落著破碎的茶壺瓷杯，花破月垂著臻首慢慢地拾著碎片，韓震緊繃著下鄂立在屋前，雖不出聲卻也能輕易感受到他身上巨大煞氣?；ㄅ霸谝慌缘吐暱奁?/br>
    罵罵她們也好，讓這兩姐妹亂來。沈?qū)幮睦锵氲?，跨進(jìn)屋子并不說話。

    花破月挑眼見她進(jìn)來，輕嘆一聲又垂下了頭。

    屋里一片死寂，韓震突地一握腰前長劍，大步便往外走。

    “你做什么去？”花破月猛地抬起頭。

    韓震并不回答。

    “你若是亂來，我即刻死在你的面前！”花破月急著起身說道。

    沈?qū)帞r住他，“你去哪兒？”他身上的殺氣太重了。

    握劍的手青筋暴出，“去把那六王爺殺了?！?/br>
    沈?qū)幰惑@，“你殺他做什么？”

    “他不死，她就得死?！表n震怒道。

    沈?qū)幹鴮?shí)不解，“你是什么意思？”

    “王爺倘若稟明天家，她便是個(gè)死人。”不死就是欺君，依舊死路一條。“黃將軍認(rèn)得她，游知州認(rèn)得她，云州百姓也認(rèn)得她，若是天家得知真相，花家大小姐，將喜獲一條送命白綾！”天子威儀豈容冒犯，既是說死，怎能還茍活于世？

    沈?qū)幋篌@，真有這么嚴(yán)重？她還以為最壞的結(jié)局是她沒了花大小姐的身份，不能堂堂正正做花家后人，反而要以妓女云仙兒的身份生活下去。沒想到……

    “你又何必氣惱？只要能清清白白恢復(fù)將府聲譽(yù)，爹爹九泉安息，我這條命沒了也是高興?！彼拇嬖?，就是將府的污點(diǎn)。

    “花破月！”韓震轉(zhuǎn)身大喝。

    花破月渾身一震，猶是倔強(qiáng)地迎向他兇狠的目光。

    兩人僵視許久，韓震滿腔怒火無法發(fā)泄，終是緊繃著聲音道：“你早就一心求死，可曾為我想過半分？”他失望之極地拋下這句，頭也不回地出了廂房。

    花破月雙唇輕顫，直直注視著他離去的背景，淚水已盈滿眼眶。

    “大花，現(xiàn)在不是置氣的時(shí)候，你真的會(huì)小命不保啊?！鄙?qū)幙毂贿@兩姐妹愁死了。

    “我茍且存活于世，不過是不甘花府蒙受不白之冤，如今王爺允諾奏與陛下為花府平反，此生無憾，若陛下賜下白綾，花破月當(dāng)以死明志！”

    “人死不能復(fù)生，你們的爹娘肯定是希望你們活得好好的，而不是以這種方式下去跟他們見面！”

    “人死雖不能復(fù)生，然爹爹與花府一片赤膽忠心，卻不能被小人所污，蒙蔽圣聽！”

    這個(gè)名聲比性命更重要的時(shí)代！沈?qū)幉恢撊绾蝿裾f，急道：“你就真的放得下韓震？”

    花破月一顫，想要開口，沈?qū)幱謸屧谒邦^打斷，“你不必說那些不在乎的鬼話，我一點(diǎn)也不信！”

    花破月用力眨眼，將淚水逼了回去，“他……也只有我死，才能打消了念頭罷?！痹吕系囊鼍壉∩?，沒有他倆的名字。

    “那你meimei呢，你也不管她了么？你傻她也傻，你知不知道她今天對六王爺說要以身相許伺候于他？”只為了那看不見摸不著的名聲！

    花破月吃了一驚，她轉(zhuǎn)身看向角落的花弄影，見她正在拭淚，“meimei，寧兒說的可是真的？”

    花弄影不料沈?qū)幘惯@么快就知曉這事，她絞了手中微濕的絲帕，輕不可聞地應(yīng)了一聲。

    “唉，你為何如此？是王爺逼你了么？”花破月深知她們美麗的容顏也是禍端。

    花弄影搖了搖頭，“是影兒自愿的?！?/br>
    “你這是何苦？”花破月上前拉了孿生meimei的手，斥責(zé)中帶著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