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她為了能多照顧一些因為戰(zhàn)亂流離失所的人,并沒有像其他工廠一樣壓迫女工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而是選擇了多招收一些工人,工錢還不變,但并不是所有人都領(lǐng)情的,有些女工還總是克制不住地想要占工廠的便宜。 比如偷原材料這樣的事情,就發(fā)生過不止一次,即便她將那樣做的女工開除了,但下次還會有人這么干。 她就曾經(jīng)親眼看到一個女工將還沒有完全煮熟的rou塞進自己嘴里,那是個骨瘦如柴的女工,這么干只是因為太餓了——即便她給的工錢不少,但那些女工往往有家人要養(yǎng)。 除此之外,其他的一些問題更是層出不窮,郭憐筠已經(jīng)夠努力了,但還是應(yīng)接不暇。 “我們是不是應(yīng)該招一些管理人員?我爹以前也跟你一樣過,后來他找了兩個國外留學(xué)回來的,事情就好辦多了,因為這個,他還逼我的哥哥們都去念書?!睂O如霜是見過世面的,馬上就提出了建議。 “確實!”郭憐筠點了點頭,她應(yīng)該早點想到這一點的,而不是自己將所有的事情一把抓。 郭憐筠想要招人,但這卻并不容易,有些國外回來的對國內(nèi)工廠的亂象非??床粦T,張口就是指責(zé)郭憐筠亂來,覺得應(yīng)該將工廠全部改革,但郭憐筠推算了一下,卻發(fā)現(xiàn)如果真的像對方說的那樣做了,她的工廠很有可能開不下去。 最后,郭憐筠沒有找到合適的留學(xué)回來的人才,倒是找到了一個之前一直在北平給洋人打工,洋人因為戰(zhàn)亂將工廠變賣之后失業(yè)的人。 這人沒有出過國,但一直幫洋人管理工廠,經(jīng)驗豐富,而且他還是那位之前被上海的新派人士一起迎接的北平來的陳先生推薦的,人品值得信任,郭憐筠也就放心地用了他。 將工廠交付出去之后,郭憐筠又有了空閑,想了想,她再次拿起了筆。 以前郭憐筠和姜高杰在一起的時候,一直不明白姜高杰為什么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退稿件,但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明白了。 姜高杰的文采其實比她好,可惜姜高杰的文章,往往只有文采。 姜高杰從不去真正接觸那些貧困的被壓迫的人,他從未真正思考過這個國家的未來,他總是對身邊的一些事情視而不見,這樣的人又怎么能寫出好文章? 比如他們一起從北平來上海坐火車的時候,她注意到了那個因為迷信差點害死自己孩子的母親,注意到有人為了省錢連著兩天兩夜沒吃一口東西,還注意到有個少年偷偷爬進了火車都沒有買票。 那一切足夠她寫好幾個短篇。 可姜高杰呢?姜高杰從頭到尾都在埋怨,他覺得車廂里那個尿褲子的孩子讓人惡心,他覺得車廂里的氣味特別難聞,他覺得周圍的人實在太沒素質(zhì)。 他坐在座位上,要么看車窗外,要么干脆就閉著眼睛,臉上嫌棄的表情就沒有消失過,卻完全沒有去關(guān)注人生百態(tài)并思考的意思。 還有到了上海之后,她在外面找工作、打工,接觸了形形□□的人,那些人幾乎都能成為她寫作的素材,姜高杰呢?這個人一開始整天窩在家里,拒絕去外面,后來去了,也只隨大流地參加一些學(xué)校的活動或者演講,這樣一個人,他能寫什么?他又能給自己詩歌賦予怎么樣的感情? 突然間又想到了姜高杰,但郭憐筠很快就將他扔開了,然后開始專心創(chuàng)作自己的又一個長篇。 這篇文寫的是一家人,是一對夫婦外加一子兩女,這家人因為那位丈夫在上海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工作而搬來上海,一開始生活的很幸福,可惜這位一家之主被人以投資的名義騙走了自己所有的資金以及自己向朋友借的錢,緊接著又因為在工作中頻頻走神而被開除,全家人的生活就急轉(zhuǎn)而下。 這個男人不能接受現(xiàn)實,就選擇了終日喝酒來逃避,妻子只能選擇了做一個女工,偏偏有一天回到家,她竟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兩個女兒被丈夫賣掉,丈夫和兒子則不知所蹤…… 這是一個非?,F(xiàn)實的故事,其中還插入了例如工廠女工的生活之類,只是和之前的悲劇不同,郭憐筠給兩個女兒都設(shè)定了不錯的結(jié)局。 現(xiàn)在的人們需要希望。 這個長篇創(chuàng)作到一半的時候,冬天就來了,天氣變得越來越冷,郭憐筠也換上了厚厚的衣服,但在這個世界上,總還有一些人顯得和這個天氣格格不入。 舞女們還是穿著旗袍露著小腿,即使被凍得瑟瑟發(fā)抖也不曾穿上褲子,而街邊那些四處流浪的人…… 看到那些蜷縮在垃圾桶旁邊瑟瑟發(fā)抖的孩子,郭憐筠心里著實有些不好受。這些孩子在租界其實是不受歡迎的,因為他們會偷別人的東西,看到落單者還會搶別人的東西,一直被人討厭,但如果他們可以吃飽穿暖……就算其中某些人依然會想要不勞而獲,但其中大部分人,肯定不會還是這個樣子。 郭憐筠寫了兩個短篇,一個寫的是一個棄兒被凍死前兩個小時的遭遇,最后他面帶微笑地僵硬在垃圾桶里,被倒垃圾的人和垃圾一起倒走了,另一個故事寫的則是一個富人的孩子不小心走丟,然后經(jīng)歷了種種稱得上可怕的事情。 這兩個短篇引起的反響并不小,不少人都注意到了那些越來越多的流民,也就是趁著這個風(fēng)潮,郭憐筠和孫如霜一起,組織了一些人幫助這些流民。 當(dāng)然,他們的幫助不可能是無償?shù)模嬉菢?,指不定有些人會混進來摸走他們的物資,事實上,他們只是給那些流民提供了一些廠房作為住處給他們遮風(fēng)擋雨,然后就找來了一些不同的工作讓他們?nèi)プ?,并且讓他們可以憑借完成的工作量來領(lǐng)取食物。 這些工作包括紡紗織布、縫制棉衣、制作鞋子之類,而這些東西,是郭憐筠從常常跟她購買罐頭的軍方采購員那里拉來的訂單。 流浪的人并不單單是孩子,事實上還有不少成年人,他們都是能干活的,就算是那些孩子……特別小的孩子很難活下來,那些流浪的孩子至少五六歲了,他們吃過很多苦,完全可以做一些簡單的工作,其中一些年紀大的,甚至可以做的比成年人更好。 當(dāng)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乖乖干活的,事實上,很多人被帶來這里,發(fā)現(xiàn)除了一開始的一頓飯以外再不能得到免費的救濟之后就鬧開了,還有人試圖搶奪別人的勞動成果……郭憐筠讓人將這些人全都趕了出去,不管他們是成年人還是孩子。 她想要幫助別人,但她現(xiàn)在還沒有足夠的能力幫助所有人,自然就要將那些不值得幫助的人先剔除。 當(dāng)然,對于年紀實在太小的孩子,郭憐筠并不會苛責(zé),甚至?xí)⑺麄兒推渌朔珠_,讓專門的人照料。 在郭憐筠和孫如霜這么做了之后,租界陸續(xù)有人模仿或者捐出一些東西,倒是讓街上流民少了很多,但戰(zhàn)亂依舊存在,這就說明會有越來越多的人物價可歸,而租界,又是他們眼里最安全的存在…… 很多人想法設(shè)法進入租界,卻不知道租界現(xiàn)在就是一個孤島,其實并不是絕對安全。 這個冬天過去之后,郭憐筠除了食品廠以外,又開了一家服裝廠,專門生產(chǎn)軍隊所需的服裝,而冬天時幫她干過活的那些流民,有一半成了廠里的員工,她的這個工廠還成了招收童工最多的工廠,一度被人譴責(zé)。 只是雖然有人譴責(zé),但有更多的人幫她,畢竟她從未苛待過那些童工,甚至其中很多孩子根本就是她花錢在養(yǎng)著。 她保證了這些孩子的溫飽,但沒有給這些童工工錢,只是每天晚上都找了人教他們認字,告訴他們一些道理。 如此又過了三年。 當(dāng)年的孩子都躥高了一節(jié),而郭憐筠在最初的賠錢的只為了養(yǎng)著那些孩子的工廠,這時候的盈利竟然已經(jīng)可以和服裝廠媲美。 也就是這個時候,戰(zhàn)爭越來越激烈,日本似乎還有了進攻租界的打算。。 “郭小姐,我覺得你應(yīng)該考慮一下離開這里。”那位從北平來到這里,已經(jīng)幫郭憐筠打理了好幾年工廠事務(wù)的男人找到了郭憐筠。 “你覺得這里會淪陷?”郭憐筠問道,很多人都覺得上海很安全,但郭憐筠隱隱有些不安,只是她沒想到這人竟然也是這么覺得的。 “我很擔(dān)心。”那人道。 “我們出國!”郭憐筠突然道。 看到郭憐筠這么快就做了決定,提醒郭憐筠的那人忍不住驚訝萬分,郭憐筠卻知道,她其實早就有這個念頭。 一方面是因為國內(nèi)實在太亂了,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在國內(nèi)賺再多的錢,賺的也是自己的同胞的,如果能在國外賺洋人的錢,自然比在國內(nèi)更好。 而且,到了國外,她應(yīng)該更容易弄到那些洋人的技術(shù),能支援國內(nèi)更多。 雖然不喜歡戰(zhàn)爭,但郭憐筠希望自己的國家能贏,也愿意支持自己的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