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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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等孟妱先開口,孟珒卻先放下了手中的箸子,一臉的不耐:“食不言寢不語,你懂不懂啊!” “世子說的是,沅兒還是快用飯罷。”見孟珒動怒,杜氏不由得心尖兒顫了顫,忙替孟沅拿起箸子,欲遞回她手中去。 豈料杜氏畏縮的態(tài)度更是激怒了孟沅,且不說旁的,自己的娘都是這等不中用,登時站起了身子,低聲道:“我用好了。”說罷便拂袖朝外走去。 “既是這等著急,便去祠堂跪上一個時辰罷?!?/br> 方走了兩步,身后就傳來孟宏延低沉的聲音,她登時紅了眼眶,頭也不回忿忿的邁出了屋子。 縱使有孟珒在一旁打掩護(hù),這陣子吵鬧過去,各人心內(nèi)也明了了幾分。良久,孟宏延給杜氏遞了一個眼神,她便忙起身給孟妱盛了一碗湯:“夫妻之間,磕磕碰碰的,亦屬常事。你且安心在府里住上幾日,等沈大人來接你回去時,便與他一個臺階兒,就什么事都沒了的?!?/br> 孟妱勾出一抹苦澀的笑意,應(yīng)著接過了。 * 紗窗外的日光漸漸黯淡下去,天色沉郁起來。 屋內(nèi)的燭火被剪亮了些,里間時不時傳來女子陣陣的呻.吟聲,“阿娘,太疼了,我不要抹了,”孟沅護(hù)住自己泛紅的膝蓋,不愿讓杜氏再上藥,口中埋怨道:“爹爹偏心都不知偏到何處去了,我不過是說了她一句,便要罰跪。” 杜氏撥開她的手,向她的玉膝上輕吹了吹,又耐心的上著藥,一面低笑了一聲:“他是偏心,只是不該偏到一個小沒良心的人身上去?!?/br> 孟沅被她的話轉(zhuǎn)移了注意力,連下藥時的痛楚都混忘了,不解道:“阿娘這是什么意思?” “你這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從小到大,他偏心你的還少?”杜氏一面輕柔的替她擦拭著,一面低聲道。 “爹爹偏愛我?”孟沅眉尾微挑,難以置信道:“孟妱能做郡主,我卻只是個不起眼的庶女,爹爹還處處提醒著讓我循規(guī)蹈矩。” 杜氏緩緩道:“郡主世子那都是圣上封賜的,豈是王爺能做的了主的,他這個王爺有多少真分量,你還能不知嗎?” 此話一出,孟沅啞然,半晌才繼續(xù)道:“那為何孟妱能嫁當(dāng)朝三品大學(xué)士沈謙之,爹爹卻只將我許給一個小小大理寺丞?!?/br> 杜氏給她上好了藥,將她的裙擺輕輕蓋下來,“沈謙之確是青年才俊,可婚事是皇上賜下的,況且,你以為那大學(xué)士夫人是好做的?他整日的出京辦差,連個人影子都摸不著,再說了,男人心氣兒過高,長久的在外頭,終不是好事。” 說著,她驀然深吸了一口氣,徐徐吐出,“保不齊在別處再養(yǎng)一個,也說不準(zhǔn)?!?/br> “怎的?那沈謙之在外頭養(yǎng)人了?!”此話一出,孟沅杏眸圓睜,急切的問道。 杜氏皺著眉頭瞅了她一眼,“瞧瞧你,說風(fēng)就是雨,為娘不過是隨口說一句罷了?!?/br> 她一面如此說著,面容卻凝重起來,思緒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孟妱之母戚氏進(jìn)門時的場景。也是那日,她從妻變成了妾。 戚氏過門不足八月便生下了孟珒,他在襁褓中的模樣她如今仍記得清楚,面色紅潤身子強(qiáng)健,一點(diǎn)兒都不像未足月的孩兒。她初時還納罕,戚家雖未居高位,卻也是濧州望族。此前孟宏延與戚家并未有往來,戚父怎會突然給他們結(jié)親? 原來是早便無媒茍合珠胎暗結(jié)了。 可后來她也釋然了,孟宏延一心想往上爬,她一介布衣女子,只知勞作耕織,早晚是留不住他的。 孟沅見母親神色不對,也猜著了幾分,忙轉(zhuǎn)話道:“那可不好說,男人嘛,都有這樣的心思。不過,甄岢若是敢在外做這樣的事,我絕饒不了他!” 杜氏不由咂了一聲,忙攔道:“你呀,甄家家底殷實(shí),甄岢又是個好性子的,也就他能任你揉捏,這樁婚事可是費(fèi)了你爹不少心思的。話又說回來,兔子急了都會咬人,縱使他對你百依百順,你也該收斂著些,莫要太過火了?!?/br> “阿娘,我知道了知道了。”眼見杜氏又要絮叨上了,她撒著嬌敷衍過去了。 * 那廂在母女情深,這廂孟妱一人蜷坐在窗前,臨窗望著暮色沉沉的天空。 荷香端來了一盤精巧的糕點(diǎn),緩緩走近道:“郡主晌午便沒怎么用飯,現(xiàn)下吃些糕點(diǎn)罷。王爺還未散值,晚飯還得一會子呢。” 孟妱微微頷首,待荷香退出去后,仍是靜靜的坐著。 不多時,聽見門首“咚咚”的叩門聲,她只當(dāng)是荷香忘記了什么,又折返回來了,便道:“進(jìn)來罷?!?/br> 只見孟珒端著一大盤菜饌,上頭還擺著一壺酒,笑道:“我實(shí)在太餓了,等不及爹爹回來了,你陪我吃點(diǎn)罷。” 孟珒一面將荷香方才拿進(jìn)來的糕點(diǎn)移至一旁,一面將自己拿來的盤子中的吃食一一擺了出來,特意端出一個小酒盅,斟了一小盅酒,道:“既然回家了,便好生在家里呆著,莫要理會孟沅那死丫頭,爹爹終歸是疼你的,將她好一頓責(zé)罰呢?!?/br> 孟妱向來不會飲酒,今日卻接過了哥哥手中的酒盅,猛地一口灌了下去,口齒喉間都火辣辣的。 良久,她語氣微哽:“爹爹真的疼我嗎?” 父親每每責(zé)令孟沅要以她為尊,凡事有甚好的物什,皆盡數(shù)送進(jìn)了她的院子。教導(dǎo)鮮少,責(zé)罰更是不曾有。 可卻從未同她親近過,長姐及笄的發(fā)簪是他親自佩戴,長姐擅長的投壺是他親手所教。就連六年前她走失被沈謙之送回,爹爹雖動手打了長姐,卻也因長姐啼哭不止,親自去哄了半日。 當(dāng)晚,爹爹連她的院子里都未來過一步。 更不曾過問,她為何會與jiejie走散? 可曾受了什么驚嚇? “那、那是自然了,”孟珒見她喝的猛,心下反倒打起了鼓,也不知自己這樣做是不是在寬慰她了,立時轉(zhuǎn)了話頭:“不僅爹疼你,哥哥也是最疼你的。” 孟珒說著,也自斟自飲了一盅。見孟妱放下酒盅雙臂趴在桌上,眼眶紅著,他不禁伸手輕撫向她頭頂,瞧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咬了咬牙,突然道:“meimei,若是那沈府待的不痛快了,不如回家罷,日后哥哥養(yǎng)著你?!?/br> 他久久都未聽得回應(yīng),再細(xì)看時,見桌上之人已沉沉睡了過去。 * 翌日。 孟沅趁著歸寧的日子,將昔日幾位手帕之交遞帖請了來,一同泛舟游湖。昔日的密友,如今也都為人婦,左不過在家侍奉夫君,cao持家務(wù),閑來能有這聚一聚的時光自然樂意。她礙于面子,特將孟妱也央了出來,有郡主陪著自然更不同些。 孟妱昨日飲了些酒,想著能散散心,便應(yīng)了孟沅的提議。 因著船上都是婦人,特地喚了幾個婆子來劃船。 天女湖已是都城內(nèi)最大的湖,為著一番幽靜,她們一早便來了。 十月余的秋風(fēng)格外蕭瑟,孟妱卻覺著心內(nèi)舒爽了許多,她刻意撇開眼不去瞧岸邊那引人思緒的通紅楓葉,目光只落在緩緩波動的湖面上。 少時,木船上嬉戲歡鬧的聲音漸漸停了下來,有人挑開了船上垂下的紗帳,輕聲道:“這不是如夢閣的花船么?” 跟著,另一位年輕夫人也起身附和了一句:“正是呢,”說著,她忽而驚呼起來,“船頭上撥琵琶的,不正是如夢閣的頭牌秦霜么?” 此話一落,方才還端坐著的幾人,皆起身湊了過來。如夢閣是鎣華街琵琶巷里最有名氣的春樓,里頭的女子各個容貌不凡且又有一身的通天本領(lǐng),將京城貴子們迷的魂神顛倒。 她們平日口中盡是唾棄這般女子,可心內(nèi)卻也著實(shí)好奇,她們到底是怎樣的容顏,又是如何的手段? “那花船上竟還有兩名男子!”其中一名成婚不久的女子說了一句,引得眾人笑了起來,“那妓子的船上沒有男人有什么?” 孟妱仍端坐在另一側(cè),提不起一絲興致,直至耳邊傳來了孟沅的聲音:“孟妱,你來瞧瞧,那船上之人,是不是沈大人?” 第11章 有辱于她。 孟沅的話,她并未在意,她知沈謙之并非流連勾欄之人,只是循著孟沅的身影下意識朝后瞥了一眼。 只是那一瞬,她整個人怔在了原處,似乎所有的氣血都凝在了一處,攀在憑欄上的玉指攥的發(fā)白。 沈謙之的音容相貌如刻在她骨子里一般,只消一眼,她便認(rèn)得出他。 “欸,好似真的是承英殿大學(xué)士沈謙之,有次他打馬從街上過時,我碰巧瞧見了呢?!庇忠晃环蛉藛镜?。 這時,不知誰低聲噓了一聲,議論聲漸止,她們的目光不約而同都朝孟妱瞥過來。 她就在這般注目的眼神下被孟沅拉扯著走上前去,遠(yuǎn)遠(yuǎn)瞧見,他一身雪青長裾坐于船首,面前的女子正輕攏慢捻懷里的琵琶。 偏生兩艘船兒越駛越近,她似乎都能瞧見他唇角勾起的笑。沈謙之面容溫潤俊朗,這一笑更是教人在這深秋時節(jié)都能覺出幾分暖意來。 他的笑是那般和煦,卻刺傷了孟妱的眼。 原來他也有這般暖意的笑顏,只不是對她。 半晌,她深吸了一口氣,盡力吐出一句話:“夫君在朝為官,這樣的應(yīng)酬也是難免的?!?/br> 只一句話,卻幾乎用盡了她的力氣,感覺喉間都蔓延著苦澀味。 她這話并不能騙過幾個人,其中甚至有人不自主的揚(yáng)起了唇,但思及這兩位的身份,又將那呼之欲出的笑意壓了下去,轉(zhuǎn)為輕咳一聲。 眼瞧著兩只船將要擦過,孟妱忙轉(zhuǎn)過了身去。秋風(fēng)拂過,船上的人都站在一側(cè),一時間顛簸起來,相互推搡之間,孟妱被一股力量沖下了船。 此時,沈謙之的目光正緩緩移過來,瞧見落水的身影,驟然起身跟著跳了下去。 * 沈謙之行動迅速,孟妱被抱上岸時,只嗆了幾口水,未有大礙。 一眾少.婦見有男子在此,便先行回去了。那花魁也被方才在船上的另一名男子帶走了,一時只剩下三人。 “沈大人,今日幸好有你在,我meimei才有驚無險?!泵香湓谝粋?cè)攙扶著孟妱,語氣擔(dān)憂道。 沈謙之?dāng)堖^孟妱的身子,緘默半晌,隱約見他緊了緊腮幫,聲音中帶著明顯的疏離:“煩長姐回王府知會一聲,我將郡主帶回府了。” 他素來待人謙和又生就一副好皮囊,她對他本還有幾分好感的,可他方才的眼神竟讓她生出一股懼怕的錯覺來。不由心尖兒跟著顫了顫,小聲道:“……好?!?/br> 孟妱小臉煞白,鬢邊的發(fā)絲濕漉漉的貼在面頰兩側(cè),略微發(fā)紫的唇間卻發(fā)出了抗拒的聲音:“jiejie,我想回家?!?/br> 沈謙之聞言身子頓了頓,片刻后,衛(wèi)辭手中拿著一件墨色氅衣,大步朝這邊走來。 “大人?!彼浦矍皾裢傅膬扇?,再看看手中這一件氅衣,一時竟僵在了原處,不知該給誰披上才是。抬眼瞥見沈謙之的眼神,兩步上前,將氅衣交去他手中。 沈謙之單手接過氅衣,一把將孟妱嬌小的身子裹在寬大的衣裳里,“此處離沈府更近些,還是回府去罷?!闭f罷,也不待孟妱作出反應(yīng),他將人打橫抱起,直徑朝外走去。 馬車轔轔穿過鎣華街,孟妱雙手攥著衣襟只垂眸瞧著馬車內(nèi)的木板,默不作聲。 她與沈謙之甚少能有這樣親近的時刻,此時她卻全然高興不起來。 原以為她只是比不上端莊秀麗的沈縈jiejie,他以為那日只是他的一句氣話,不承想?yún)s是真的,她竟真連煙花女子也不如。 腔內(nèi)的鈍痛似乎早已超過身上的寒涼,她狠狠掐住食指端,不讓自己掉出眼淚來。 得了他的示下,衛(wèi)辭將馬車駕的甚快,車帳翻飛,見孟妱微微顫著身子,沈謙之搭在膝上的手蜷了蜷,到底起身坐了過去,恰好將車窗擋了個嚴(yán)實(shí)。 同時,也坐的離孟妱極近。 他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心緒,他們?nèi)缃襁€尚未正式和離,讓她瞧見那一幕,即便是誤解,仍是有辱于她,隔了半晌,他終是開口道:“今日約見工部侍郎邵鎧,人……是他帶來的。” 孟妱強(qiáng)忍住的淚珠兒還在眼眶里打轉(zhuǎn),聽得這話,不禁愕然。雙手仍攥著沈謙之的氅衣衣領(lǐng),他又與她坐的這樣近,周身似乎都充斥著他的溫?zé)釟庀ⅰ?/br> 他的解釋太過突然,孟妱抬首瞧了他一眼,但因距離過近,又忙垂下了杏眸。 她從未覺得時間過的這樣快,不多時馬車便到了沈府門前。 沈謙之先大步跨下了馬車,他與孟妱此時都濕了個透,下車后沈謙之掀開了車帷,就著裹住她的氅衣直接將人抱了出來,大步向暖香苑走去。 李嬤嬤迎出來看見如此情狀的二人,忙吩咐下人去備熱水。 沈謙之把孟妱送至榻上,才離去。方出院門,見玉翹正緩步而來。 她似是很訝異會在暖香苑門前看見他,頓了頓才欠身行禮道:“大人?!?/br> 沈謙之本不欲問她什么,待余光瞥見她袖口露出的一紙信箋后,道:“你去暖香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