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她知李嬤嬤才歇下沒有多久,主屋離下人住的東間并不遠(yuǎn),恐驚醒了嬤嬤,她忙俯身去拾地上的瓷片。 瓷刃鋒利,漸漸的,孟妱已分不清自己的手上的到底是血還是胭脂了。 她就這么瞧著這艷色,倒覺內(nèi)心暢快。 第21章 (二更) 想回頭了?!?/br> 天將將亮,外頭還霧蒙蒙的一片。 沈謙之穿著一身官服,從玉泉街上林氏商號主人的宅院走了出來,他緩緩將官帽拿下,捏了捏眉心,對一旁跟著的衛(wèi)辭道:“去向戶部侍郎那里謄一份近日以來所有出入京城之人的名單?!?/br> 衛(wèi)辭有些不解,問道:“大人疑心此次的盜竊案是外來賊人所為?” 沈謙之頓下了步子,臉上雖有倦意,目光卻很是澄澈,“能逃過高墻與層層家丁護(hù)衛(wèi),在人毫無知覺的情況下完成偷盜的人,這京城中又有幾人?” 既是這等高人,卻早也不出手,晚也不出手,只待這時。 衛(wèi)辭一面想著,見沈謙之已走遠(yuǎn),忙追上前道:“長公主府的尹侍衛(wèi)、御前的龐將軍,還有……” “還有師父?!?/br> 他說的越來越?jīng)]有底氣,尹侍衛(wèi)與龐將軍都屬皇家近身護(hù)衛(wèi),若是犯罪是當(dāng)連坐九族之罪的。他們個個都身份尊重,厚祿高爵,決計不會因這些錢財而去冒這個險的。 師父更不必說,且不說他如今年事已高臥病在床,只舊日沈老大人厚賜高官他都不曾看在眼里,如今這偷雞摸狗又算什么。 此話一出,沈謙之倒是難得笑了笑:“那你便先去審問師父一番?!?/br> 衛(wèi)辭的師父也曾是沈謙之的師父,若不是沈老大人重疾不治而亡,公子如今也該是領(lǐng)兵打仗的將軍了罷??纱笕俗鞴龠@些年,他卻覺得大人志不在此。 難得見他一笑,便忙道:“屬下哪里敢,只是這么一說,大人可千萬別與師父說了,他老人家只怕從病榻上起來都不能放過我。” 須臾,沈謙之?dāng)苛诵σ猓溃骸澳銓⒚麊沃苯铀腿雰?nèi)閣,”他頓了頓,壓低聲音道:“再去鬼市瞧瞧?!?/br> 衛(wèi)辭遲疑了一瞬,恍然點了點頭。 鬼市非真的有鬼,只是在此地交易之人,皆于午夜丑時后才開始,天還未亮?xí)r便閉市離去。黑夜中每人只憑手中的一盞小燈用于交易,但見風(fēng)吹草動,便滅燈而散。 是以,交易之物大都不怎么見得光。 賊人既是竊了幾家商賈的寶物,必不敢去正經(jīng)當(dāng)鋪的。 “大人呢?” 沈謙之抿了抿唇,道:“進(jìn)宮一趟?!?/br> 聞言,衛(wèi)辭甚是后悔問了這樣的話,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老夫人雖將后院兒李縈的消息鎖的緊,可他卻是知道的,畢竟那人還是他讓李家去接的。 看著沈謙之不大好的臉色,他只道:“屬下告退?!?/br> * 孟妱梳妝畢,瞧了瞧身上穿著的白綾翠紋衣裙,她雖很想將它換下,穿一件稍艷色的衣裳。但翻遍箱篋,三年來,她竟不曾買過一件艷色衣裳。 玉翠瞧著她神色懨懨,問道:“這件衣裳是夫人素日最喜愛的,今日怎的要換下它?” “罷了,沒什么?!泵蠆劦α诵?,視線轉(zhuǎn)向身旁放著的信箋。 昨夜她仿著沈謙之的筆跡寫了份和離書,她緩緩伸手將那信箋抽出打開,字形雋秀凜然,若不是她還記得昨夜忍著手傷握筆的感覺,都以為是沈謙之又給了她一份和離書。 只是這封,她蓋上了自己的郡主印。 “玉翠,過來?!蹦抗忸D了一瞬,孟妱將信箋收了起來,把正在外間整理書案的玉翠喚進(jìn)來了。 “夫人。”玉翠應(yīng)了一聲,朝里間走來,定定的瞧著孟妱等著她吩咐。 孟妱拿起一旁的木匣子,打開取出了里頭那支水仙玉簪,將匣子遞給了玉翠:“這里多是些玉簪,樣式實在簡單了些,等將來老夫人將你許了人,你便將它們賣了作嫁妝。還有幾只銀簪,你若是喜歡,等日后出了府再戴上,現(xiàn)下戴著不免惹些話兒出來。” “還有。” 孟妱又拿起了一支簪子,玉翠忙將她的手擋住了,方才好容易止住的淚又溢滿了眸子:“夫人到底是怎么了?” “是因那來府里的女子么?” 昨日留在碧落齋的,皆是沈府的家生下人,玉翠這等后來的,對李縈之事全然不知情。只覺著夫人今日益發(fā)不同往常,面色蒼白,神色總游離著。 今早她進(jìn)來時,更是瞧見外間書案上一塌糊涂,幾處粘著干涸的血漬,再往榻上一瞧,那人兒竟搭著一只滿是血污的手靜靜睡著。 孟妱微微蹙眉,攔住了她的話,“與他人無干,只是我從前做了些錯事,如今,想回頭了?!?/br> “可……”玉翠猶豫了一瞬,終是問道:“夫人與奴婢交代這些,是要走么?” 夫人已嫁作沈家婦,這個“走”是何意,玉翠再清楚不過。夫人那般鐘情郎君,該如何舍得? 孟妱低垂眼眸,良久,轉(zhuǎn)了話頭:“去將嬤嬤喚來罷。” 午膳罷,玉翠跟著孟妱去了棲云院,玉翹站在院中,見孟妱來了,便上前道:“見過夫人。” 孟妱視線往后瞧了瞧,玉翹便回道:“郎君進(jìn)宮請?zhí)t(yī)去了,現(xiàn)下不在院中?!?/br> 李縈之事,那日玉翹也是知道的,孟妱微微一笑,“不,我不找他,只托玉翹jiejie將這個交給他便是?!?/br> 玉翹怔了怔,緩緩接了過來,欠身道:“是,夫人?!?/br> 孟妱走后,玉翹便瞧著這信發(fā)神,須臾,一面帶白紗的女子緩緩走了進(jìn)來,她忙迎上去道:“姑娘怎么來了?” 因著老夫人的吩咐,她如今不敢胡亂稱呼。 “不知怎的,頭上有些發(fā)昏,便想過來瞧一瞧,嘉容可在?”李縈輕聲道。 玉翹將李縈扶著坐在一旁的小桌上,“郎君這會子正去宮里有姑娘傳太醫(yī)去了,得些時辰才能回來?!?/br> 李縈鳳眸瞥到那紙書信,開口道:“姑娘也識的字?” 玉翹尚未來得及應(yīng)答,只聽外面的小丫頭進(jìn)來回道:“夫人攜了箱篋,帶上李嬤嬤一同出府去了。這會子老夫人不在府里,是否要去派人去宮里知會郎君一聲?!?/br> “你且是沒長心的,這幾日郎君忙的茶飯不顧,你倒還敢尋去宮里頭!”玉翹幾句將那小丫頭訓(xùn)斥了下去。 等那丫鬟退下后,玉翹才將眸子緩緩移至李縈身上來,她似乎想出那雙鳳眸中瞧出什么。 半晌,她似是下了決定一般,訕訕得笑了笑:“奴婢如何有這等識文斷字的才能,只是幾張不中用的廢紙罷了?!闭f著,她將那信紙捏作一團(tuán)。 如今李縈入府,老夫人定會從丫頭中挑一個可信的去服侍李縈,無論她的失憶是真的還是裝的,這回自己都該搏一搏。 至于這位郡主,既然人都走了,便該走的干凈些。 第22章 和離(一) 清晨,小院兒石階下,李嬤嬤與一紫衣丫鬟對立而站,只見她從袖中掏出一紙小像,遞與丫鬟,“肅毅伯府的李縈,你可還記得?” 丫鬟眼眸一轉(zhuǎn),問道:“姑姑,這大姑娘幾年前不就教人擄走了?”她瞧著李嬤嬤肅穆的神情,忙垂眸道:“但聽姑姑吩咐。” “想法子查一查,這三年她都在做什么。” 丫鬟利落的點了點頭,收起李嬤嬤遞過的畫像,往四下瞅了瞅,見沒什么人,便出了院子。 “嬤嬤……?” 聽見里頭的響動,李嬤嬤忙理了理衣襟,進(jìn)屋去了。孟妱半撐起身子,瞧了瞧窗外,啞著嗓音問道:“嬤嬤方才是在與誰說話?” 李嬤嬤從外間進(jìn)來,順手與她倒了一盞漱口的茶,遞到孟妱手中,笑著道:“這樣早,哪里有什么人,該是你做了什么夢罷?!?/br> 孟妱遲疑了一瞬,“是么?或許是罷?!闭f著,她接過了嬤嬤手中的茶,漱過口,又遞了回去。 李嬤嬤將茶具送回外間,才踅回榻旁,孟妱將她拉著坐在床邊,趴在她雙腿上輕輕抱著,再次闔上雙眸,呢喃道:“嬤嬤,我還想再睡會兒?!?/br> 許久都不曾如此輕松,好像回到了她出閣前一般。 李嬤嬤輕撫著她的長發(fā),慢慢道:“懶丫頭,去用過飯再睡罷?!?/br> 孟妱又在嬤嬤身上蹭了蹭,才緩緩爬起身來,便見嬤嬤出去喚荷香了。 “嬤嬤,你不與我一同過去么?”孟妱簡單的穿了一件衣裳,跟上去問道。 不知怎的,她總覺著嬤嬤與家里人甚是疏遠(yuǎn),尤其是與爹爹,凡事爹爹在時,嬤嬤大都不怎的露面。 “不了,老奴早先已用過清粥了?!崩顙邒咝χ氐?。 孟妱亦不使她為難,只跟著荷香去了。孟珒近日并不在家中,他一貫好賭,她只當(dāng)他又出去玩鬧了,并未多想。 早膳期間只有孟宏延與杜氏在,孟妱雖覺著有些尷尬,卻仍是盡力與兩人相處。畢竟,日后她還要往家里住的。 一頓早膳下來,三人倒尚算和諧。用罷飯,孟妱起身時帶掉了一雙箸,上面的湯汁灑在她衣裙上些,杜氏瞧見忙起身替她擦拭。 說巧不巧,這時孟沅正挽著甄岢向正堂內(nèi)走來,瞧見母親又對孟妱殷勤至此,忙幾步上前拉起杜氏:“娘!她這樣大的人了,又不是自己沒手的。” 說著,狹長的鳳眼白了一眼孟妱,便要挽著杜氏離去。 “沅兒!為父與你說了多少次,還這般沒有體統(tǒng)!”因著甄岢也在,見孟沅如此無禮,孟宏延的臉更難看了起來。 孟宏延的怒意還未發(fā)完,孟沅卻笑著上前挽上他的胳膊,將頭倚在他肩頭晃了晃,嬌聲道:“爹爹,你這般高聲,要嚇著我的孩兒了。” 孟宏延還未反應(yīng)過來,杜氏雙眸大睜一時間喜上心頭,忙牽過她急著問道:“懷上了?”說著,又將頭轉(zhuǎn)向一旁提著包袱書生模樣的甄岢道:“真懷上了?!” 甄岢上前先向孟宏延行禮,又向孟妱行禮,這才轉(zhuǎn)向杜氏回道:“已兩月有余了?!?/br> 杜氏笑道:“你瞧瞧,早讓你與我去拜一拜菩薩,你不去,如今不是去一次就顯靈了?”說著合掌向天拜了拜,又道:“找個日子該去還愿才是?!?/br> 孟宏延冷哼了一聲,“胡為亂信!” 杜氏嗔著瞥他一眼,臉上卻沒有絲毫不高興,直將孟沅拉了過來,往她肚子上瞧,“還一點子都瞧不出來呢?!?/br> 孟沅輕撫著肚子,亦笑著道:“還早呢?!?/br> 孟宏延雖呵斥了杜氏一句,卻也是打心眼兒里歡喜,忙接話道:“也不早了!若要給孩兒做什么衣裳,便讓你娘去做?!?/br> 孟妱分明與他們站在一處,此時卻像有一堵無形的墻生生將他們分割開了,那四人圍在一處歡喜作了一團(tuán),她躊躇良久,還是上前道:“賀喜長姐?!?/br> 孟沅癟了癟嘴不欲理會,但余光瞥見孟宏延的臉色時,還是不情不愿的福了福身子:“多謝郡主。” 孟宏延這才想起孟妱來,回身與她道:“你比你長姐成婚還要早,也該要個孩子了?!?/br> 孟妱暗暗咬了咬唇,欲與爹爹說明她與沈謙之和離之事,才張口,便見孟宏延已回過頭去了。 她長睫垂下,沈謙之將和離送去禮部入冊也需要些時日,的確,現(xiàn)下也不是她說這等掃興事的時候。 “女兒先退下了……” 孟妱用僅能自己聽見的聲音說了一句,便緩緩轉(zhuǎn)身向外走去了。須臾,覺著身后有人跟上來,她停下步子唇角揚起一抹笑,緩緩回過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