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個人尋了個小山頭，正好能俯瞰整個永州。蘇芷北假裝沒有法術(shù)加持，看不清陸府，由著燕驚寒給她講解里面的門樓構(gòu)造和衛(wèi)兵巡邏班次。

    等到太陽快下山時，金橙色的光影像一匹畫布鋪在每個人臉上，映出淡淡的光暈，燕驚寒隨口抽問了蘇芷北幾個問題，她都答得上來，于是他就懶洋洋地坐了下來。長長的狗尾巴草淹沒了男人半邊臉頰，隨著晚風(fēng)飄飄搖搖，像夢中的泡沫。

    “沉洛，這段時間在幽冥殿還適應(yīng)嗎？”男人折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

    蘇芷北看他并沒有任何質(zhì)問的意思，仿佛只是在跟一個老朋友拉家常，故而也并未說假話：“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地方，很新奇呢?！?/br>
    “新奇嗎？”燕驚寒失笑，“確實和外頭不大一樣，但待久了，也就不好玩了。你若是從小……”

    他好像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錯話，聲音慢慢弱了下來：“你若是待上幾十年，幾百年，你覺得你會變成什么樣子？”

    實話實說，蘇芷北看到幽冥殿里面那黑不隆冬的壓抑樣子，就覺得自己要得抑郁癥，要是再待幾十年幾百年，無論多么正常的人都會發(fā)瘋吧。但她不敢在燕驚寒面前說幽冥殿的壞話，只能拍馬屁道：“可能……會成為大人這樣的人也說不定呢？”

    “成為我嗎？”燕驚寒莞爾一笑，沒有覺得她在僭越。

    少女確信自己在他臉上看到了一種名為溫柔的感情：“大人如果沒有去幽冥殿，現(xiàn)在會是什么樣子呢？”

    “我可能會不存在吧?！毖囿@寒又扯下一根狗尾巴草拿在手中把玩，“我很小的時候在外流浪，如果沒有幽冥殿，大概率會餓死在街上。即使運氣好沒有死，以前受過的傷也會留下病根，茍活著而已?！?/br>
    蘇芷北實在沒興趣聽別人如何贊美幽冥殿，毒雞湯喝得她直打飽嗝，遂敷衍道：“是啊，是啊?！?/br>
    “但有了幽冥殿，我每天都活在恐懼之中，不知道自己哪天就會走向終結(jié)。因為幽冥殿，我日復(fù)一日地感受到尖叫、血腥、骯臟與痛苦，好像這顆心、這具身體里的靈魂逐漸冰冷變成一塊石頭?！毖囿@寒面容平靜地說著這些令人驚異的詞匯，但手中的狗尾巴草卻被編得越來越緊。

    蘇芷北感覺自己面前有一扇大門，已經(jīng)漏出了門縫后的絲絲光亮，只差她輕輕一推：“所以……大人……”

    她試探地開口：“您對幽冥殿抱有怎樣的感情呢？”

    是敵是友，你給個準(zhǔn)信兒啊！

    燕驚寒把自己編好的兔耳朵戒指放到蘇芷北手里，轉(zhuǎn)而言道：“世界上沒有純粹的愛或者恨，就像沒有純粹的善或者惡一樣。你覺得你是否永遠(yuǎn)站在正義的一方呢？”

    蘇芷北很想點頭，硬生生忍住了。

    但燕驚寒好像已經(jīng)看穿了她的想法：“正義只是你以為而已。你抓盜賊，你覺得是正義，但盜賊家里即將餓死的孩子覺得你是邪惡。一切以絕對正義為目標(biāo)的行動，最終都將失去正義?！?/br>
    這話太繞了，蘇芷北聽得似懂非懂，不知道他突然扯到這里是想表達什么意思。

    “不要讓‘正義’兩個字束縛住你的手腳。‘善良’也一樣。”燕驚寒摸了摸她的腦袋，“好了，太陽下山了，回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