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完全是，他在抽搐，一直抽搐。

    無數(shù)蕪雜的聲音，路上的車子漸次停下，路面上開始一截又一截的堵，只給出事的地方留下一大片無人涉足的空間。

    人群圍過來了。

    一萬三朝馬超走了兩步。

    馬超看著他，臉頰上燎起了一圈火泡，就好像剛剛他砸過來的海鮮砂鍋，并沒有潑到一萬三，而是潑到他自己似的。

    他還在抽。

    一萬三茫然四顧，看到四面停下的車，居然也看到了羅韌的車，羅韌正從車上下來，還有從副駕邊上開門的紅砂。

    竊竊的人聲，一張張?zhí)骄渴降拿婵住?/br>
    突然之間，有一個聲音，不知道響自哪里，但是說的篤定，帶些許義憤。

    “是他推的?！?/br>
    這聲音很快得了附和：“是他推的，那個人，那個人推的！我也看見了！”

    那個人？誰？

    迎著無數(shù)道箭一樣的目光，一萬三忽然反應(yīng)過來，他就是所謂的“那個人”！

    一萬三覺得渾身的血都沖到了腦袋里，大聲叫：“不是我！”

    這三個字好熟悉。

    就在不久之前，馬超剛剛說過。

    一萬三手心發(fā)燙，被碎瓷戳中的地方又麻又癢，羅韌和炎紅砂快步擠進(jìn)人群，羅韌俯身蹲下去看馬超，炎紅砂急的一直在絞手，看看一萬三，又看看那一圈陌生而敵視的人。

    交警過來了，對著對講機(jī)很快交代著什么，一萬三看到好多人向著交警圍過去，不知道在講什么，然后伸出手，指頭直直戳向他。

    媽的！不是我！說了不是我！

    巨大的張惶像保鮮膜，忽然把整個人裹住，聽到的和看到的，都不再真實(shí)。

    ……

    人群之外站了個女人，普通的像是任何一個偶爾經(jīng)過看熱鬧的路人。但她并不熱衷著擠進(jìn)來，也并不興沖沖向身邊的人打聽和驚嘆發(fā)生了什么。

    她看著一萬三，眼神平淡。

    再然后，轉(zhuǎn)身離開，像是對熱鬧并無興趣。

    她穿一雙跟早已磨的半平的高跟鞋，紅色的皮面處處磨口，顏色也變成了暗紅，鞋頭處開膠的地方補(bǔ)了皮子，抬腳的時候，前掌翻起，可以看到掌緣處為了固定而補(bǔ)綴的線。

    這樣的鞋子，即便是再清貧的家庭，也早該丟掉了。

    ☆、117|第21章

    交警撥開人群，向著一萬三走過來。

    一萬三想往后退，或許是早些年跟執(zhí)法者的追逃游戲玩的太多，對于警察，他總下意識地趨向回避。

    打量周遭：不算水泄不通，好幾道空的口子，用不了兩秒就能跑過去，如果有人來攔，他可以摁住車頭翻上去，從車后跳下來跑……

    前頭他還在感嘆木代沉不住氣從公安局跑了，現(xiàn)在才知道，輪到自己也是一樣的。

    猶豫不決間，肩膀忽然被撞了一下，炎紅砂從后頭跟他擦肩而過，撂下一句：“沒事，跟他們?nèi)ィ覀円查L了嘴的。”

    她并不看他，匆匆站到那一堆議論紛紛的人群之中。

    一萬三有點(diǎn)明白過來，他回頭看羅韌，羅韌只向他略點(diǎn)了一下頭，很快移開目光。

    遠(yuǎn)處響起救護(hù)車的聲音，迎著臉色嚴(yán)肅的交警，一萬三干笑，投降似的舉起雙手，說：“誤會，真是誤會?！?/br>
    ***

    晚上八點(diǎn)多，曹嚴(yán)華氣喘吁吁趕到南田縣交管局對面的米粉店，進(jìn)去之前，他頗為心塞地發(fā)現(xiàn)，交管局門口居然還停了輛警車。

    米粉店里頭坐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曹嚴(yán)華張望了半天，才看到羅韌在里頭朝他揮手。

    曹嚴(yán)華急急過去坐下：“小羅哥，怎么有警車呢？”

    “因?yàn)椴皇菃渭兊慕煌ㄊ鹿剩步痪团沙鏊紒砣肆??！?/br>
    又說：“紅砂在里面，她作為‘目擊證人’，被邀請協(xié)助調(diào)查，跟另外幾個證人打擂?！?/br>
    曹嚴(yán)華咬牙切齒：“那幾個小兔崽子都說是我三三兄推的人？”

    羅韌點(diǎn)頭，稍稍壓低聲音：“我和紅砂其實(shí)都沒看到案發(fā)現(xiàn)場，但是覺得事情有點(diǎn)蹊蹺，所以我讓紅砂去攪局。我注意看了一下，交通燈路口有監(jiān)控，警方應(yīng)該會調(diào)了來看的，如果真是一萬三推的……”

    如果真是一萬三推的，那紅砂的處境就比較尷尬。

    曹嚴(yán)華急急為一萬三開脫：“不可能是我三三兄，他那么矯情的人，為了個野人都半死不活好幾天。怎么可能故意去害人呢?！?/br>
    羅韌的牛rou粉好了，店主端上來，順便給曹嚴(yán)華遞菜單。

    曹嚴(yán)華指羅韌：“跟他一樣就行。”

    羅韌拿了筷子，把米粉攪了幾下，忽然想起什么：“木代一個人在賓館？”

    曹嚴(yán)華這才想起這茬：“不是，我小師父跟我一起來的?！?/br>
    羅韌一愣：“那她人呢？”

    “小羅哥，你傻了吧，我小師父現(xiàn)在身份敏感，哪能輕易露面。”

    他神秘兮兮指外頭：“她在巷子里呢。”

    羅韌知道曹嚴(yán)華說的是邊巷，那條巷子雖然也過人，但是人少。

    他把牛rou粉推給曹嚴(yán)華：“我還沒動，你吃吧?！?/br>
    說完了，起身往外走。

    曹嚴(yán)華看著面前的湯碗，心里一陣嫉妒，酸溜溜想著：小羅哥一定是陪我小師父去了，留我一個人在這孤零零吃粉。

    ***

    木代帶了口罩，帽子壓的低低，一個人在巷子里踱步，時不時抬頭，看斜對面燈火通明的交管局。

    巷子口一暗，有人進(jìn)來，木代趕緊蹲下身子，裝著去扣鞋帶。

    羅韌也在她身邊蹲下來，說：“你這鞋子也沒鞋帶，就這么現(xiàn)演，不累啊?！?/br>
    木代松了口氣，忍不住笑起來，過了會說：“嚇了我一跳?！?/br>
    她帽子有點(diǎn)歪，羅韌伸手幫她挪正了，順便把口罩取下：“大晚上的，也沒人看見，帶著怪悶的?！?/br>
    又問：“吃了嗎？”

    木代搖頭。

    羅韌回頭朝巷口看了看，說：“你等我一下?！?/br>
    他去了不久就回來，買了餅干和水，還有飯盒裝的炸豆腐干。

    墻角有堆著的廢料木板，羅韌拉了她坐下，頂上不知道是什么樹，從墻的那一邊張過茂密的樹冠來，像罩在頭上的傘。

    木代擰開一瓶水，喝了一口，又抬頭去看交管局。

    “一萬三會沒事吧？”

    “只要監(jiān)控的影像對他有利，就不會有事?！?/br>
    “聽曹胖胖說，現(xiàn)場好多人指說是他推的人?！?/br>
    “有三四個吧。你覺得，會是一萬三推的嗎？”

    木代想了想，搖頭：“一萬三可能會有些七七七八的小毛病，但是殺人不會。何況他又不傻，真想對付馬超，有的是機(jī)會，何必選大馬路，人來人往的?！?/br>
    羅韌沉吟：“但是偏偏有指證他的人，你不覺得奇怪嗎？”

    “會是馬超的同伙嗎？”

    羅韌仔細(xì)回想了一下現(xiàn)場的情形。

    當(dāng)時，人是從周圍擁過來的，指證一萬三的那幾個人穿著、年齡、氣質(zhì)都相差很大，不像是有交集的樣子。

    羅韌說：“其實(shí)一萬三這件事，跟你的事，細(xì)想起來很像。”

    當(dāng)天晚上，木代究竟有沒有出現(xiàn)在橋上，一個人說有，兩個人說有，三個人說有，于是，她就在了。

    一萬三有沒有推馬超？一個人說推了，兩個人說推了，三個人說推了，于是，他也就成了嫌犯了。

    羅韌低聲說了一句：“三人成虎。”

    木代沒聽清：“什么？”

    “口舌殺人?！?/br>
    木代以為他在說笑：“口舌能殺人嗎？”

    “你知不知道袁崇煥？”

    木代點(diǎn)頭，她依稀記得，那好像是個明末的抗清英雄，后來被滿洲人使反間計(jì)殺掉了。

    羅韌說：“據(jù)說那個時候，袁崇煥據(jù)守遼東，是滿人入關(guān)的大患。皇太極知道崇禎皇帝多疑，就使了個計(jì)策?！?/br>
    “他派人抓了崇禎身邊的侍從，嚴(yán)刑拷打。那兩人倒是骨頭硬，堅(jiān)決不招?！?/br>
    “有一天晚上，那兩個人睡夢中醒來，聽到外間的看守在說悄悄話?！?/br>
    他聲音低沉，講的人身臨其境，巷子里安靜的很，木代聽的認(rèn)真，眼睛睜的溜圓，嘴巴微微張著。

    羅韌覺得她這情態(tài)分外可愛，信手插了塊豆腐干送到她嘴邊：“來，吃。”

    木代哭笑不得，但還是張嘴把豆腐干咬了，含糊不清問他：“然后呢？”

    “就聽看守說，既然有袁大都督投誠，這關(guān)內(nèi)也就唾手可得了。另一個看守趕緊打斷他，說，噓，這種機(jī)密事，可不能讓別人知道?！?/br>
    “那兩個人聽的目眥欲裂，心說袁崇煥這個jian賊，居然通敵叛國，可恨這消息沒法傳將出去，讓皇上知道?！?/br>
    說到這里，他看木代：“也是天無絕人之路，第二天，這兩人居然尋了個空子，逃出去了。”

    木代猜到了：“人家故意放他們逃的吧？”

    羅韌點(diǎn)頭：“然后，朝野上下，袁崇煥通敵叛國的消息沸沸揚(yáng)揚(yáng)傳開。崇禎皇帝大怒，將袁崇煥下獄審問，次年凌遲處死，據(jù)說剮了三千余刀，近萬人搶到他的rou，爭相生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