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了一會(huì)兒，長孫曦讓人打了溫水進(jìn)來給他清洗。

    “疼、疼疼疼！”江陵王叫喚道：“這些奴才蠢得很，你過來幫我清洗包扎。”

    長孫曦本來想著，他幫了自己，自己給他收拾收拾也是應(yīng)該的。哪知道，一上手才知道這位小王爺有多嬌氣。仿佛跟那豆腐腦兒似的，輕輕一碰，他就“哎喲、哎喲”，忍不住哭笑不得，“殿下，你別這樣……，不知道還以為我掐你了呢?！?/br>
    江陵王卻已淚盈于睫，嘟噥道：“是真的很疼啊?！?/br>
    難道這位是疼痛敏感體質(zhì)？長孫曦?zé)o奈了，只好用最最輕柔的……慢動(dòng)作，像是包扎珍貴文物一樣，小心翼翼弄了半晌，才給他包扎好。

    “呼……”她舒了一口氣，抬手抹去，額頭上面全都是汗水。

    外面天色漸漸黑了，宮人進(jìn)來請(qǐng)示，“江陵王殿下，該回泛秀宮了。”

    江陵王正趴著逗兔子玩兒，玩得正高興，聽了這話，頓時(shí)很是掃興。繼而看向長孫曦又是眼睛一亮，“你送我回去。”指了指自己的腿，“我受傷了，別人都笨手笨腳的，你先服侍我?guī)滋欤獾脛e人把我的腿碰壞了。”

    “??？”長孫曦連連擺手，“那怎么行？我可是御書房在冊的女官?！痹僬f了，這位也太嬌氣了吧？不過是小腿被石頭拉了一道，劃了口子而已，哪里就會(huì)被人碰壞了？他這是閑得沒事找自己當(dāng)樂子，自己可沒那個(gè)閑功夫陪著鬧啊。

    “我說可以就可以！”江陵王斷然道。

    長孫曦微微一怔，這才想起，對(duì)方可不是真的小太監(jiān)，也是一位惹不起的天潢貴胄。因而低頭道：“殿下，妾身不敢善做主張，這事兒還得請(qǐng)示兩位尚儀大人?！?/br>
    “你真是死腦筋！跟本王來。”江陵王坐上了長條藤椅，領(lǐng)著她去了前殿，找到皇帝央求道：“父皇，讓長孫司籍送我回去罷。剛才別的奴才都包扎不好，弄得兒臣腿疼，只有她最細(xì)心溫柔，兒臣想借她去泛秀宮使喚幾天?！?/br>
    長孫曦心下琢磨，皇帝必定不會(huì)同意這種無聊要求。

    然而皇帝沉默了一陣，卻道：“準(zhǔn)了?！?/br>
    準(zhǔn)了？！皇帝也太好說話了吧？長孫曦心下錯(cuò)愕，趕緊跪下，“妾身領(lǐng)旨。”心里不免有幾分嘀咕，江陵王得生母得多受寵??？皇帝這么疼他，真是要星星給星星，要月亮就給月亮，沒有不答應(yīng)的。

    江陵王歡喜道：“多謝父皇，那我們先走了?！?/br>
    長孫曦只得跟著他一起出去。

    一行人，前往泛秀宮方向。

    長孫曦對(duì)江陵王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是皇貴妃所生，一直病弱很少見人，別的根本就是一無所知。要不是今天楚王揭穿了他的身份，自己還以為他是一個(gè)小太監(jiān)呢。至于他的生母皇貴妃幾乎隱世，更是毫無了解。

    ☆、第39章 生母

    到了泛秀宮，長孫曦跟在江陵王身后一起進(jìn)去。

    低頭看路之際，瞅見大殿正中央地上鋪著百花賀春圖的猩紅色錦毯，上面繡有牡丹含蕊的圖樣，也有薔薇吐芳、芍藥俏枝，每隔一段距離換一個(gè)花樣。錦毯沿邊刺繡兩列金線，金線中間繡著細(xì)細(xì)暗紋，毯絨柔軟，讓人好似踩在云朵一般舒服。

    真漂亮！長孫曦心中驚嘆。

    再往里面走進(jìn)，隱隱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幽暗香味，但又不是熏香。正在奇怪的用眼角余光瞟了瞟，躺在藤椅上的江陵王就笑道：“你還不知道吧？這里是椒香殿，墻面都是用椒泥筑成，自然而然就會(huì)有香氣的，夏天香味更濃郁呢?！?/br>
    長孫曦忙道：“原來如此?！?/br>
    如此奢華？！不由有點(diǎn)震撼，然而讓人更加震撼的還在后頭。

    一路走進(jìn)去，且不說那滿殿的流光明彩、綃紗影羅，也不說那各色玉石翡翠擺件，居然就連那光滑如鏡的地磚里面，都嵌刻了金蓮花的紋樣！無一處不美，無一處不奢靡，讓人讓若到了蓬萊仙宮一般。

    長孫曦忍不住想，這位皇貴妃娘娘得長多么美若天仙，才能讓皇帝如此盛寵？弄成如此金屋藏嬌的神仙宮殿來。

    “母妃！”江陵王清脆的喊了一聲。

    長孫曦很想看看皇貴妃長何模樣，但是規(guī)矩不允許，只能低著頭。心下想著，能被皇帝盛寵如斯的女子，要么溫婉如水，要么嬌軟如玉，必定是一個(gè)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兒了。

    “晗兒，怎么受傷了？”皇貴妃的聲音沙沙的，有一種聲帶被撕裂的粗嘎，讓人聽著很是不舒服。

    咦，皇帝的口味太重了吧？長孫曦心中驚訝萬分，臉上不敢露。

    江陵王解釋道：“兒子在涼亭上滑了一跤，把小腿給蹭破了?！?/br>
    “沒事就好?！被寿F妃衣裙裊裊，翩翩然走到江陵王的身邊，“你這孩子，自幼身體就比別人嬌弱，怎么還不小心摔著了？快進(jìn)去躺著?！?/br>
    一行人簇?fù)碇晖踹M(jìn)了寢閣，將他抬上了床。

    皇貴妃靜靜站在旁邊，說道：“當(dāng)心一點(diǎn)兒?！?/br>
    忽然……，長孫曦發(fā)現(xiàn)她緩緩轉(zhuǎn)過身來，像是猛地發(fā)覺多了殿內(nèi)一個(gè)人，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從這個(gè)低頭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穿了一襲曳地百褶鳳尾裙，上面刺繡花紋精美，金線光芒閃爍。皇貴妃好似一直在打量自己，沒有出聲兒。

    不知怎地，瞬間覺得全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江陵王似乎發(fā)現(xiàn)了，趕忙介紹道：“母妃，這位長孫司籍是御書房的人，因她特別會(huì)包扎傷口，兒子跟父皇借她使喚幾天?！?/br>
    皇貴妃靜默了很久。

    江陵王等了片刻，小聲喊道：“……母妃？”

    皇貴妃似乎看人看的出了神，沒有回答。

    長孫曦更加覺得不安。

    江陵王又喊了一聲，“母妃，你怎么了？”

    “嗯？”皇貴妃這才回神應(yīng)了一句，繼而道：“沒什么。”她的嗓音太過沙啞，又飄飄忽忽的，讓人聽不出任何情緒，“剛才見這位長孫司籍容姿清麗，討人喜歡，所以多看了兩眼罷了。”

    容姿清麗？討人喜歡？長孫曦心下全然不信。

    剛才她那目光涼涼的、冷冷的，落在自己身上，像是刀鋒劃過一般不舒服。

    皇貴妃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去，在床邊坐下，“讓母妃看看你的腿?！彼硨?duì)這邊，坐在床邊掀開江陵王的褲腿。上面已經(jīng)包扎妥當(dāng)，裹著一圈圈兒的紗布，看不出什么來，因問道：“還疼嗎？”

    “不疼了?！苯晖跸袷怯行奶骈L孫曦說好話，笑道：“長孫司籍可會(huì)包扎了，又輕又柔，一點(diǎn)都沒有弄疼我。”

    皇貴妃淡淡應(yīng)了一聲，“嗯。”然后又道：“既無事，那你先歇著罷?！睂?duì)兒子的態(tài)度并不是十分熱絡(luò)，言畢，便就起身離開。

    江陵王卻好似習(xí)慣母親的淡然，并沒有任何不滿，還道了一句，“母妃好走，等我腿好了再過去請(qǐng)安……”

    等皇貴妃出了寢閣，長孫曦才覺得那種無形的壓力散去。

    江陵王攆了宮人們出去，解釋道：“你曉得的，最近外面流言蜚語漫天飛，都說你要給父皇做妃子了?？赡苣稿猜牭搅艘恍浴?，才多看了你幾眼。”又趕忙補(bǔ)道：“母妃是一個(gè)很好的人。”

    長孫曦忙道，“嗯，皇貴妃娘娘很是柔和呢。”

    心下覺得說不出的怪異。

    按理說，以皇貴妃如此盛寵的地位和身份，就算自己美若天仙，也犯不著跟自己拈酸吃醋，多得是手段收拾了。可是盡管自己沒有看到她的眼睛，但那落在自己身上目光，那種隱隱的氣流，就已經(jīng)讓人不寒而栗了。

    到底是什么原因？想不出來。

    不過說起來，皇帝把自己圈養(yǎng)在御書房里頭，后宮里的嬪妃們都不會(huì)喜歡自己的，皇貴妃肯定也不例外。偏生這個(gè)江陵王非要纏著自己，皇帝又慣著他，眼下不能扭頭就走，只能硬著頭皮先留下了。

    看找個(gè)機(jī)會(huì)，哄哄這位小祖宗趕緊早點(diǎn)走罷。

    泛秀宮委實(shí)古里古怪的。

    誰知道，江陵王卻像牛皮糖一樣纏上了。

    一直長孫曦拉著問長問短的，光是兩只小兔的名字就說了一個(gè)多時(shí)辰，而且……，最后還是沒有敲定下來。長孫曦忽然覺得，平時(shí)是不是基本沒人跟他說話，所以才會(huì)變得如此話簍子一般，說起來就沒完沒了。

    看那皇貴妃不像是多話的人，江陵王也不可能跟奴才們聊天，往常很是寂寞罷。

    有宮人送來了晚膳。

    長孫曦一看，熬得香噴噴的碧玉粳米粥，幾碟清脆小菜，還有一碟拌豆腐，唯一的葷菜是鯽魚湯，清淡的不能再清淡。江陵王肯定不會(huì)是吃不起山珍海味，而是不讓吃，但是每天吃這些也太寡淡了吧？難怪他長得跟豆腐腦兒似的。

    江陵王見她蹙眉，解釋道：“我身子弱，吃多了油膩的容易鬧肚子?！毕肓讼?，“你喜歡吃什么，我叫小廚房專門給你做?！?/br>
    長孫曦忙道：“這個(gè)就挺好，晚上是要吃清淡一些的?！弊约核闶悄膫€(gè)牌位上的?。拷晖醭郧宓?，自己卻吃大魚大rou、山猛海鮮，像話嗎？上前幫著在床上放了小幾，把粥和菜都放上去。

    江陵王卻是坐著不動(dòng)。

    長孫曦看著他，詫異道：“這會(huì)兒不吃？”

    江陵王一雙清澈的墨玉瞳仁，忽閃忽閃的，“我受傷了?！彼?，指著面前的碧玉粳米粥，“你過來坐下，喂我。”

    小腿受傷還影響吃飯？用腳吃的啊？長孫曦不由一頭黑線。

    江陵王見她遲疑的樣子，不滿道：“你干嘛，這么奇怪的看著我？我的手也受傷了?！壁s緊捋起袖子，“你看，你看！”

    手臂上面，的確一團(tuán)被蹭紅了痕跡。

    但這和吃飯完全沒關(guān)系好吧。

    長孫曦有點(diǎn)無語了，又不能揭穿他，只好陪笑上前坐下，“剛才妾身不知道。”只當(dāng)哄中二病少年，端了粥碗，一勺一勺子的喂他，“想吃什么菜？你說，我給你夾?！?/br>
    江陵王眼里閃過一抹得意，被她親手喂著，高高興興的吃了起來。

    其實(shí)他已經(jīng)是十二、三歲的少年，平時(shí)再養(yǎng)得嬌貴，也不可能還讓人喂飯吃的。不知怎地，就是喜歡歪纏她，想讓她在身邊多陪自己一會(huì)兒。不然的話，又要面對(duì)那一張張泥胎菩薩般的奴才臉，看著就讓人覺得厭煩。

    眼下外面天色漸暗，寢閣內(nèi)點(diǎn)了燈，橘紅色的燈光落在她的身上，讓她好似染上一層淡淡的暖色光暈，看起來特別的柔和溫婉。尤其是那雙明眸盈盈仿若一泓秋水，在燈光下，有一種波光粼粼的美。

    真是賞心悅目。

    江陵王一邊吃，一邊看，覺得今晚吃飯都更有胃口了。

    長孫曦瞅著他有點(diǎn)呆，又有點(diǎn)萌，心下不由好笑，嘴角不自禁帶出一抹淡淡笑意。

    江陵王認(rèn)真道：“你笑起來的時(shí)候更好看。”她笑起來，讓人好似沐浴在三月春的和煦陽光里，渾身上下都是暖洋洋的，特別熨帖舒服。

    長孫曦笑出了聲，“嘴還挺甜的，將來長大了不知道迷倒多少姑娘?！?/br>
    江陵王頓時(shí)有點(diǎn)不高興了，“我本來就是大人?！?/br>
    “是是是?！遍L孫曦笑道：“我的意思，是你現(xiàn)在就這么嘴甜會(huì)哄人，往后年紀(jì)漸長，肯定更加厲害不得了?！贝蛉ち艘痪?，“不知道多少人想做江陵王妃呢?！?/br>
    江陵王撇嘴道：“才不稀罕?！比缓髶u了搖頭，“我不吃了，剩下的你吃罷?！庇址愿缹m人，“去小廚房隨便端幾樣蒸菜過來。嗯……，再讓人蒸一碗核桃酥酪，多放點(diǎn)糖，記得燉得嫩嫩的，可千萬別蒸老了?！?/br>
    長孫曦不好意思，忙道：“不用這么麻煩。”

    江陵王卻道：“你來我這兒，我總得讓你吃好了呀。”

    長孫曦覺得心里微微一暖。

    吃完了飯，再吃那碗酥酪的時(shí)候，心中便有一種齒頰留香的感覺。心下想著，這孩子雖然嬌氣了一點(diǎn)兒，可是很細(xì)心，再加上長得明珠美玉一般的，身份又矜貴，不失為皇室里一枚優(yōu)質(zhì)暖男了。

    呃……，就是略膩歪了點(diǎn)兒。

    然而江陵王比她想象的還要更膩歪，消了一會(huì)兒食，洗漱完畢，居然讓人在寬大的腳踏上面鋪了褥子，下面還放了火盆。然后不問長孫曦便做了決定，“今晚你睡這兒?！?/br>
    長孫曦不由扶額。

    小祖宗！干嘛啊，連大晚上都不放過自己。

    罷了，罷了，來都來了，就好生的哄他一天好了。畢竟今兒他是為自己受傷的，而且要不是他護(hù)著自己，皇帝少不得要訓(xùn)斥一通，總之是欠了他的人情。睡地鋪，就睡地鋪，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自己又不是真正的公卿千金小姐。

    長孫曦等著江陵王先睡下，自己在旁邊卸了釵環(huán)，凈了面，反正冬天穿得厚厚的，把外套一脫，便湊合在腳踏上面睡下了。說是腳踏，足足快有差不多一米寬，上面鋪著厚厚的柔軟褥子，下面熏著火盆，也是暖融融的十分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