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槐花正香,這時節(jié)出行最好,不冷不熱,沿途風(fēng)景也好。邯鄲城郊的鹿臺行宮里準(zhǔn)備齊全,只待齊魏二國的人到了便可舉行結(jié)盟大典。 接下來的事不用易姜再cao心了,她的心情忽然變得格外好,每天射箭騎馬鍛煉身體,偶爾侍弄一下花草,甚至還會跟那只肥鷹培養(yǎng)一下感情。 聃虧看著她氣色一天天好起來,人也愛笑了許多,心中直呼古怪,恨不得摟著那只肥鷹問一問她到底跟它說了些什么。 五月中旬,齊魏兩國代表先后到了邯鄲。 按照慣例,東道主趙國要設(shè)宴招待,趙勝也叫上了易姜參加,但她以耳疾為借口推掉了。 晚上吃過飯,易姜正在看書,聃虧來報說魏國信陵君來了。 易姜放下手中竹簡,直覺不可思議,這小子還有臉來見她? 魏無忌今日特地一身素淡,布繩束發(fā),以示自降身份,這是要登門謝罪的架勢,就連見到聃虧他都鄭重地見了個禮。 聃虧哪敢受名揚(yáng)天下的信陵君一拜,連忙回禮。魏無忌便再拜,身子比他低一個頭,聃虧趕緊再回禮,身子也比他低一個頭,魏無忌再拜…… 聃虧受不了了:“信陵君還要不要見亞卿了?” “啊對,見見見,當(dāng)然見!”魏無忌請他帶路。 進(jìn)了書房,卻見案席前設(shè)了簾帳,一個白衣儒生坐在簾子前方。魏無忌覺得這陣仗有些不對,仔細(xì)看了看,才發(fā)現(xiàn)易姜坐在簾后,旁邊還坐著個黑衣少女。 “信陵君請坐?!卑滓氯迳蛩姸Y。 魏無忌入席就坐:“這是……” “在下裴淵,桓澤先生座下門客,奉命侍候在此。” 魏無忌指了一下黑衣少女:“那她呢?也是桓澤先生門客?” 裴淵點(diǎn)頭:“桓澤先生有命,與信陵君一切交談內(nèi)容,都由我們代為轉(zhuǎn)達(dá)?!?/br> “這……”魏無忌苦笑:“我是來道歉的,還叫我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道歉,可真是叫我無顏了?!?/br> 少鳩自簾后回道:“先生說了,道歉還嫌丟人,那就不夠有誠意了?!?/br> 魏無忌正色:“誰說的,我渾身上下都是誠意!桓澤,你我好歹在獄中……” 少鳩打斷他的話:“先生之前交代了,獄中的事就不要提了。” “……”魏無忌郁悶地往案邊一靠,一手托腮:“上次設(shè)計你是我不對,我這不是來道歉了嘛。你說要我怎樣,我都依你,行不行?” 這話說得委實柔情款款,少鳩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將這話寫下來遞給易姜過目,她只覺得好笑。這小子肯定是情場高手,這么會哄女人。 她將意思交代給少鳩,少鳩便朝裴淵使了個眼色。 裴淵清清嗓子:“桓澤先生說了,既然如此,要和好也不是沒可能,只要信陵君說到做到?!?/br> 魏無忌一看他們這模樣就知道是早就計劃好了,撇撇嘴道:“那是自然,有什么條件你盡管開口?!?/br> 裴淵豎起一根手指:“一萬金?!?/br> “這么多錢?”魏無忌咋舌,怎么也沒想到桓澤要的是錢,鬼谷子高足這么愛財? 裴淵道:“桓澤先生說魏國一行使她心理承受了巨大的……呃,壓力!精神上飽受摧殘,而這對整個人生都會有很大影響,所以需要賠償,這叫做……精神損失費(fèi)?!?/br> 魏無忌扶額:“不愧是圣人高徒,巧立名目,叫無忌刮目相看?!?/br> 少鳩高高興興地道:“只要信陵君答應(yīng),桓澤先生與信陵君便又是好友啦?!?/br> “……”魏無忌覺得這樣的友情好危險。 簾后微動,魏無忌猜想易姜大概是要走,連忙抬頭喚她:“桓澤等等,我答應(yīng)就是了!” 易姜腳步停了一下,隔著簾帳看了他一眼,神情似乎有些詫異,但還是轉(zhuǎn)頭走了。 魏無忌懊惱,說走就走,太小氣了,好歹花了一萬金呢! 三國結(jié)盟大典三日后正式舉行。 鹿臺行宮里設(shè)壇祭天,趙國官員齊齊出席。禮樂莊重,香火鼎盛。趙勝領(lǐng)頭祝禱,田單與魏無忌奉獻(xiàn)犧牲,三人歃血為盟,交換盟書。 易姜不太懂這些流程,也不怎么關(guān)注,她的身旁站著公西吾,那點(diǎn)皮外傷已經(jīng)好了,手腕上纏的布條卻還沒拆掉,蓋在朝服衣袖里,只露出一小截來。 她伸手扯了一下,手忽然被公西吾捉住,轉(zhuǎn)頭看了過來,易姜趕緊眨眼表達(dá)歉意,他這才松開了手。 大典結(jié)束,眾人潮水般退去。公西吾趁機(jī)遞了個眼神給易姜,指了指田單,大概是要去與他敘敘舊。 易姜點(diǎn)頭,準(zhǔn)備去找聃虧回府。 聃虧也是第一次來鹿臺行宮,建在郊外的行宮都別有趣味,他左右一逛就沒了時間觀念。 易姜找不到他,只能在行宮里亂轉(zhuǎn),忽見遠(yuǎn)處有兩個官員一路走一路張望著進(jìn)了一處偏殿,心思一轉(zhuǎn),也不找人了,跟在他們后面進(jìn)了殿門。 這偏殿的確不同,里面立柱頗多,又圓又粗,所以叫做多柱殿。里面有祭祀用的鼎器,不常有人來,已微有積灰。 這里隨便哪個角落都是藏人的好地方,那兩個官員正躲在鼎器后方絮絮叨叨地說著話,忽然聽見腳步聲,連忙止住聲音。其中一個探頭出去看了一眼,拍了拍胸口:“我以為是誰呢,原來是我國亞卿,你放心,她聾了,聽不見我們說話。” 另一個也悄悄張望了一眼,發(fā)現(xiàn)那女子果然沒有循聲看來,只是無意識地張望著,這才放了心:“事情我都說清楚了,此事若成,少不了你的好處。” “可在我趙國土地上對你魏國公子下手,到時候魏國肯定會興師問罪的,叫我如何向我王和太后交代???” “嗬,我敢請你幫忙,又豈會害你?你且放心,只要你助我一臂之力,魏國絕對不會興師問罪,因為要害信陵君的人本來就是……”他附在對方耳邊說完了后面的話。 易姜好不容易找到聃虧,回到府上時天已經(jīng)黑了。 更衣凈手,正準(zhǔn)備用晚飯,公西吾進(jìn)了門來,他身上還穿著朝服,看來是從鹿臺行宮直接過來的。 “師妹好像有事瞞著我?!彼谝捉獙γ孀?,嘴角微帶笑意。 聃虧趕緊要去找木牘寫下來轉(zhuǎn)達(dá)給易姜,被他豎手?jǐn)r住,“魏無忌剛剛斬了那個跟他來趙國的魏官,說是你告訴他有人要害他,還說是你親耳聽到的?” 易姜含笑點(diǎn)頭:“是,我能聽見了?!?/br> ☆、第31章 修養(yǎng)三十 其實耳朵恢復(fù),易姜是有感覺的。那日她腳步匆匆地去看公西吾,在他廊下險些摔一跤,回來后便覺得耳中有些異樣。 之后心情漸好,大概對康復(fù)也有幫助。直到那晚魏無忌忽然叫她,她隱約聽到一聲“桓澤”,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后來發(fā)現(xiàn)并沒有聽錯,耳中聲音漸漸清楚起來。 結(jié)盟大典時,她本想給公西吾一個驚喜,故意去扯他裹傷口的布條,但公西吾以為她是在開玩笑,她干脆就沒跟他坦白。 “我還想找個好機(jī)會再告訴你,沒想到你先發(fā)覺了?!币捉杂胁粷M,這么久聽不見,好了就想惡作劇一下。 公西吾抿唇帶笑:“這是好事,該慶賀一番?!闭f著叫聃虧去備些酒水來,也不客氣,要留下來用飯。 聃虧正在旁邊激動地抹眼淚,一陣風(fēng)似的沖出了門,不是去替公西吾準(zhǔn)備酒水的,而是抱著肥鷹哭去了。 可算是好了,這下可以向鬼谷先生交代了! 第二日一早,魏無忌親自登門道謝。 易姜剛吃完早飯,就見侍從們抬著幾只大箱子進(jìn)了廳中,魏無忌自后而入,今日沒自降身份,衣飾華麗,又是那個風(fēng)姿翩翩的信陵君了。 他眉開眼笑:“好友,我來送錢了,一萬金,不多不少?!?/br> 易姜一聽這話就高興了,要發(fā)展勢力可是需要很多錢的,魏無忌是魏國公子,不訛他訛誰。 “好友,你太客氣了,送錢叫侍從來就可以了,何必親自來。” “誒~~這怎么行,我得親自上門感謝你救命之恩啊?!毕袷桥滤龝偬峤疱X,魏無忌連忙補(bǔ)充:“心中感恩,心中感恩?!?/br> 易姜挑眉。 魏無忌一手托住她胳膊,一手豎起三指對天:“你放心,這次你救我一命,我自當(dāng)奉為天大的恩情,今日我便在此立誓,他日若你有需要我相助之事,不論何時,我都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br> 易姜見他一臉嚴(yán)肅,不像開玩笑的樣子,便坦然接受了,將來指不定就有用得著的時候呢。 “究竟是誰要對你下毒手,你查出來了嗎?”魏無忌也是奇特,經(jīng)歷了生死攸關(guān)的大事還能笑得這般陽光燦爛,叫她不禁刮目相看。 “此事說來話長?!蔽簾o忌臉上的笑斂了幾分。 易姜其實多少猜到了一些。以他魏國公子的身份,能動他的除了魏王本人也沒有其他人了。那魏國官員自稱就算殺了他也絕對不會有人來興師問罪,也恰好印證了這一點(diǎn)。 她遣退婢女,請他入座,親手奉上茶湯:“算你運(yùn)氣好,我前些時候被害的失了聰,這次康復(fù)的正是時候,大概是你命不該絕?!?/br> 魏無忌抿了口茶,唉聲嘆氣:“我這可不是第一次被害了。處在這樣的位置,沒有最高的權(quán)力,卻有了過盛的名號,總是為人所不喜的。” 易姜心道也是,他年紀(jì)比齊國的孟嘗君,趙國的平原君,楚國的春申君都要小上許多,名聲卻絲毫不遜于這些人。魏國追隨他的人必然也有很多,這對君王而言是個威脅。 魏無忌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開始嬉皮笑臉:“說來也是巧,大概我與鬼谷一派有緣吧,之前有幾次險些被罷黜,多虧了公西先生相助才平安度過,這次險些被害,又是為你所救,看來我得為鬼谷先生立祠供奉才是?!?/br> 易姜記起之前在魏國時,公西吾的確透露過曾有恩于他三次,看來這小子還真是命途多舛。 “唉,好友,你我真是同病相憐?!?/br> 魏無忌苦笑搖頭,難得正經(jīng)起來:“同病相憐的何止你我,這樣的亂世,君不信臣,臣不忠君,諸國征伐,爾虞我詐,真不知何年何月才是個盡頭。” “總會有盡頭的。”易姜透過窗戶看了看高遠(yuǎn)的碧空:“也許多年以后,這里沒有了國與國的分別,也沒有了王侯將相,人們可以平等的生活,也不再有肆意的殺戮?!?/br> 魏無忌順著她的視線看了一眼:“好、好友,你當(dāng)時傷的只是耳朵吧,沒其他地方?” 易姜白他一眼:“閑話少敘,既然你登門道謝,我眼下就有件事要請你相助。” “你盡管開口,無忌的命都是你救的,一切好說?!?/br> 其實易姜覺得以他的手段,也不會輕易被害,但他這般有誠意,倒是將她之前在魏國那點(diǎn)不快完全消除了。 正午時分陽光刺眼,枝頭蟬鳴陣陣,公西吾正在案后處理事務(wù),童子雙手捧著一份帛書進(jìn)了書房。 “上卿,犯人已經(jīng)審問完了?!?/br> 公西吾抬頭:“招了?” “是?!?/br> 從邢地開始便審問那幾個“劫匪”,竟然到此時才招認(rèn),也真是夠嘴硬。他接過帛書,展開仔細(xì)看完口供,命童子將之燒了。 又是秦相范雎,看來此人是盯上自己了。 若真被他得手,兇手可以嫁禍給趙國,便能引起齊趙結(jié)盟破裂,進(jìn)而徹底瓦解齊趙魏三國之盟。這么說來,此次齊趙魏三國會盟大有益處,剛好重重地回?fù)袅艘徽小?/br> 他自案上抽出一卷竹簡仔細(xì)看了看,果然,提出三國會盟的人是桓澤。 “上卿在笑什么?”童子見他嘴邊掛著笑,忍不住好奇。 “沒什么,只是覺得,我這個師妹越來越聰明了。” 易姜此刻正在趙太后的寢宮里,熏香很濃,蓋過了刺鼻的藥味。她已多日未來,趙太后比起之前所見更加消瘦了。 “太后,”她蹲在榻邊,在趙太后耳邊低語:“我耳朵能聽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