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鳳漓唇角抽了抽,伸出一個指頭,輕輕推了推在他懷中激動得簡直要大哭一場的阿曛,“喂!臟死了!” 阿曛也覺得自己太過于熱情了些,面前這位少年,臉那么冷,那眼底流露出的嫌棄之意,若不是瞎子,估計誰都沒法忽視的,何況阿曛這種本來就比較敏感的孩子。她剛剛不過是想到自己還活著,太過于高興了啊。 聽鳳漓說自己臟,阿曛這才低頭去打量自己,確實是……怎一個臟字可以表達她現(xiàn)時處境的? 全身濕透,衣衫好幾處被撕破,有些地方已經(jīng)可以看到皮膚了,頭發(fā)也亂七八糟的散著,里面似乎還有水草和淤泥,阿曛毫不懷疑能夠從自己身上找出幾條死魚死蝦來,不由得滿臉窘態(tài)。 再看鳳漓,一身白衣也因為自己剛剛那個熊抱,前胸蹭上了好幾塊水漬和泥巴。 “是很臟啊?!?/br> 阿曛實在有些過意不去,似面前這般冷清俊雅似謫仙的少年,雖被自己折騰出一絲狼狽相,卻也添了一絲人間煙火的氣息。 鳳漓低頭看見自己衣服被阿曛蹂//躪后的樣子,原本冷清的臉,此刻黑成了炭。也不管阿曛臉頰還掛著喜極而泣的淚,冷冷起身,轉(zhuǎn)身已踏了潭邊的浮橋,躍上了岸。 阿曛順著鳳漓離去的身影看去,這才看清自己這是身處一條小舟上。她被鳳漓救起,但也被鳳漓丟在了潭心的小舟之上。 鳳漓將阿曛救起后,便已吩咐搖櫓的仆人將烏篷船搖往白鷺洲。 釋山上的忘憂谷內(nèi),天和先生依據(jù)地勢開辟了一些院落,天和先生住在知語洲,鳳漓住白鷺洲,阿曛住晗雪樓。白鷺洲與晗雪樓之間,相隔了兩個時辰的路程。 烏篷船離白鷺洲已經(jīng)只有幾步之遙,阿曛蹭了他一身泥,他也懶得再管此等小小女子,便先行下船,徑自回了院子,去換洗去了。 見鳳漓早已上岸,消失在蘆葦叢中,阿曛愣了半天,這人,不會是想將她一個人丟在這河中吧? 正愣神,船已靠了岸。 兩個穿著青色衣裳的女子早已迎在岸邊,見船靠岸,其中一個年齡稍長的女子,手里抱著一件披風,已躍上了船,往仍呆坐在船尾的阿曛福了福:“白芷見過姑娘?!?/br> “你認識我?”阿曛呆呆望著這個叫白芷的女子,看樣子十三四歲的年紀,容貌姣好,身量苗條,身上所穿雖然是青色布衣,做工卻極為講究,舉止投足間一派沉穩(wěn)干練,一看就是受過嚴格訓練的,或許是那個大門大戶家的大丫鬟。 白芷微微一笑,“是公子讓我和白果來接姑娘的?!?/br> ☆、32白鷺洲 “你是說鳳漓哥哥派你們來的?” 白芷點頭,“是的。姑娘,您一身衣裳濕透,很易著涼,趕緊跟我們回院子換洗一下吧?!?/br> 白芷打開大氅,披在阿曛身上,也不等阿曛反應過來,低聲說了聲得罪,便已抱起阿曛躍回了岸上。 阿曛心底暗暗吃驚,沒想到白芷力氣如此之大。 卻不待阿曛問話,白芷已將阿曛放在早已備好的一張?zhí)л浬?。立在一?cè)的白果走到阿曛面前,將一個暖爐遞給阿曛:“姑娘且先暖一暖,這里到院子,還有一小段路程。” “多謝兩位白姑娘了。”阿曛接過暖爐抱在懷里,總算是緩過一絲氣兒來了。 論時節(jié),此時仍是早春,寒氣逼人,何況她在水中不知道泡了多少時辰,一身衣裳早已濕透,被寒風一吹,早已凍得直哆嗦。 沒想到鳳漓身邊這兩個丫鬟,如此細心。阿曛不由得又多看了白芷和白果兩眼。 白果年紀稍稍小一些,臉上還掛著嬰兒肥,唇邊左右各一個梨渦,微微一笑的時候,很是迷人,但行動舉止,卻也是利索得很。 一時,便有兩個仆人過來,抬了抬輿,跟在白芷后面走。 很快,阿曛等人進了一個不起眼的院子。 阿曛環(huán)顧四周,院子雖然不大,但還是有三間主屋,東西兩側(cè)廂房,院子中間的空地,被分劈成數(shù)塊,種了不少藥材。 白芷讓人將抬輿在院子中的空地上放下,又要去抱阿曛,被阿曛拒絕了。 “多謝白芷jiejie,我自己能走的。” 阿曛將大氅緊了緊,抱著暖爐跟在白芷和白果的身后進了西廂房。 房中早已布置了幾個屏風,圍在屏風中央的,是一個盛滿熱水的浴桶。 白芷將阿曛引到木桶前,道:“姑娘,干凈的衣裳放在旁邊的凳子上,因為這里平日里沒有女眷來住,沒有女主子的衣裳,只有奴婢等人的衣裳,奴婢便將自己的衣裳稍稍改小了,還不知道合不合適。您先沐浴更衣,若衣裳不合適,再告訴奴婢更改。” 說完,白芷和白果很有禮貌地退出房間,關(guān)上了房門。 阿曛好好在木桶中泡了個澡,換上白芷的衣裳,竟是大小正好,不由得佩服白芷這個丫頭的細心能干。 這時,白芷在屋外問道:“姑娘可洗好了?” 尚是早春時節(jié),又加上天空不知何時已飄起了毛毛雨,等阿曛穿好衣裳出門時,天色不知何時已暗了下來。 廊下掛著幾盞藤制古樸的宮燈,寒風吹來,宮燈搖搖晃晃的,將前面引路的白芷的影子也拉著飄忽搖曳。 阿曛頓時覺得有些冷,緊了緊身上披著的大氅,趕緊往前走了兩步,跟緊白芷的步伐。 白芷引阿曛進屋,便見鳳漓正坐在燈下翻書,一頭烏發(fā)整齊梳入白玉冠中,換了一身水過天晴色的袍子,周身上下早已回復那一副冷清的樣子,竟有著超出少年的沉穩(wěn)。 見阿曛進來,鳳漓抬起頭,只是淡淡掃了一眼阿曛,“用過晚膳,我會著人送你回去?!?/br> “先生定下的,谷中規(guī)矩是過午不食,鳳漓哥哥,這時候用膳,算不算違規(guī)?” “今日例外?!闭f罷,鳳漓擱下手中書卷,走到餐桌邊坐下。 阿曛早已聞到了飯菜的香味,到現(xiàn)在天都黑了,她早已餓得前胸貼后背了。也顧不上許多,在鳳漓的對面坐下。 白芷和白果兩人在桌上布好菜后,便已悄然撤退到一旁。 所謂食不言,寢不語。一頓飯下來,兩人都未開口。 阿曛低頭用膳,但桌上的膳食卻還是讓她小小驚詫了一番,每一道菜看似平常,但那味道卻不是一般廚子能做出來的,比如那一道白玉菜膽,她看得出浸菜膽的湯汁,是悉心熬制的雞湯,菜膽也是取了整棵白菜中最里層的拇指大小的菜心。 可能是飯菜太可口,作為吃貨的阿曛,一時沒有忍住,連吃了四碗米飯,桌上的菜也幾乎被她一個人吃了一大半,這才擱下碗筷,從白果手中接過茶盞漱了口。 鳳漓吃得很快,早已放下碗筷,正端著一盞雪花藍釉茶盞,用茶蓋慢慢浮著茶,見阿曛吃完,才淡淡問道:“吃飽了?” “嗯,飽了?!?/br> 阿曛點頭,接過白芷送過來的茶盞,也想學鳳漓那般意定神閑的浮茶,卻差點被茶水燙了手,只得作罷。 “怎么就掉到碧落潭里了?”鳳漓透過茶霧,淡淡望著阿曛。 “那是碧落潭?”自己前世今生,來這釋山也算是來得勤的了,竟不知道自己第一次落水的潭,還有這般好聽的名字。 鳳漓并不答阿曛的話,繼而追問:“白日里你為何不好好呆在晗雪樓練琴,跑到碧落潭邊作甚?” “我天天練琴,手都練痛了,就想出來透透氣?!卑㈥终f得甚是凄慘,無非想博取面前人的同情。 “琴練得如何了?” “這些日子在練鳳求凰,但似乎不得要領(lǐng)。”鳳求凰一曲,阿曛其實早已熟練于心了,但阿曛隱隱覺得,自己前世與鳳泫結(jié)緣,可能是她在帝都的貴女圈子里,表現(xiàn)得太為張揚耀眼了,加上她的家世勢力如此之龐大,才讓許多于皇位上頗為覬覦的人,對她趨之若鶩,想通過她來與簡氏聯(lián)姻,從而得到簡氏一脈的傾力支持。 如今從頭來過,她想,自己還是裝傻比較好一點,做一個平凡人,期待著能過一個平凡人的日子,歲月靜好,攜一人白首,于一城廝守,不要再卷入是非紛爭之中。 于是在鳳漓面前說了假話。 “我看你從古琴吟到秋風詞,都是半日里就練得極熟的,怎么到了稍微難度增大一點的鳳求凰,卻仍不得要領(lǐng)?” “是我太笨了吧。”阿曛笑瞇瞇望著冷著臉的鳳漓,“鳳漓哥哥,這次我落水,是你救了我,我……我會好好報答你的。”阿曛捧著茶杯,極認真地看著鳳漓,希望鳳漓能夠相信她是真的感激他的出手相救的。 鳳漓擱下茶盞,睇向阿曛的眼中,有了一絲探究的淺笑,“你打算如何報答?” “這個……還沒想好,但無論如何,我都會報答你的?!?/br> 鳳漓挑了挑眉,“莫非你打算以身相許?” 聽到這話,阿曛忙擺了擺手,話語已有些急切,“啊,不是,你可能誤會了,我是說,如果鳳漓哥哥你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你盡管說。你若遇到難處,我一定會鼎力相助的。我沒有……沒有其他意思,真的沒有?!?/br> 聽了阿曛這番表白,鳳漓那帶著審視的目光這才從阿曛的臉上移到了阿曛不聽擺動的雙手之上,“你的手生得還算修長,于琴道上算是一塊好料子,可別辜負了。我今夜正好閑著,教教你?!?/br> “啊?好的,謝謝鳳漓哥哥啦!”阿曛忙點頭,只要不是要她以身相許,做點這些苦力,她還是十分愿意效勞的。 雖說面前這個人皮相實在生得好,但是,她阿曛才八歲好吧,才八歲就要她以身相許,這鳳漓是不是也太早熟了一點??? 不對,前世與他相處,可不是這般的……能在她面前說出這種話來的人?。?/br> 鳳漓吩咐白芷,“去取了琴來?!?/br> 很快白芷便抱了一架鳳尾焦桐古琴過來,擱在琴架之上,又焚了香。 望著香爐里那裊裊煙霧,阿曛只得硬著頭皮走到琴架前。 若在前世,她彈琴還是算不錯的,但她如今要裝笨,這琴無論如何也不能彈好了。于是阿曛斟酌著彈了一首《鳳求凰》,將一首古曲,彈得調(diào)不成調(diào),曲不成曲的,像是在彈棉花。 卻聽鳳漓皺了皺眉,道:“你這算是不得要領(lǐng)?簡阿曛,你故意裝笨也不看看對手是誰?!?/br> 一句話將阿曛打回原形,阿曛只得抬頭望向鳳漓冷冷的臉,“我沒有故意裝笨啊,鳳漓哥哥?!庇X得這話說出后沒多少氣勢,又加了一句,“鳳求凰比之前的秋風詞難得太多了。” 鳳漓朝阿曛揮了揮手,示意她讓開。 阿曛于是很利索地起身,給鳳漓讓座,她還真想看看這位將她的琴藝貶得一文不值的人,自己到底有多少水。 卻見鳳漓靜坐在琴前,玉澤修長的雙手在琴弦上輕撫慢撥,便聽琴音如流水般,緩緩自他好看的十指間流出,似裊裊升起,輕柔細屑,仿佛小兒女在耳鬢廝磨之際,竊竊私語,互訴衷腸,似可見河岸蘆葦茂又密,早晨露水未曬干,執(zhí)著的少年逆河而上去找那立在水中的姑娘。 正當阿曛沉浸在充滿柔情蜜意的氛圍里,琴聲驟然變得昂揚激越起來,就象勇猛的將士揮戈躍馬沖入敵陣,顯得氣勢非凡。阿曛似也被那刀劍齊鳴,悲壯慘烈所感染,卻聽琴聲又由剛轉(zhuǎn)柔,呈起伏回蕩之姿。恰似經(jīng)過一場浴血奮戰(zhàn),敵氛盡掃,此時,天朗氣清,風和日麗,遠處浮動著幾片白云,近處搖曳著幾絲柳絮,它們飄浮不定,若有若無,難于捉摸,卻逗人情思。驀地,百鳥齊鳴,啁啾不已,安謐的環(huán)境為喧鬧的場面所代替。在眾鳥蹁躚之中,一只鳳凰翩然高舉,引吭長鳴。 阿曛怔住,鳳求凰這首曲子,竟被此人彈得如此婉轉(zhuǎn)惆悵。 最后一個琴音落尾,鳳漓抬起頭來,墨黑雙眸凝望著阿曛,“可記清楚了?” 阿曛忙點頭,“記住了一些?!?/br> “好?!兵P漓卻不再看阿曛,掉頭朝屋外喚人,“白芷?!?/br> 白芷忙推門進來,“公子有何吩咐?” “送姑娘回晗雪樓。” “好的?!卑总葡虬㈥止е斝辛硕Y,“姑娘請隨奴婢來?!?/br> 鳳漓已經(jīng)表明了在送客了,阿曛自然不好再強留下來,況且自己自晌午墜入河中,一直未出現(xiàn),留在晗雪樓的幾個丫鬟并婆子估計是要急死了。 ☆、33鳳求凰 坐在抬輿上,阿曛的腦子里卻一直縈繞著鳳漓剛剛的一曲《鳳求凰》。 想前世,她每上釋山跟天和先生學琴,鳳漓學的卻是其他的東西,自己竟然不知道鳳漓竟是會彈琴的,不但會彈,區(qū)區(qū)一首簡單的《鳳求凰》,竟被他彈出了多重境界,而前一世自己已經(jīng)算是于琴一道上,深得天和先生的真?zhèn)髁?,卻依舊只能彈出一兩層境界來,由此看來,鳳漓倒是一個深藏不露之人,前世自己與他多有交集,卻從未真實看透過他,或者說,只是看到了他對她體貼的一面,他也并未在她面前露出如今這般如兄長般嚴苛的表情來。 而白鷺洲他的住處,她前世今生,竟是第一次踏入。 回到晗雪樓,便見阿珂和阿珍迎了上來。 “姑娘,你總算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