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這會是最郁悶的事，可等到用完膳要走的時候，又發(fā)生了一件更讓人倒胃口的事。

    開門欲下樓時，他們好巧不巧地遇見了趙琛與翟清墨。

    翟清墨是孟苑的閨中好友翟清池的哥哥，任戶部郎中，比起父親的正四品兵部侍郎只差一級，年紀(jì)輕輕又如此成就，是翟家上下的希望。

    重生前的孟苑還曾讓他幫她“盯”著朝中的三殿下，如今在這、以這種形式遇見他們倆，孟苑簡直哭笑不得。

    “三弟？”趙殷一臉意外，“在這遇見，真巧?！?/br>
    趙琛一身靛藍(lán)長衫，外罩重紗長袍，修長疏朗的眉宇凝著嚴(yán)肅的情緒，澄澈如水的鳳眸很淡地望著他們，面色異常皎潔。

    “的確很巧?！彼桦x開口，“從前只聽二哥說不喜這等凡俗之地，未曾想到今日會在這里遇見，多有失禮，還望見諒。”

    趙殷被他的話堵得有點(diǎn)不悅，趙黎、孟澤還有孟苑在這時一起向趙琛行了禮，三殿下垂眼睨著眼前三人，黑寶石似的眸子里籠罩著一層不知源處的寒氣。

    “不必多禮?！彼肷尾砰_口，朱唇白膚貴氣不凡，薄唇開合告辭道，“我還有事，就不耽擱二哥與五弟了，先走一步。”說著，抬腳離開，下了兩節(jié)臺階忽然又停住腳步，回過頭來一本正經(jīng)道，“哦，還有這位孟公子，與，孟小姐?！?/br>
    孟苑簡直要哭了，咱能不這樣嗎？瞧瞧那眉梢眼角的刻意，他這肯定是誤會了，她哪里是要跟二皇子他們聯(lián)系，分明是這糟心的堂哥不識趣地騙了她，她何其無辜。

    說完話，趙琛便頭也不回地離開，孟苑心里涌出一股無法言說的情緒，竟然開口說：“堂哥，你與二殿下先走，我忽然想起有點(diǎn)事要去辦，和丫鬟先走了?！彼┥硐蜈w殷與趙黎告罪，得到趙殷許可后扭頭就走，等在門口的扶風(fēng)見到小姐出來，本打算喚來馬車，誰知小姐一轉(zhuǎn)彎朝不遠(yuǎn)處那架低調(diào)的車架跑去，直接掀開簾子跳了上去。

    扶風(fēng)的嘴巴長成了圓形，追到門口的孟澤瞧見這一幕，摸摸鼻子嘆了口氣。

    身后傳來趙殷與趙黎的腳步聲，孟澤轉(zhuǎn)過身擋在他們面前道：“殿下今日肯定沒盡興，我知道一個好去處，殿下肯定喜歡?！?/br>
    趙殷想看看他身后，可孟澤生的高大，等他挪開腳步望過去時，那里只剩下路過的百姓了。

    他皺皺眉，淡淡說道：“那便去吧。”說完，先一步離開。

    孟澤松了口氣，讓扶風(fēng)和家丁先回去，隨后才跟上二皇子。

    另一邊，跳上馬車的孟苑正在后悔。感覺到翟清墨看她的視線，她簡直羞憤欲死。

    “我也沒什么事。”孟苑咳了一聲說，“那個，三殿下，麻煩讓馬車停一下，我下去?！?/br>
    趙琛靠著身后的墊子，慢條斯理地?cái)?shù)著手里的佛珠，潑墨般的黑發(fā)散落在肩頭，面上泛著瓷釉似的光澤。

    “停車。”他薄唇開合，吐出命令，車夫立刻將馬車停下，他復(fù)又道，“走吧?！?/br>
    不知道怎么形容現(xiàn)在的心情，本來挺想走的，可他這么順從她又覺得不舍。她一步三回頭地掀開簾子，正要出去，就聽見趙琛又開口了。

    “是他，不是你。”

    三殿下斜睨了翟清墨一眼，翟清墨立刻越過孟苑下車，馬車?yán)镞@下寬敞了。

    “走。”趙琛金口又開，馬車?yán)^續(xù)前行，里面只剩下他和孟苑。

    他老神在在地閉上眸子，安然說道：“既然來了，何必急著走。”

    孟苑這心里頭啊，說不清什么滋味，她回到位置上，看了他好一會才說：“昨日武安侯爺和老夫人自五臺山歸來，我隨父親到侯府為二老接風(fēng)，走的時候澤堂哥約我今日樓外樓用午膳，我并不知道會有二殿下?！?/br>
    趙琛慢慢睜開眼，墨如點(diǎn)漆的眸子熠熠生輝：“何須解釋，我自然信你?！?/br>
    “那……”那你剛才那表現(xiàn)是怎么一回事？

    趙琛閑適地轉(zhuǎn)開視線，從抽屜路取出精致的食盒，打開后推到她面前，道：“吃吧。”

    看見吃的孟苑就笑了，剛才在席上她都沒吃什么，只盼著趕緊離開，還是趙琛體貼。

    看孟苑吃的開心，趙琛自從見到趙殷便一直垂著的嘴角終于上揚(yáng)了一些，孟苑感覺到他的注視，思量了一下，試探性地問：“三殿下和二殿下似乎關(guān)系不太好?！?/br>
    趙琛淡淡言詞：“一般?！?/br>
    “你不喜歡他？”她大著膽子加深提問。

    趙琛揚(yáng)起長眉輕斥般盯她一眼，收到她討好的表情后才算作罷。他親自為她斟上一杯茶，低低沉沉道：“匹夫豎子，不相為謀?！?/br>
    想起自己那不長眼的堂哥，孟苑苦了臉，正想再怎么為孟家美言幾句，就感覺馬車停了下來，果然車夫很快開了口。

    “殿下，丞相府到了?！?/br>
    孟苑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點(diǎn)心也掉在了桌上。

    趙琛抬手按了按額頭，好像有點(diǎn)頭疼，靛藍(lán)長衫將他膚色襯得越發(fā)雪白，他端坐在那兒，便似降世的謫仙。

    他一抬眸，干凈的眼睛里閃著有神的泠光，當(dāng)真是風(fēng)雅標(biāo)致。

    “回去吧?！彼p慢說道，“若無意外，三日后我將前往瀘州監(jiān)修河堤，你……”他一頓，過了一會才說，“你若閑來無事，可寫信于我?！?/br>
    孟苑這心里真是又苦又喜，當(dāng)時這兩種感覺不相上下，但很快就是苦大于喜了。

    她讓扶風(fēng)派去梧村挖地的人回來了，挖到的壇子里放的不是什么賞銀，反倒是孟苑的幾件貴重首飾，都是她私庫里的，外人可弄不到。這若是當(dāng)時由著劉興所言叫來了父親與林姨娘對質(zhì)，豈不正上了她們的當(dāng)？

    她的雍雅苑里有內(nèi)賊，具體是誰，她心里已經(jīng)有數(shù)。

    不過，在她著手處理院里事務(wù)之前，宮中先傳來的宣召。

    皇后娘娘宣她入宮。

    ☆、第 10 章

    皇宮，趙琛長大的地方，孟苑卻喜歡不起來。

    也不是說不喜歡，只是走進(jìn)來那一刻就覺得很壓抑，說話做事都變得拘謹(jǐn)小心。

    因?yàn)橐嬉娀屎螅袢沾┑幂^平常更隆重些，藍(lán)色的裙衫上繡著繁復(fù)的花紋，昂貴的面料讓有點(diǎn)素的顏色也依舊華貴，領(lǐng)著她往里走的宮人瞧見這位丞相千金，心中便不由將她與皇上最寵信的三皇子比較，倒也算般配。

    到達(dá)未央宮之前，要經(jīng)過其他幾座宮殿，其中最大的便是林貴妃所住的關(guān)雎宮。

    在關(guān)雎宮外，孟苑看到一個婢女裝束的人跪在那，烈日曬得她皮膚紅腫破皮，她頭頂還頂著一個盆子，盆子里裝滿了水，幾乎溢出來。

    一個手拿鞭子的太監(jiān)站在那宮女旁邊，尖著嗓子道：“我說小蹄子，你可給我端好了，若是灑出來，就別怪我的鞭子無情。你這次可是犯了大錯，別想著四皇子還能救你！”

    幾欲昏倒的宮女被太監(jiān)的聲音嚇了一跳，抖了一下，頭頂?shù)呐枳与U些掉在地上，水自然也溢出來很多。

    太監(jiān)簡直兩眼放光，竊笑道：“好啊，這可就是你自找的了，我也是聽貴妃娘娘差遣，到了陰曹地府那兒可別恨錯了人?！?/br>
    孟苑蹙眉睨著奄奄一息的宮女被鞭撻，腳步不自覺停了下來。那太監(jiān)朝這邊望來，與領(lǐng)著孟苑的太監(jiān)對視一眼，停下動作行了一個差強(qiáng)人意的禮，吊著嗓子道：“奴才給丞相千金請安。”

    孟苑頷首道：“公公不必多禮，卻不知這宮女犯了何事，要被這樣懲罰？”

    太監(jiān)淡淡笑道：“奴才勸孟小姐還是不要多問了，這是我們關(guān)雎宮的私事，您還是趕緊去忙您的吧?！?/br>
    領(lǐng)著孟苑的太監(jiān)也說：“時辰不早了，皇后娘娘已經(jīng)等了多時，孟小姐還是快點(diǎn)隨奴才走吧?！?/br>
    孟苑笑笑說：“是，麻煩公公帶路。”

    就這樣，孟苑從那宮女身邊離開，她垂眼望去時看見了她自嘲悲涼的眼神，她目光的盡頭，是高大的宮墻之外。

    繼續(xù)安靜的前行，心卻比進(jìn)宮時更加沉重。孟苑與領(lǐng)路人行色匆匆，卻也不及腿腳不利索的四皇子趙誠走得快。

    他本就跛了腿，又急著往某個地方趕，一來二去就難免出了意外，差點(diǎn)摔倒在地上。

    “殿下！”

    奴才立刻扶住了他，他使勁推開，怒道：“你先去關(guān)雎宮稟報(bào)，將那些人攔下，不然……”

    他的話還沒說完，孟苑身后就傳來凄慘的尖叫，發(fā)生了什么事，不言而喻。那宮女，恐怕是去了。

    趙誠一下子白了臉，失魂落魄地靠到了一旁的宮墻上，過了一會，忽然就大笑起來。

    孟苑恰好在這時路過他身邊，他看都沒看一眼，重新站起來，整理了一下錦袍，低聲說道：“走，繼續(xù)走?！?/br>
    人已經(jīng)死了，他卻依舊要去，是要給那人討回公道嗎？

    孟苑不覺有些可惜，若那宮女可以堅(jiān)持一會就好了，四皇子雖然并不受皇上重視，但到底是皇家子弟，林貴妃再囂張也會賣他個面子……可惜了。

    關(guān)雎宮里，林秋月慵懶地躺在軟榻上吃荔枝，不一會便有宮人進(jìn)來稟報(bào)說：“稟貴妃娘娘，方才孟丞相的嫡女孟苑從宮外過去了?！?/br>
    “我安排的那一幕她可瞧見了？”林秋月輕聲問。

    “娘娘放心，孟小姐瞧得一清二楚?！碧O(jiān)的一舉一動都非常恭敬。

    “做得不錯，賞?！绷仲F妃抬抬素手，“那小賤人怎么樣了？”

    得了賞的太監(jiān)笑吟吟道：“都按照娘娘的吩咐處理掉了?！?/br>
    “下去吧?！绷仲F妃滿意了，揮揮手讓人下去，但又有一個下人進(jìn)來，稟報(bào)的事就讓她不太高興了。

    “娘娘，四皇子剛才將如鳶的尸體帶走了。”

    林貴妃冷哼一聲：“一個賤丫頭就值得他堂堂皇子親自出手？難怪他總是比不上別人?！彼齼?yōu)雅地吃著荔枝，優(yōu)柔說道，“且讓他帶走吧，本宮處理一個犯了錯的宮女，左右也只是本宮宮里的事，鬧不到皇上皇后那里?！?/br>
    ……

    未央宮，椒房殿，昌文皇后生前的住處，她薨了三年后，陳皇后才住進(jìn)來。

    掌事太監(jiān)進(jìn)去通傳過后，孟苑被人請了進(jìn)去。天下間最尊貴的女人住的地方，自然不是她所見過的那些地方能比的。她管住自己的眼睛，不四處亂看，但余光依舊可以瞥見富麗堂皇的美景。

    陳皇后端坐在椅子上，溫柔地說：“天兒怪熱的，在外面走了那么久，累了吧？來人，賜座?！?/br>
    孟苑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禮：“謝皇后娘娘。”

    等她坐好，陳皇后又道：“司墨，給孟小姐看茶?！?/br>
    宮女行禮，應(yīng)聲退下。孟苑一直垂著眼，陳皇后見她這樣，眼中露出滿意的神色。

    “進(jìn)宮這一路可還順暢？”陳皇后忽然問道。

    孟苑不太確定她的用意，斟酌了一下說：“如娘娘所說，外面兒的確有點(diǎn)熱，但路上還算順利?！?/br>
    陳皇后挑著嘴角道：“前幾日宮宴上人多口雜，本宮也不曾與你說些體己話，琛兒雖不是我親生的，但我們母子的感情一直很好，你是他未來的妻子，可知本宮宣你進(jìn)宮的用意？”

    昌文皇后去世后，趙琛便被交給了當(dāng)時還是貴妃的陳皇后撫養(yǎng)，咱們?nèi)钕碌纳负宛B(yǎng)母，都是妥妥的皇后。

    “臣女愚鈍。”孟苑露出抱歉的表情，“還望皇后娘娘明示?！?/br>
    陳皇后抬抬手，宮人都退了出去，等大殿里只剩下她們兩個，她才端起茶杯，一邊輕輕掩著杯蓋一邊道：“前幾日琛兒領(lǐng)了命到瀘州府監(jiān)修河堤，這一去恐怕得數(shù)月才能回來，往年你年紀(jì)小，丞相大人又愛女心切，本宮也不曾傳召你到宮中來，今后你且多來本宮這里轉(zhuǎn)轉(zhuǎn)，眼瞧著明年也要及笄嫁人了，有些東西還是宮里的嬤嬤們教的更好。”

    孟苑嘴上應(yīng)著，心里卻五味陳雜。陳皇后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好意還是惡意？前世她還沒和趙琛成親就與蘇寄塵私奔了，并不知道她和趙琛關(guān)系是好是壞，只是看著那日宮宴趙琛對她還算不錯，她也十分照顧趙琛的想法，那么……他們關(guān)系還算好？

    “林貴妃近日正得寵，你府上那母女倆定也會有動作，琛兒這些日子不在，你若有事，可以到宮中來找本宮?！被屎罂疵显酚悬c(diǎn)懵，干脆直話直說了。

    原來如此，這是給她當(dāng)靠山了？不過估計(jì)也不單純，她們有著共同的敵人，她不喜林姨娘和孟柔，皇后肯定不喜林貴妃，她會朝她遞出橄欖枝，倒也在情理之中。

    “臣女多謝皇后娘娘提點(diǎn)?！泵显菲鹕砉蛳?，行禮。

    陳皇后頷首微笑，又和她簡單說了幾句別的便讓她回去了，回去的路上并沒有發(fā)生類似來時的“趣事”，她一路順暢地回到府中，進(jìn)了院子也沒歇，直接讓全福將楊柳帶了過來。

    跪在地上，楊柳看上去有點(diǎn)迷茫，孟苑靠到椅背上問她：“是你自己說，還是讓別人替你說？”

    楊柳表情一僵，強(qiáng)笑道：“奴婢不明白小姐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