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想，若還想將來好好過日子的，爹那里，你娘那里，怎么也去好好認(rèn)個錯。爹沒幾日要去辦差，家里大大小小事情扯著他頭皮子，還不知要怎么樣。縱動了情，你好生想，要不是你什么都沒有，但凡你有一點(diǎn)半點(diǎn)的功名在身，不至于等旁人來同意什么。求這個告那個，總要擔(dān)著心，成不成也不敢亂嚷嚷，受一肚子窩囊氣?！北鞠肷蛄陆?jīng)這么些日子怎么也該振作了，卻見他這個樣子，沈寒香一生氣，說得也多。不過話說到這里，也不想再同他叨叨，辭了就去。

    沈柳德坐在床上，出了足半個時(shí)辰的神，才叫人取他的長袍子來，收拾齊整干凈了，照著鏡子里兩個眼睛腫的像魚泡似的，東來忙叫人拿煮好的雞蛋來給沈柳德消腫。

    “大少爺這要出去么？”

    沈柳德嗓子還沙啞，道：“不出去，去爹那里。”

    東來忙叫沈柳德不然穿厚點(diǎn)。

    沈柳德不禁失笑：“也不成回回挨打?！?/br>
    “那大少爺見了老爺千萬好好說話?！?/br>
    沈柳德點(diǎn)點(diǎn)頭，精神同從前大不相同，他如今也不帶笑了，肅著臉，似終于脫去了一身的紈绔。

    作者有話要說：

    ☆、妻妾

    父子本無什么深仇大恨，沈平慶見沈柳德來，本擺著臉，肅容道：“怎么來了？銀子不夠使了么？”

    那時(shí)孫氏在旁，替沈平慶捏肩，笑道：“老爺說的什么話，哥兒必是想通了才來的?！?/br>
    沈柳德袍襟一掀，跪在地上向沈平慶請罪。

    沈平慶虛著眼，喝了口茶：“真想通了？”

    沈柳德點(diǎn)頭道：“兒子想明白了，明年春日便進(jìn)京，好好讀書去?！?/br>
    “那好，正好讓你跟著你舅父學(xué)學(xué)打理店鋪?！?/br>
    沈柳德一愣。

    沈平慶吹胡子，聲音在喉嚨里隆隆滾過，“你不是愛做生意不愛讀書么？強(qiáng)著你讀書，你又讀不進(jìn)去，白白糟蹋銀子，既要做生意，就好好學(xué)學(xué)。你舅父生意做得不大，卻在京城這么多年，憑著三家鋪面就站住了腳。你去了好生跟著學(xué)，如何招工、采辦、算賬、管底下的人。這些都非是朝夕之事。從前你成日的不在家，眼下收了心，開春便去，一面讀書一面學(xué)學(xué)，明年秋試過后，再回來向我說，你到底是愿念書還是愿做找個營生當(dāng)個生意人?！?/br>
    沈柳德一時(shí)說不出話來，這驚喜太大，他不知沈平慶也是好幾日沒睡著。沈母素來輕賤商賈，頭一個長孫要做買賣去，沈柳德想的是，屆時(shí)人到了京城，老太太盯不住了，能取得功名固然好，要是此路不通，總要給沈柳德計(jì)較個后路。

    這些年沈家一年比一年入不敷出，光靠下面佃戶，沈平慶辦差這點(diǎn)錢，自然是不夠的。沈平慶動怒之甚也不是沒有緣由，跟著橋梁工程去跑，得有體力支撐著。他倒這把年紀(jì)，別說沒個接班的人，便是有，上頭也未見得會賞差事下來。

    沈家全靠他一個人撐著，置辦下夢溪這座宅子就是一筆大費(fèi)用，添的古董花木奇石亦不消說。

    眼下沈母過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簡總得有個說頭。

    他沈平慶總不能去向生他養(yǎng)他的老娘哭窮說：兒子撐不住了，老娘您就去二弟三弟那兒吃去吧。他也從未動過這樣的心思，不過要支撐一個家起來，總得要做打算。

    因而張大學(xué)士的兒子找上門來，氣壞了沈平慶，并非為錢或面子，只怕沈柳德壞在情字上，失了奔頭。

    既然沈柳德肯低這個頭，沈平慶自也不會與他再置氣下去，父子兩個，話一說開，便彼此解了心結(jié)。

    那晚上沈柳德與沈平慶在屋內(nèi)談了一整宿，孫氏待了一會兒便被打發(fā)回去。晚上沈平慶叫人溫酒過來，與沈柳德細(xì)說沈家發(fā)跡至今的大小事情。

    “希望你們兄弟兩個，將來彼此照應(yīng)，我當(dāng)?shù)?，便是去了，也能閉得上眼?！?/br>
    沈柳德忙道：“爹才當(dāng)壯年，怎么說這個話?！?/br>
    沈平慶嘆了口氣，端起空杯，沈柳德便給他注酒。

    “你要記住今晚上說的這些話，記住你該做什么，這個家，爹老了，就是你的。底下弟弟meimei們都要靠著你，你現(xiàn)而今不懂世態(tài)炎涼，等你去京城長一長見識，就知道爹說的是什么了?！?/br>
    次日一早，沈柳德才從沈平慶那里轉(zhuǎn)回。彼時(shí)徐氏正在寫字，聽人來說，擱了筆，凈手向彩杏道：“他們父子素來不親，柳德怕他老子怕得像耗子見了貓似的，怎么今日肯好好說話了？”

    彩杏替徐氏擦手，小指挑出一塊潤手的脂子，慢慢以掌心勻開。

    “德哥也到該懂事的年紀(jì)了，老爺看重他，孫氏說，德哥去是向老爺請罪的，想必已經(jīng)抹開那戲子的事，會好好發(fā)奮了?！?/br>
    徐氏坐著不說話，靜靜出了會神。她既希望沈柳德出息，又不想沈柳德與沈平慶親近，一時(shí)心內(nèi)百味雜陳。

    “夫人擔(dān)心什么呢？德哥是夫人的兒子，當(dāng)然是要聽夫人的話的?！辈市虞p輕撇去浮沫，就手請徐氏喝茶。

    “嗯，是我想得多了?！毙焓戏鲱~，彩杏便放了茶杯去替她按太陽xue，“近來夫人精神不好，莫要憂心才是。”

    “沈家上下，我唯獨(dú)cao心柳德一人，他這幾日鬧得這些事，真是……”徐氏深吸一口氣，捶了捶腿，才欣慰道：“不過既然是好了，晚上叫他過來陪著我吃飯。讓廚房弄他愛吃的，鹵味雞皮，他素來都愛?！?/br>
    彩杏忙應(yīng)了下去。

    下午時(shí)沈寒香收到孟良清的第二封信，信中內(nèi)容讓她一時(shí)有些拿不穩(wěn)信箋。她把孟良清寫的話看了一遍又一遍。

    孟良清說已使了官媒來，不日即到，屆時(shí)會向沈家當(dāng)家也即沈寒香的父親說明此事，屆時(shí)將遞上孟家細(xì)帖，再帶沈家細(xì)帖回去，一路怕有舟車勞頓，煩她看著點(diǎn)吩咐人給兩個媒人騰出兩間屋子來，留她們過一夜，吃點(diǎn)茶果，第二日返京。

    信末寫道——

    【近來身子可好，餐飯可食得，但有所需，回信務(wù)告之清。切切?！?/br>
    沈寒香便即叫三兩研墨，想了又想，半天才寫成兩句，隨手揉去，改將要問孟良清的話都寫作回答——

    【皆安好，無所需，但有所需，盼君早歸?！?/br>
    又覺不好，再揉了去，改為：【安好，望安?！?/br>
    果不然第二日午后，兩媒人上得門來，遞了忠靖侯府的帖子，說明來意。門房唬了一跳，不敢怠慢，將二人請入腳房內(nèi)先坐著，捧上茶來。

    那二人既不彼此交談，也不用茶，和顏悅色的等著。

    沈平慶聽了，叫小廝形容媒人妝扮。

    “戴著蓋頭，穿著深紫色坎肩，衣飾艷麗華貴，亦不說何事來訪，只叫咱們把這個遞給老爺?！?/br>
    小廝遞上拜帖，帖子上簽著忠靖侯府的花印，沈平慶早年見過，便叫小廝趕緊去請。左右丫鬟伺候著沈平慶更換衣服，再回轉(zhuǎn)時(shí)，媒人已被請進(jìn)坐著，與沈平慶問安寒暄過了，便說明來意。

    沈平慶猶自不曾聽得清楚，正色問道：“是忠靖侯親自聘二位來為小公子與我家三女保媒牽線？”沈平慶喉中發(fā)干，端起茶喝了一口。

    “正是，這是忠靖侯家中細(xì)帖，望老爺盡快起個細(xì)帖，我二人好攜了回去復(fù)命?！蹦昙o(jì)長些的個媒人遞過一本冊子。

    沈平慶頭腦發(fā)昏，叫人去打整房間出來，給他兩個住，又叫殺了活魚，去酒樓里端幾味媒人們愛吃的酒菜來，請她們先去偏房中坐著用茶果。

    這邊人一走，沈平慶隨手翻了翻冊子，忠靖侯孟家的田產(chǎn)官職，三代詳述下來，記了不少。他一時(shí)半會總覺得是弄錯了，坐了半刻，喝了口冷茶，這才回過神。

    “去叫三姑娘過來。”

    沈平慶靠在椅中，滿腦子被這門親事震得不輕，就不知是不是真的，要叫沈寒香過來問了才知。但兩個官媒都有朝廷頒的印信，看妝扮便是專為官宦人家，皇親國戚做媒的媒人。他閉了目，坐在椅中猶如入定一般動也不動。

    沈平慶跟前的人來叫，沈寒香便知道大抵是媒人到了，誰也沒帶，便向沈平慶這邊來。

    “香兒，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你與小侯爺……”關(guān)了門只父女兩個在屋內(nèi)，沈平慶壓低聲音，傾身過去，“你們私定終身了？”

    沈寒香滿面通紅：“沒有。”

    沈平慶松了口氣。

    “這……不行不行，爹已答應(yīng)了李知縣，屆時(shí)要說一女二嫁，讓忠靖侯那邊知道，咱們家就全完了?！鄙蚱綉c呆若木雞地坐著，終于知道心頭那股如臨大敵的勁頭從何而來。

    “爹不必?fù)?dān)心?！鄙蚝慊剞D(zhuǎn)將門掩了，才于旁坐下，向沈平慶道：“李家至今仍不曾下定，說不上一女二嫁?！?/br>
    李知縣向沈平慶提過此事后，沈平慶便交徐氏做主，本不知到現(xiàn)在還沒下定。他定了定神，仍覺得太過奇怪，便問：“這是小侯爺自己的主張，還是侯爺?shù)闹鲝?？”話剛出口，沈平慶又想了起來，暗自咕噥，“對了，媒人說是侯爺聘她們來的。那便是侯爺?shù)闹鲝埩??？伞『顮斣趺磿瓷夏悖@，香兒，連媒人都上門來了，你該同爹細(xì)說了罷。”

    沈寒香便向沈平慶說了小時(shí)陪沈柳德出去時(shí)候認(rèn)識的，后來孟良清每回夢溪來，二人必碰上兩面，只是那時(shí)也沒作他想，見的次數(shù)多了，說話也投契。

    她將孟良清的玉佩掏出來。

    沈平慶仿佛覺那東西燙手，摸了摸，立時(shí)丟開。

    “這親事好是好，高門大戶，幾輩子的福分?！鄙蚱綉c略冷靜了點(diǎn)，卻道：“原先怕你不肯給李珺做妾，想必你大娘也給你說了，有你二姐照應(yīng)著，日子必然也松活好過。知縣家有知縣家的好處，要是嫁入侯府，且不說你自己如何，將來一言一行，俱會被人拿捏著說咱們寒門微戶教養(yǎng)不當(dāng)，背地里議論，日子未必就好過。”

    沈寒香只不言語，看著沈平慶在屋內(nèi)踱步，知道沈平慶還在思量，便只坐著喝茶，等沈平慶想明白了，有了確切的主意，再與他說。

    沈平慶踱來踱去了會兒，又道：“不過若是小侯爺寵著你，一如爹寵愛你娘，也未見得就不好?！?/br>
    沈平慶想來想去，只覺得內(nèi)心仍復(fù)雜得很，便問沈寒香：“李珺與那小侯爺，你到底中意誰？聽你大娘說，你十回出門倒有九回是去尋李珺耍的，究竟你心里想嫁給誰？”

    沈寒香起身，理了理裙，心道兩個女兒都給李家，沈平慶也沒有半點(diǎn)不肯，竟早以為她和李珺是情投意合的。

    “小時(shí)不懂事，不過是與大哥一道跟著去看看什么熱鬧好玩的，哪就懂得偷偷上心了？”沈寒香語聲一頓，“爹媽cao心自是應(yīng)當(dāng)，不過婚姻一事，誰又賭得了定自己一定能博得頭籌恩恩愛愛一世圓滿呢？眼下女兒自是中意與人做個正房，我娘是妾，生了容哥是庶子，連著要嫁人也只能給人做妾，生平里恐再難有機(jī)會能嫁給誰做個妻?！?/br>
    沈寒香注視沈平慶，垂目，溫順欠了欠身道：“究竟成親一事不過父母之命，全憑爹做主。”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已完成~

    去吃個大餐=。=

    ☆、司徒

    沈平慶在書房內(nèi)靜坐半刻，終究親自去夢溪沈家族中長輩處問請抄錄族譜，當(dāng)晚至于亥時(shí)，方起了一份細(xì)帖出來，審閱一番，又細(xì)細(xì)謄過一遍，方才擱了去睡。

    次日，媒人帶帖子別過，向沈平慶深深揖禮，請他靜候佳音。

    沈平慶不敢怠慢了她們，各給十兩銀錠。

    那二位推辭不接，沈平慶笑道：“一點(diǎn)茶錢，款待不周，再要推辭，便是瞧我沈家不起了?！?/br>
    這才收下，坐了馬車而去。

    “老爺親自送出門的，一早便走了，要是腳程快，明日一早孟家就能收到細(xì)帖?！蹦涎銖那邦^過來，沈寒香陪馬氏坐著，才吃了早上的藥，馬氏嘴里苦，便叫將蜂蜜調(diào)些牛奶來吃，旁的便不吃了。

    “你這孩子，藏得倒深?！瘪R氏怪道。

    沈寒香捧著牛奶，吹涼與她吃，一面道：“總得男方來人才好提的，不然這樣大事情，若我向mama說了，卻遲遲等不來消息，豈非白cao心了。”

    馬氏細(xì)想一番，忽道：“前些日子容哥向我說，你那里有塊好古怪的玉佩，取來我看看?！?/br>
    沈寒香笑罵道：“他翻嘴倒快，再或有什么，不給他看了?！?/br>
    馬氏略動了動，沈寒香取來軟枕與她腰下掖著，方向三兩吩咐，去屋里取了荷包來。馬氏細(xì)細(xì)看了番，念叨：“不知你有這打算，要早說了，也不必我這么擔(dān)心著。這回確是你的不是?！?/br>
    沈寒香默默聽著，嘴上道：“那便是我的不是，娘要罰我什么，給娘打個穗子還是繡個荷包的？”

    馬氏笑道：“荷包、帶子一類我多的是，哪輪得到你來做。給你四弟做幾個方正經(jīng)，趁著你還沒嫁人，娘得合計(jì)合計(jì)，能叫你做的都叫你做了來，旁人做的他還不稀得戴。倒不是你活計(jì)好，我瞅著，手藝還比不得我早年。只不過他喜歡戴你打的穗子，周歲時(shí)候你給他做的東西，眼下都還留著?！?/br>
    “娘就疼著容哥好了，我才不做，他要我做，就自過來求我好了。”沈寒香要水來洗手，完了給馬氏篦頭發(fā)，南雁捧著個盤侍立在旁。

    觀馬氏今日精神似好了些，叫人開了窗，屋里藥香散了去，馬氏出了會神，感慨道：“這沒覺著在我身邊呆了多少年，就要嫁人了?！?/br>
    “這才到哪兒啊，沒說定的事。”

    “沒說定你笑什么？”馬氏隨手于沈寒香腰間輕輕一擰，直是笑話她不害臊。沈寒香也不辯駁，臉頰卻通紅了。

    馬氏用過早膳，叫兩個丫鬟，攜沈寒香去瞧沈柳容，彼時(shí)沈柳容正在背書，略招呼一句，卻沒放下書，眼珠不住瞟桌上放的盤香糖果子，嘴里卻絲毫不錯地背書。徐榮軒又不在屋內(nèi)，沈柳容背完一篇數(shù)百字，便即要吃。

    馬氏忙叫他慢些，丫頭子捧了茶來，沈寒香與馬氏都吃過了早飯，都是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