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杜謙肆意張揚的笑聲響徹夜空。他本狂放不羈，目空一切，莫說是個頭牌，京中諸貴女都從未放在眼中，碰了她們還嫌臟了自己。

    知言聽聞前院三個男人都醉了，腳下匆忙趕出來。

    只見秦昭扶著小廝的肩頭在院中嬉笑言語，那里有半分往日雍容的氣度，好似一小半的秦暉在眼前。

    杜謙也是直接蹲坐在臺階上，放聲大笑。

    孟煥之雖比前兩人要好一點，卻也倚著柱站不穩(wěn)，看見知言眼睛都變直，幽幽泛光。

    知言的嘴巴張大，這是她家老成持重的四哥？眼睛長頭頂上的杜六郎？

    某人也終于現(xiàn)出原現(xiàn)，大尾巴狼藏不住暴露出來。

    酒亂人性，一點沒說錯，三杯下肚，尚是文人雅士；一壺灌進去便是武夫莽漢；再喝下去全成瘋子。

    全都醉成這樣，還怎么騎馬。知言做主意，打發(fā)小廝回秦府和杜府報信，又命人扶了秦昭和杜六郎到客房歇息。至于她家那個登徒子早急不可耐粘在她身后，只等著她安頓消停跟著回屋，前腳剛說著情話，身子挨到榻上也沉醉不醒。

    知言邊給孟煥之擦洗抹拭，從頭臉到脖頸，觸到手心時，摸著他手中的繭淡了幾分。令她想起新婚之夜，第一次上手替他打理的情景。時光流轉(zhuǎn)，已過了三年多，當(dāng)初兩個人的手輕輕一觸旋即離開，比對現(xiàn)在全身契合無一處不熟悉。

    身體有了默契，心呢？

    知言伸手解開孟煥之的衣襟，結(jié)實的胸膛現(xiàn)在眼前，捂著他的心房，一下一下強有力的跳動。這一刻他像個孩童睡得香甜，濃蜜的睫毛投下半分陰影，俊顏如玉，毫無戒備和警惕。

    知言俯下身吻上孟煥之的唇，伴著微暗的燭火陪他入眠。

    ☆、137|4.3|

    又到一年除夕日，知言好想拉著孟煥之回秦府吃團圓飯，不用問肯定行不通，去了準(zhǔn)被老狐貍和方太君給趕回來。惟只在老實呆在孟府，他們兩人冷冷清清的守歲，人少真是無趣。

    年前她打發(fā)奶娘回莊子和兒子老頭一起過團圓家，燕子也有了身子，奶娘邊收拾著小衣裳又開始絮叨。

    孟府中總共這么幾個人，知言的耳朵都聽出繭來，好說歹說哄走奶娘，頓覺耳根清靜許多。

    年前給下人們發(fā)了雙份月錢，又裁了新衣讓除夕日全穿上，十來個七｜八歲的小丫頭滿院跑動，也添了幾份喜氣。

    院里彩珠和聶mama的干女兒青蔓兩人對踢著鍵子，見到孟煥之進來，全都恭手站在一旁，目送大爺進屋后，吐了吐舌頭，蹦蹦跳跳拿了鍵子去后花園。

    知言透過明窗瞧見這一幕，打趣道：“你都變成煞星，小丫頭們見了你跟老鼠見了貓一樣。”

    孟煥之從背后攬了妻子入懷，聞著她的發(fā)間深嗅一口氣。

    “真香！”他又借機親了一口。

    知言也不回首，全身倚在孟煥之的胸膛上，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鼻尖冰涼，從前院回來這幾步路渾身也帶著寒氣，再摸向環(huán)著她的腰際的一雙大手，也是冰涼。

    不對，知言回頭責(zé)怪起孟煥之：“你又敞著書房窗戶忘記關(guān)了，一點兒也愛惜自己的身體。大冷的天，明天又要進宮朝賀，在殿前站上多半日。今日倘若凍著了，可怎么是好。”

    她帶著慍怒，又滿是心疼，拉著孟煥之坐到炕上，又取了手爐來塞到他懷中，喊著丫頭沏了guntang的熱茶，瞅著不聽話的男人喝下去，才覺得心中安定。

    從頭至尾，孟煥之不發(fā)一言，眼中帶著笑意聽從妻子支使。他在前頭書房忙著查閱典籍，真忘記關(guān)窗戶的事，小廝們又都不敢進來，剛走在路上覺得身上略有點冷，也不打緊，常年風(fēng)吹雨淋還怕這點受凍。不過總是妻子一片心意，她全心全意為著自己才小題大作，由著她安頓罷。

    知言忙亂了一陣，拿出八寶攢盒，擠到孟煥之身邊剝起干果來，說著無關(guān)緊要閑事，無非這個姐妹送了一件珠花，那個姐妹捎來兩塊料子，兄弟們送了幾件頑意。

    孟煥之嘴里應(yīng)承，眼睛不離妻子片刻。她是越來越美，大紅艷麗的衣裳襯得膚色更白，櫻唇小巧，鼻子挺直，眉間風(fēng)情嫵媚，雙眸亮如星芒，美玉終于現(xiàn)出光澤。

    快到晚飯時，他兩人去了府里閑置的小院，因此處擺著香燭等物，意在供奉逝去長輩。依是知言親自從丫頭手中接了，又捧到孟煥之手中，看著一一擺放好，又磕過頭，回屋用晚飯。

    桌上琳瑯滿目的珍饈，提了梅花酒壺，傾倒在同套的梅花單耳杯中，孟煥之先賀詞：“除舊迎新，愿吾妻美貌勝昔，愉悅?cè)鐝P?！?/br>
    他今天換上深紅萬字流紋錦衣，腰系靈芝窄玉腰帶，烏鴉鴉的黑發(fā)用一根羊脂玉簪挽住，笑若春日暖陽，整個人透著喜悅氣息。

    知言同舉杯：“新年伊始，原夫君春風(fēng)得意，無往不勝?！彼瘟镏劬?，露出俏皮的笑容，再加一句：“夫君只需在家俊俏，出去裝得丑點?！?/br>
    孟煥之無聲微笑，皓齒分外明顯。

    三杯過后，知言捂了自己的杯子，先作防備，免得他居心不良又想灌醉自己。

    可是瞧出來了，孟煥之酒量奇好。上回他和秦昭、杜六郎三人喝醉，次日另外兩人睡到午時才勉強起身，喝了醒酒湯，各自回家。孟煥之依是天不亮聞雞起舞，按時辰去了翰林院，完全瞧不出夜里吃多了酒。

    使得秦昭見了知言戲語道，難得在她家吃一次飯，倒被妹夫灌醉，說什么等過年歸寧時，也要約上兄弟們輪番灌醉妹夫。

    知言聽了莞爾，今日在飯桌上對著孟煥之說了，引得他笑語：“非是我酒量好，實在是舅兄要和杜六郎拼酒，兩人喝得比我多，才爛醉如泥，次日也宿醉不醒。”

    知言嗔怪道：“當(dāng)日你也不攔著，任由四哥喝成那個樣子，回去后又睡了一整天，害得我不敢見四嫂和母親。還有杜六郎在咱家混飯上癮了不是，隔三岔五跑來，真讓人心煩?！?/br>
    杜謙一來，知言沒得機會和孟煥之一道用晚飯，有兩次她都困得不行了，依是等不來孟煥之。派人到前頭一打聽，原來杜六郎仍賴著不走，拉了孟煥之稟燭夜話。

    這下好，沒了女人和她爭搶丈夫，倒來了個不識趣的愣頭青和她搶孟煥之。

    知言一點也不開心，嘟著嘴抱怨道：“以后不許杜六郎上門，他一來，整晚我都見不著你的面?！?/br>
    孟煥之笑著點頭，伸臂給妻子挾菜，知道她挑嘴，羊rou也不喜，魚rou尚要別人挑好剌。只有吃飯時，才能體會到真是嬌生慣養(yǎng)的千金小姐。

    用完飯，兩人倚在炕上，知言手中摸挲著雙燕，又扒開孟煥之的衣襟瞧著玉麒麟，沖著他討要年禮。

    “我都是你的，還要什么年禮？”孟煥之邊親吻著妻子，溫聲回答。

    知言哼哼唧唧撒嬌，非要一樣別致的禮物，扔出誘餌：“我給夫君也備了禮，晚間再給你?！?/br>
    孟煥之電眼如炬，似要穿透知言衣衫看清里邊，言語曖昧：“很是好奇娘子拿什么當(dāng)禮，不用太好?！笔Ｏ碌脑捤麥愒谥远吀`語。

    太不正經(jīng)，上回那十二對小玉人無意間讓孟煥之發(fā)現(xiàn)，他磨得知言嘗試了一大半，這又在討要兩種新花樣。

    知言不依，耍賴伸手要著自己的禮，不多時兩人在炕上纏鬧作一團，她的發(fā)髻亂了，珠花也掉落，衣襟不知何時被人打開，敞著脖子坐著緩口氣。

    孟煥之也沒好到那里，發(fā)簪抽落，烏發(fā)披散，玉帶也被抽出，斜靠在枕上嘴邊噙笑，玉面郎君名副其實。

    再玩下去，又該開始滾床單，知言果斷收手，纏著孟煥之讓他講外頭的見聞。就這么躺在他的膝上，聽著平緩的語調(diào)，知言不時插一句，兩人親呢相吻，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相視一笑。

    外間的廂房里立冬帶著小丫頭們玩樂，順帶調(diào)｜教長興，哄得長興團團轉(zhuǎn)，聶mama等全都捂嘴笑。

    大家不時探頭出去，瞧一眼上房的動靜，窗上兩個人影相偎在一起。小夫妻和睦當(dāng)是最好，眾丫頭婆子繼續(xù)敞開興致玩樂。

    長盛三十年的除夕就這么過去，新年在無聲無息中來到。

    正月里照例是百官到大明宮中朝賀，初五以后才是各家走動并拜訪親友。因姐妹們也都出嫁，知言一日不歇連走了數(shù)家。

    又三房的兒女、媳婦和女婿們跟著秦楓和常氏去了常氏娘家拜訪，十幾口人全涌到小小的常府，花廳中都坐不下。秦家兒女相貌本就出眾，兒媳和女婿也全都不弱，聚在一起好生養(yǎng)眼，聽了常家上下眾多奉承話，用過飯才各自回家。

    知言一回屋直奔著熱炕而去，過年走親戚真是累人，陪著笑臉說著好話，發(fā)不完的紅包封賞，說起來又破了一筆小財，侄兒侄女外甥們已數(shù)不清。年前打的上百個金銀錁子所剩無己，照這么發(fā)下去，知言就是生十個孩子也收不回來。

    想到此處，知言坐起來，喚過立冬問話：“上個月我的小日子是哪一天？”

    “初十，今天正好也是初十?！绷⒍庵种割^，笑彎了眼睛：“姑娘，莫非這個月就有了喜信?！?/br>
    剛好月對月，雖說是二十八的周期，不好說。知言前世有過經(jīng)驗，心中默念一遍，再等等。

    孟煥之早已覺察到妻子的小日子推遲了兩日，半是欣喜半是緊張，他也不敢確定。這幾日連著四處走親訪友，生怕她有個閃失，所幸妻子一向身體底子好，自幼又喜歡騎馬拉弓，本就比別的女子健壯幾分，觀得她不曾喊累，也放下一半的心。再等上多半月，才能有準(zhǔn)信，一年都等下來，不急于這兩日。

    晚間，并榻而臥的人異常老實，知言心中也有數(shù)。兩人打著眾所周知的啞謎，未到真正有結(jié)果，誰也不肯先說出來。

    知言怕失望，孟煥之怕空歡喜一場。

    接連幾日，知言的小日子仍不見蹤影。孟煥之趁妻子熟睡時為她診脈，許是他心情浮燥，也許是時日尚淺，竟一點摸不出脈相。他探手伸到妻子的小腹處，如常平坦柔軟。關(guān)心則亂，他暗自嘲笑，收了手摟著妻子安睡。

    ******

    今年大明宮上元宮宴，天子除了召集五品京官和其家眷同樂，另召了新任眾翰林隨駕同行。故孟煥之不能陪知言過元宵節(jié)，他又不放心妻子一人在家，遂送她回岳家，待晚間回來再去接。

    恰逢秦敏也在家，見到孫女和孫婿回來，笑意溫和：“修遠也要去宮中，正好一會兒我們一起動身。”

    知言向祖父母行了禮，往方太君跟前走去，她因走得急了點，踩了裙角差點被絆倒，匆忙間扶住旁邊的椅子才穩(wěn)住身形。

    正與秦敏說話的孟煥之見狀，驀然站起身，兩步趕到知言身邊扶起她，滿臉憂急，輕聲詢問：“有無傷到？”手下微用勁，怎能如此不小心。

    知言搖頭，表示自己無事，帶笑安慰他。

    知言從小慌里慌張，不是這兒被磕了，就是那兒被碰了。方太君雖心疼也是習(xí)以為常，瞧著今日情形不對，觸動心事，一時心下也緊張起來，忙讓坐到自己身邊，不許亂動。

    孟煥之卻又后悔送妻子回來，來回坐馬車奔波不說，她又天生不安份，總想著會姐妹兄弟，倘若......他不敢想下去。

    “祖母，知言就交給您，尚要勞您費心看管她莫要四處走動?！泵蠠ㄖ畬χ教嵵赝懈?。

    方太君聽出話中意味，應(yīng)諾道：“你去罷，萬事有我，今天就是拴也要把她困在我身邊，不讓出去走動一步?！?/br>
    他兩人你來我往，誓要把知言當(dāng)成重點保護對象，她插不上話，更做不了主，只剩郁悶的份。

    秦敏在旁也了然，注視著榻上苦著的臉孫女，心中好笑。孩子們都有了好去處，他也到告老還鄉(xiāng)歸隱山園的時候。

    見有方太君打保票，孟煥之跟著秦敏放心離去，同行的還有秦府幾位老爺和太太并秦昭。

    知言在方太君嚴(yán)密監(jiān)視下吃了睡，睡了吃，就等著孟煥之晚間來接她。

    真是越來越不好玩。

    ☆、138|4.3|家

    且說秦敏一行人去了大明宮中，方太君喚來知言的貼身丫頭和婆子細問起居，聽后滿意地點頭。

    “立冬這丫頭打小就看著機靈，人又可靠，現(xiàn)在長成大姑娘更比小時候強百倍，我果然沒看走眼。”方太君當(dāng)著滿屋的人夸獎立冬。

    立冬手足無措站在當(dāng)?shù)?，她進秦府有十五年，頭一回受老太太的肯定，且當(dāng)著這么多人，這份體面在丫頭里頭也算得上頭一份，面子上添了光彩又深覺惶恐，故臉微紅推讓：“老太太的夸獎奴婢不敢受，奴婢別的本事沒有，唯有一心想著姑娘，冷了熱了記得給姑娘添減衣裳，姑娘偶爾不在意時，想著提醒。”

    盡本分也不張狂，方太君更覺滿意，拉著知言的手稱贊：“這幾個丫頭都不錯，將來莫虧待她們，以后府里能幫你的地方不少。”

    知言被拘炕上腳都不能下地，只歪在迎枕上利落的回話：“孫女明白，等她們出嫁時全都添份大禮?！?/br>
    出嫁眾孫女中惟知言遲遲沒音訊，方太君嘴上偶爾念叨一兩次，背后思來想去睡不著，生怕這孩子福薄，只有一半運道，若真沒子嗣，和姑爺再恩愛也成了笑話。正值新春佳節(jié)，她聽了知言的起居后，忖度著十有八｜九是喜信，心里頭一塊大石頭可算落地，頓覺欣慰，也湊趣道：“既這么著，我也加上一份，添個彩頭?！?/br>
    老太太打賞，可沒有拒絕的份，屋里人齊聲道喜。立冬帶著幾個大丫頭磕頭謝過恩，眼睛里喜氣掩不住，臉頰興奮得紅彤彤。

    秦家?guī)孜簧倌棠滩⑿〗銈內(nèi)齼蓛山Y(jié)伴而來，進屋瞧見老太君滿臉喜氣，又瞧見知言被拘在炕上不讓動，都是機靈人，繞彎子說了許多好聽的話哄得方太君愈發(fā)愉悅。

    還沒準(zhǔn)信，萬一不是可就誑了方太君，都怪孟煥之多事。

    知言今天只能做背景板看著大家熱鬧，不時掃到四奶奶笑容中那份落寂，她雖無奈也不知如何開解。算了，四奶奶的心結(jié)交給秦昭，小夫妻之間的事外人難以插手。

    見四奶奶在，方太君極力掩飾喜氣，話說得平常：“九丫頭出閣了仍是淘氣，方才在屋里跌了一跤，腳腕扭了，才上過藥只能呆在炕上養(yǎng)著。我們借機可盡樂，讓她一人在旁邊干瞪眼著急?！?/br>
    知言識相得手下揉著腳腕，苦著臉讓嫂嫂們看。不用說，午飯也只能在榻幾上用，做戲也要做全套。

    幾位奶奶們相視一眼，心下明白，另尋出話頭說笑，又伺候著太婆婆和眾小姑用過飯后，她們才各自回屋。

    方太君留了知恬陪著說話，她手下?lián)е?，一手拉著知恬，碎碎念她們幼時的往事。

    “你們姐妹小時候一個個跟粉嫩的玉娃娃一般，八丫頭風(fēng)風(fēng)火火不知打碎了屋里多少東西；四丫頭最要強，生怕比別人差一分；七丫頭坐上一會兒偷偷到鏡子前瞄一眼，還以為別人不知道?！?/br>
    想到知雅臭美樣，知言笑出聲，知恬抿著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