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兀冒出這么一句，孟煥之也是愣了，細看妻子氣嘟嘟的樣子，故意在她耳邊戲語：“偏不，今晚回去就納一個。想想看，給娘子改個何名，叫桃花可好？晚上府里辦一桌酒席賀桃花姨娘，你說，咱們挑那一個院子圓房？”

    那管他說沒說笑話，一丁點念頭都不能容。知言氣惱，抬頭沖著某人肩膀狠咬一口，孟煥之輕“咝”聲做勢要捏她的脖子。

    意兒看見父母在打架，意兒最喜歡娘親，當然要幫娘親，他手腳并用爬過去沖著孟煥之另一頭肩膀猛摘一口。

    孟煥之差點喊出聲，兒子這一口是真的咬。意兒一口小米粒大的鋼牙咬住不松口，還是知言哄著意兒松開，強忍笑意親吻安撫孟煥之，意兒瞪著發(fā)亮的眼睛等著受娘親表揚。

    知言只有夸獎他：“意兒真能干，不過可不能再咬爹爹?！?/br>
    意兒不明白，細糯的聲意說話：“爹爹沒哭。”

    知言覺得要找個沒人的地方，治愈自己快笑壞的肚子。

    孟煥之大致瞧了下兩個肩頭一大一小牙印，他真是裁到這娘兒倆手里，啞然失笑，輕彈兒子的臉蛋：“爹爹不會哭，不過意兒要做男子漢，要憑本事說話，咬人絕對不行，沒有下次?！?/br>
    意兒滴溜著眼睛更不明白，男子漢，聽起來比小舅舅送來的玩具還要厲害，大概可以哄得成兒哥哥幫他上樹摘花。他很用力的點頭，“意兒要做男子漢，不咬人?！?/br>
    孟煥之教育兒子是一套，晚間對著知言又是另一套。損一賠十，他身上有兩處牙印，至少要在她身上留下兩百處才算公平。

    知言大罵他是騙子，某人在家厚臉皮慣了，留完印記，得意洋洋賣弄道：“我又不準備做男子漢，當個小人就成?！?/br>
    知言真想把這句拿到外頭去說，看他還有臉在朝中混得風聲水起。

    ☆、178|第 178 章

    離開翰林院到大明宮中當值，身份不同于以往，處境也大不相同，逢著同僚相邀，孟煥之不敢過于孤高，十回里拒絕八次，剩下兩次從大流跟著隨前去。

    京城里頭供官老爺們消遣的去處不少，上不了臺面的勾欄歡場肯定不行，人多眼雜不說，一幫庸脂俗粉，附庸風雅的文人嫌掉價。

    京中第一酒肆燕云樓也非上乘之選，去了全是熟面孔，光顧著做揖打招呼就得耗費不少功夫。

    久而久之，京中應運而生幾處高雅的酒樓和別院，地處幽靜偏僻，清新雅致。內(nèi)有才藝的清倌藝人彈奏絲竹，配了上乘的家俱陳設，且還有品貌不輸于名門閨秀的伶人做陪，極是會觀眼色，進退得當。

    孟煥之來這家別院已是第二回，做東是誰不打緊，要緊的是他背后究竟是何人？

    頭一回只上香茗珍肴，珍簾外隱約可見一位佳人奏出高山流水，曲調(diào)優(yōu)美卻帶著十足的匠氣，賓主小酌幾杯各自回家。

    今回......

    孟煥之放下手中淺釉瓷杯，輕拂衣袖，只淺笑問道：“陳大人，說好尋常小聚，何必如此大動干戈罷?！闭Z氣雖輕，面上也掛著笑，言語中透著冷意。

    被喚為陳大人的中年男子滿臉堆著諂媚的笑意，一雙鼓出來的金魚眼滴溜不停，指著屋正中兩位絕色女子，打著哈哈：“孟大人太過小心，兩個奴婢而已?！?/br>
    不等孟煥之回應，陳大人邊使著眼色招呼道：“來來來，快給孟大人斟酒?！?/br>
    秋意深濃，京中人大都換上夾襖，歡場上佳人卻只著亮麗的桃紅抹肚，半透明的紗衣輕裹，妙曼的身形顯露無遺，一顰一笑都經(jīng)過訓練，眉眼一挑勾人魂魄。

    當中一人拿著酒壺徑直走過來，似無意間手臂輕抬，袖兒全滑到肘彎處，半截皓腕橫在孟煥之眼前，說起話也是宛若鶯啼。

    “孟大人，莫要嫌奴家粗笨。”

    她倒也知道分寸，頭回見面不敢再造次，斟完酒后只站在桌旁，嬌花含羞，眉眼含情。

    孟煥之面色越來越冷，輕笑一聲：“陳大人，這就是你所說的要事?！?/br>
    正處在風頭上，靠上來的無非那幾家，韓家被韓世朗從內(nèi)破除陳腐，徽派文人沒功夫找朝中門路。剩下的蘇家和司馬家，司馬清向來自視過高，不會把御駕一位小文官放在眼中。只有蘇家，先有蘇元成試探不成，再尋了人走孟煥之及幾位閣老的路子。

    陳大人籍貫何處？在何地進學？入朝后又與那些人親近？

    孟煥之腦中一一過著各條信息，有了幾分定論，只站起身做揖，朗聲道：“大人美意，在下無福消受。大人慢受，恕我先行告退?！?/br>
    話音落，他已抽身往外走，掀起竹簾，聽到隔壁有輕微動靜，外屋四五個麗人齊福身，孟煥之目不斜視，走出屋外，方覺空氣清新。

    且不說身后陳大人緊追慢趕也沒攔住孟煥之，廊下長興等得心焦，伸長脖子張望，心中直嘀咕，大爺也該出來了罷，別再出岔子，回去對著大奶奶不好交待。

    長興沒敢吃酒，嚴守著主人的吩咐守在檐下，見到孟煥之出來，忙牽了馬迎上去，待出了院門，他才壓低聲音道：“沒見到再有旁的人來，不過馬廄里拴著一匹青花驄，四匹尋常棗紅馬。小的仔細看了料槽，只剩了一小半，馬兒也吃飽了養(yǎng)著神，想著在咱們之前就到了。”

    孟煥之頷首笑夸道：“真是大有長進，自從娶了立冬，你也變得機靈了幾分。眼看著要當?shù)潜纫郧耙€(wěn)當?！?/br>
    長興頗不好意思撓頭，實話實說：“立冬總說我太笨，要是再換個別的主子，早被趕了出去，那能在大爺身邊貼身侍候。”

    孟煥之露出真心笑容，用馬鞭輕抽長興一下，“說你是實心的呆瓜，一點都不假，趕緊回家，免得去晚了又被立冬教訓，我看你小子這輩子也夫綱不振?！?/br>
    長興跟在主人身后，瞧著他急匆匆的樣子，難道不也是怕大奶奶生氣想急著回去。夫綱不振，大爺你也沒好到哪里。

    *******

    早在下午孟煥之便派了人來傳話，說他今天不回來用晚飯，叫知言母子不必等。

    意兒嘴里嘟嘟囔囔要爹爹，領著成兒跑到前院大門處等了好幾回，回來噘著小嘴來磨知言，要她變戲法把爹爹變回來。

    兒子天生就是磨人精，知言撫額哄他：“意兒乖，和娘親先用飯，眼睛閉上睡一小會，爹爹就回來了?！?/br>
    意兒扭著身子不愿意，小手放在背后，昂著小臉蛋，眼睛中帶著執(zhí)拗，很是執(zhí)著：“不要，意兒就要爹爹?！?/br>
    孟煥之每天回來都要陪兒子玩半天，意兒已習慣了有父親的陪伴度過用晚飯和睡前時光，娘親哄也沒用，他只要爹爹。

    這孩子脾氣牛倔，也不知跟了誰。

    呃，誰讓意兒有個大名鼎鼎的曾祖父，孟仲白鐵骨頭的名號可不是白得來，能在詔獄呆上三年大刑受遍還不死的人，開國以來也只有屈屈不到五人。

    知言現(xiàn)在擔心兒子將來不好管教，不到兩歲的小豆丁，跟他講道理又講不通，只有耐著性子說好話。

    意兒聽到爹爹可以陪自己一整天，終于不再念叨，乖乖坐到桌前用飯。

    知言當然使了詐，應諾后天讓孟煥之陪兒子一天。因為意兒知道明天的含義，對于后天的概念，他就有些糊涂。免得孟煥之忙起來不著家，兼顧不到兒子，他又對著知言撒嬌耍賴。

    好不容易把兒子哄睡下，知言回屋坐在燈底下對著今年幾處莊子上的帳目。南邊的收成一年不如一年，燕京和滄州兩處的田產(chǎn)倒比往年多了兩成，當中似乎也有一絲不妥。

    大寶就在眼皮子底下，理應不會做假，京城近兩年風調(diào)雨順，幾個姐妹的田產(chǎn)都有增收。滄州那邊是幾位老家仆在打理，恐怕不知不覺中被人塞了好處。

    全沖著孟煥之如今的身份來的，等他回來要支會一聲，好心里有數(shù)，派人回滄州一趟探個究竟。

    知言邊想著，聽見院里有動靜，簾子打起時，孟煥之已取下官帽拿在手中，猩紅官袍上沾著酒氣。她不禁皺眉，待走進了聞見他身上另一股味。

    知言佯怒坐到椅上，理虧的那個人湊在她身后陪著好，“娘子快莫生氣，再拉著臉明兒可就長丑了?！?/br>
    “長丑了更好，你巴不得，好有理由出去尋快活?！敝砸话褗Z過他手中官帽放在桌上，瞪大雙目斗嘴。

    就知道她相信他，孟煥之只唯唯喏喏應好，小意溫柔哄著妻子：“為夫在外沒顧得上用飯，勞煩娘子替我張羅一桌，再溫上一壺酒，我有話要與你說?！?/br>
    知言細看他的神情，不像是假，收了使性子的心情，打發(fā)丫頭到廚房傳飯，復又站起來幫著他更衣，指著沾了脂粉味的官袍發(fā)狠話：“下回，再帶著不明來歷的氣味，別想讓我給你有好臉色看?！?/br>
    孟煥之洗漱后理著衣袖，輕聲應好。

    廚房里早備著幾樣酒菜，一燭香功夫全都上齊，正好孟煥之可以借空當去瞧一眼意兒。

    廂房里借著熏爐微弱的火光，依稀可見兒子睡得香甜，小手握著一樣東西放在被子外，他扳開意兒的手取下玩具，再把小胳膊放回被中，才輕手輕腳回正屋。

    知言拿出一對芝耳杯左右端詳，聽見腳步聲，便說起意兒的難纏，“這孩子，天生牛脾氣，凡是入了他的眼，不達目地誓不罷休。倒也不哭，一個勁兒磨人。你晚回來一遭，我身上要掉一層皮，你晚回來十次，肯定會讓我折壽一年?！?/br>
    “胡說！”孟煥之擰著眉聲音略嚴厲，“哪有咒自已折壽的說法，我看你比意兒還要不懂事?！?/br>
    “好好好！”知言認錯態(tài)度極好，軟了聲調(diào)撒嬌，“我只是信口一說，夫君莫怪?！?/br>
    孟煥之輕搖頭，坐到桌前狠彈知言額頭，極為認真叮嚀：“以后不許信口胡言，聽見一次罰一次?！?/br>
    好吧，他忌諱談死，知言就不提，拿著筷子為孟煥之挾菜，瞧他風卷殘云的樣子，看來在外頭真沒用飯。不能吃也不玩，跑出去苦哈哈做甚么？

    吃了有七分飽，孟煥之放下筷子，拿了酒杯淺抿，閑適信意，幾年的時間他愈發(fā)深沉如海。

    “知言，抽空告訴四姨姐一聲，讓她勸說四姐夫不要再費周折，免得動靜鬧大了不好收場?！?/br>
    “?。?！”

    知言驚訝，“四姐夫又捅簍子了？”

    孟煥之輕摟了她，溫聲道：“沒有，只是讓你傳個話，他們心中明白。我若出面，四姐夫心中不相信，但愿四姨姐能勸得動他。”

    孟煥之自視為君子，不會乘人之危落井下石。蘇元成不這么想，三番五次試探，總覺得連襟給他暗中使絆子，在天子面前進讒言。

    朝中削弱三大書院影響力的舉動已是定局，朋黨之禍由來已久，近年來更是擾得朝中不安寧。從長遠計宜，孟煥之亦主張查封各地書院，將來或可轉為州辦公學。

    他做事不對人，只關對與錯。

    知言有幾分明白眼前的男人，爽快應下，湊近討要好處：“我這么機靈，夫君一定要有謝禮。”

    孟煥之垂頭眸色變深，語意悠長：“哦，娘子辦好差事，我一定重重有賞?！?/br>
    討厭！滿腦子只想著那么一回事。

    ☆、179|第 179 章

    知言的一點小心思瞞不過孟煥之的眼，他帶笑輕捏妻子的鼻子，“小模樣，犯著醋勁，又嫌我不正經(jīng)，當真難做?！?/br>
    他不提還好，一說起來知言心中總有那么一丁點不痛快，她成天悶在家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他可好，每個月總有幾個晚上不著家?，F(xiàn)在守著規(guī)矩，以后呢？別說十年，五年以后，兩個人之間的情意變淡，還會像現(xiàn)在潔身自好、不沾惹花草？！

    知言也不能天天追在孟煥之的身后，逼著讓他做出保證，她唯有信他，也唯有讓自己變得更吸引人。

    玩情趣，事先也沒準備好，還是先談正事吧。

    知言大致說了滄州報來的收成，田產(chǎn)和商鋪都增了兩到三成的收益。另據(jù)小道消息，孟煥之的奶娘周mama都抖起威風，以次充好高價賣著米糧。

    孟煥之輕捻著手指思索，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他還沒做到封疆大吏的位置，已經(jīng)有人在前鋪路打點，無利不起早，得要了斷他們的心思。

    “柱兒為人機靈，派他和長山回滄州一趟，把多出來的租子退回去，再把賃商鋪的幾家過一遍，發(fā)現(xiàn)當中如有不妥，寧愿退了租子也要撇清關系。周mama那邊，讓長山出面讓她收斂著點。”

    他動了怒火，都不用奶娘的稱呼，直稱周mama。亡母留下來的老人，又是自己的奶娘，若當真知道好歹，當初也就不會被趕出去。再仗著以前那點情份行不軌之事，莫怪他絕情。

    知言點頭，“明天一早就打發(fā)他們出門，正好可以趕上太婆婆的忌日，我已備好了香燭供品，讓他們一道帶走?！?/br>
    憶及逝去的祖母，孟煥之輕聲嘆息，一下一下?lián)嶂缘暮蟊常爱敵跻隳敲葱【图捱^來，真是受了委屈。孟家只頂著祖父的名聲，外面空架子內(nèi)在全是虛。我又父母又亡，名副其實的孤哀子。祖母叮嚀過無數(shù)遍，讓我好生待你，別管你是庶出還是嫡出，進了孟家門就是孟家人?！?/br>
    “原來你只聽太婆婆的話，并非你自己愿意?！敝猿蚩仗糁Z病。

    “起先是，后來就不是。”孟煥之據(jù)實回答。

    知言生氣了，掙扎著不讓他抱。這人，謊都不會撒，說句哄人的話就有那么難？

    孟煥之眼中的柔情都可以溢出來，勾住知言的下巴直對她的眼睛說話：“我編出好話哄你，難道你心中沒個底？”

    知言心中當然有數(shù)，剛成親的一年多，兩人相處別提有多別扭。知言沒法對著一個陌生人獻殷情，更沒法生出愛慕之情，大多是公事公辦，每天例行在一起用飯，往往幾句話后便沒了下文。

    孟煥之也對著知言生不出男女之間的情意，一者她年幼，二則知言貌似不開竊。他只盡力關照她，噓寒問暖，關心飲食起居，事必親問。

    知言想家，他不能放她回燕京；知言嫌悶，他也不能帶她出去游玩。

    現(xiàn)在想想，竟一起度過了許多無趣的日子，知言調(diào)侃一句：“我倆可是浪費了好時光，以后夫君要加倍補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