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孟醫(yī)生居然是這種人啊。人生得漂亮，可事情做的真丑陋啊?！?/br>
    “所以說人不可貌相。她年紀(jì)輕輕的學(xué)什么不好，居然抄襲別人的論文，這回丟人丟大發(fā)了！”

    “她的倒霉事兒還在后頭呢。我聽說她不僅兩年內(nèi)被禁止發(fā)表學(xué)術(shù)文章，而且很可能被心理學(xué)會除名啊……”

    密閉空間，所有的聲響都被放大了。

    鐘艾怔然，喧雜的聲音落在她的耳朵里，她只覺得耳畔“嗡嗡”作響。她一抬眼，便看見季凡澤又寬又平的肩膀，仿佛一道天然的保護(hù)屏障，將她圈在某個小小的安全空間里。

    “今天發(fā)生什么事了？”

    一副清淺的女聲從后面?zhèn)鬟^來，幾個男人回頭瞅了一眼，瞧見鐘艾從季凡澤手臂一側(cè)探出個腦袋來，她的雙眸里帶著一絲驚訝、一絲探究的光。

    其中最年輕的某位男醫(yī)生熱情地替她科普了：“嘿，你今天沒來會場吧？孟醫(yī)生上午演講到一半，突然被一陣噓聲打斷了。當(dāng)時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怎么回事兒，就聽臺下有人說讓大家看研討會的官博。我打開一看，才發(fā)現(xiàn)不知誰爆出了孟晴抄襲的消息，下邊還跟了一大批水軍的留言，那叫一個熱鬧。孟醫(yī)生當(dāng)場臉就綠了……”

    對方講得繪聲繪色，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樣子，鐘艾卻硬生生地怔住了。一時間，她還不知是否該為孟晴的惡有惡報感到暢快，腦子里的某根弦便已驀地繃緊，她隱隱意識到了什么。

    就在這時，年輕的男醫(yī)生朝她和煦一笑，“怎么稱呼你？我們換張名片吧?！闭f著，他從褲兜里往外摸名片夾。

    鐘艾迅速壓下心里那個破繭欲出的念頭，正要伸手接對方的名片，一只修長干凈的手已經(jīng)搶先一步把名片接下了。季凡澤兩指夾著名片，手掌輕輕向后一推，就把她探出來的頭按回去了。

    “不好意思，我女朋友不跟陌生人換名片?！奔痉矟晒戳斯创浇牵Φ美滹`颼的。

    “……”男醫(yī)生斯巴達(dá)了。

    出了電梯，鐘艾根本顧不得名片的小插曲，只顧著問季凡澤：“孟晴的事是你整出來的？”

    走廊里很安靜，他的步子邁得很大，若無其事地“嗯”了聲。

    盡管早有預(yù)感，但聽他親口表態(tài)，鐘艾的胸口壓著東西似的，呼吸瞬間不順暢了。她今天一整天都和這男人待在一起，她無法相信這一切全在她眼皮底下發(fā)生，她卻全然不知。分明是令人解氣的事，可此刻想來，她竟覺得季凡澤這個男人帶給她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

    他對人對事看似淡定，出手時卻狠戾得令人膽寒。

    鐘艾加快腳步，追上他，口吻焦躁起來：“你怎么能這樣做呢？你至少應(yīng)該和我商量一下啊，我和孟晴的事兒我自有分寸?！?/br>
    呵，他明明幫她出頭了，可這女人非但不感激他，反而擺出一副不領(lǐng)情的樣子。季凡澤眉一皺，側(cè)眸睨著她，“你有什么分寸？任她騎在你頭上，一次又一次的欺負(fù)你？”

    如此簡單的問題，鐘艾卻好像被問住了，嗓子不由得一啞。再開口時，她明顯有些底氣不足：“她抄襲的是薛教授的文章，我可以告訴薛教授的，他會有辦法處理孟晴的?，F(xiàn)在你把事情搞得這么大……”

    走廊里溫黃色調(diào)的燈光照在季凡澤的頭頂，他的神色隱匿在陰影之下，瞧不出情緒。

    等鐘艾的最后一個音落下，他霍然駐足。

    幾乎沒有給她反應(yīng)的時間，季凡澤就這樣挑起了她的下巴。鐘艾被迫仰頭，卻垂著眼皮不去看他，心里五味雜陳。

    “鐘艾，對于有些人不能手軟?！闭f著，他松開手，手指上移，摸了摸她的臉，帶著安撫的意味。

    她正欲躲閃，只聽季凡澤繼續(xù)道：“你做不到的，以后由我來為你做。”

    這男人的嗓音低沉又溫柔，鐘艾當(dāng)即心頭大震……

    ☆、蜜方三十八

    直到回到酒店房間，站在花灑下，鐘艾的耳朵仍有些失聰。

    明明有“嘩嘩”的水流聲環(huán)繞在氤氳著霧汽的浴室里，可她的耳朵里只回蕩著季凡澤在幾分鐘之前說的那句——你做不到的，以后由我來為你做。他的聲音那么清晰，仿佛混合著血液刮過血管的細(xì)微聲響，一起敲擊在她的耳膜上，每一個音都令人心口微微發(fā)燙。

    一個男人愿意為你做任何事情，這就是愛。

    也是承諾。

    鐘艾擦凈身體上的水珠，吹干頭發(fā)，穿上睡裙走出浴室。睡裙不是昨晚那條絲綢料的了，而是十分保守的純棉材質(zhì)，短袖及膝的款式，正中的位置印著一只憨態(tài)可掬的泰迪熊，小熊臉上暈著兩坨腮紅。

    季凡澤正坐在沙發(fā)上翻閱酒店提供的財經(jīng)周刊，聽到動靜，他突然抬眸，就撞見她以這副身姿走過來，“換你洗了?！辩姲?，眼睛里暈著盈盈水汽，像兩顆黑瑪瑙。

    季凡澤點了點頭，清淺一笑，視線有片刻黏在這女人身上，挪不開。他覺得那只小熊圖案跟鐘艾格外相襯，大概是剛出浴的原因，她的小臉也紅撲撲的。

    見他起身進(jìn)了浴室，鐘艾準(zhǔn)備拿充電器給手機(jī)充電，卻在拉開床頭柜抽屜的一片刻，她猛地僵住了手——

    那盒小雨傘在抽屜里。

    早上季凡澤被抓了個現(xiàn)形后，他隨手就把這盒東西扔進(jìn)抽屜了，鐘艾這會兒盯著它看了看，當(dāng)即面露驚訝。

    巧克力香味的？

    還超薄裝？

    咳咳，季凡澤這廝……會不會太sao包了！鐘艾的臉蛋頓時更紅了，她趕緊拿出充電器，關(guān)上了抽屜。

    當(dāng)鐘艾的手機(jī)響起時，她的腦子還在別處?；两勇牐皶r壓住心里那絲偷偷作祟的羞赧感，把聲音切回正常頻道。

    “喂？”

    對方?jīng)]有寒暄，只道：“鐘艾，我有點兒事問你?！?/br>
    由于沒顧得上看來電顯示，當(dāng)手機(jī)里傳來這副熟悉卻又陌生的男人嗓音時，鐘艾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這人八百年也不主動打一次電話給她，現(xiàn)在怎么突然想起她來了？

    “什么事？”鐘艾的語氣寡淡，透著警覺。

    電話是李京生打來的，鐘艾的生父。

    “你和晴晴到底鬧什么別扭了？”李京生問得毫不迂回，聲線偏低，像是被砂石磨礪過，“她剛才打電話回家，一上來就哭……”

    鐘艾嗅出對方話里那股明知故問的苛責(zé)味道，她瞬間驚詫了，“孟晴說什么了？”

    李京生不答反問，聲線更低，仿佛憋著火：“你別管她說什么了。我就問問你，你對晴晴有什么意見不能好好說，非要靠男人在背后陰她？你也是心理醫(yī)生，應(yīng)該知道她能混到今天這個地步有多不容易，可現(xiàn)在倒好，她的前途全被你毀了。你怎么能這么自私呢？”

    靠男人，陰她，自私……

    字字似刀，分幾次刺下來，慢慢地，刺在同一個位置——心口，一下比一下疼。鼻腔里莫名有酸意嗆得鐘艾說不出話來，她死死地攥著手機(jī)，纖細(xì)的骨節(jié)繃得蒼白，“你就這么相信孟晴說的話？”

    隔著細(xì)微的電波，李京生錯過了她臉上晦暗的表情，似乎已經(jīng)認(rèn)定了什么，他自顧自抱怨道：“好歹你也是我女兒，你這樣做讓我很為難。晴晴她現(xiàn)在很傷心，一直在怪我……”

    曾經(jīng)她的爸爸，現(xiàn)在卻是別人的爸爸；

    曾經(jīng)跟她有著最親密血緣關(guān)系的人，現(xiàn)在卻像陌生人一樣質(zhì)問著她；

    曾經(jīng)她以為能為她撐起一片天的父愛，現(xiàn)在卻普照著另一個“女兒”，甚至不肯給予她一絲一毫的信任……

    對于有些人不能手軟。

    季凡澤剛才說的那句話，就這樣猝然從鐘艾遲鈍發(fā)疼的頭腦里閃過。稍一控制不住，她幾乎是用凌厲的聲調(diào)低吼出來：“你不是我爸爸！我沒有你這樣的爸爸！”

    拜她這一嗓子所賜，手機(jī)另一端陷入須臾的怔忪。

    鐘艾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起來，不給對方回神的時間，她深吸口氣，聲音不重，卻好似沉在這世界的最底端，沉的令人發(fā)憷：“你那么擔(dān)心孟晴難過，難道就一點不擔(dān)心我會不會難過嗎？你為什么不去問問她，她對我做過些什么？這么多年，你對我和mama盡過一點責(zé)任和義務(wù)嗎？如果你還有臉自稱是我‘爸爸’，請你開口說話前先考慮一下我的感受！順便告訴你，這世上，沒人比你李京生更自私了！”

    二十年了，她第一次跟所謂的“父親”發(fā)生正面沖突，吼出這番話之前，連鐘艾自己都想不到她藏了多少火和委屈?，F(xiàn)在好了，她把今天的傷痛和那些陳年的憋屈統(tǒng)統(tǒng)還給這位始作俑者，不留一點余地。

    她的心，也隨之被掏空了。

    浴室的水流聲早已中斷。

    電話里傳來“嘟嘟”的掛機(jī)聲。

    鐘艾的手機(jī)仍舊舉在耳畔，她如老僧入定般盤腿坐在床上看著窗外，赤紅的眼因為噙著淚，一時無法聚焦。

    繁星滿天，卻照不亮森黑的夜幕。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幾秒鐘，甚至更短，她的手機(jī)被人拿走了，軟床微微下陷，有人從身后抱住她。

    “鐘艾，對不起。”季凡澤把臉埋進(jìn)她的發(fā)絲，貼在她的耳廓邊輕喃。

    他都聽到了，一字不漏。

    他本以為可以幫她出氣的，不料卻令她受到更深的傷害，她一定很痛吧？這么想著，季凡澤心里狠狠一絞，胸口疼得一陣發(fā)麻。

    這道低啞的、淬著一絲疼惜的嗓音，熱熱地在鐘艾耳垂上暈開，無形中阻斷了上一刻的魔音穿耳。他貼近，炙熱的氣息將她包裹，仿佛一鼎火爐，將她從冰窖池里拉上來，一點一點地暖著她。

    鐘艾沒有動，只是虛無地?fù)u了搖頭，她怎么會怪他呢。

    是他讓她在那一刻變得堅強(qiáng)；

    是他讓她敢于直面所有不堪的往事；

    是他讓她勇敢吼出自己心里整整憋了二十年的壓抑……

    有人說，愛情是膽小鬼。

    那是因為那些人從來沒體會過愛情賜予人的能量，而這一刻的鐘艾，她感覺到了。那種感覺十分微妙，仿佛身體里住進(jìn)來另一個人——在她脆弱時，教會她堅強(qiáng)；在她怨恨時，教會她發(fā)泄；在她逃避時，教會她面對。

    那個人，是季凡澤。

    心念顫動，鐘艾一直繃緊的身子漸漸地軟下來，后背靠在他壁壘分明的胸膛上。怕她靠得不舒服，季凡澤索性托起她輕柔的身子，將她放平，讓她的頭枕在自己的大腿上。

    燈熄了。

    鐘艾臉上尚未干涸的淚水被暗夜掩蓋。

    “想哭就哭出來?！奔痉矟煽孔诖差^，修長的手指繞著她的發(fā)絲，輕輕撥弄。

    “嗯?！彼龖?yīng)了聲，帶著nongnong的鼻音。

    眼睛很快適應(yīng)了黑暗，季凡澤微微一低頭，就看到鐘艾眼睛里的悲傷仿佛漲漲落落的潮水，偶爾溢出來一些，她纖長微翹的睫毛上沾著的細(xì)小淚珠，折射著淡雅的月光，好似細(xì)碎而剔透的白水晶。

    季凡澤這輩子見過很多女人哭，包括那些對他求之不得的女人，老實說，他根本沒什么感覺。可此時此刻，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看不得鐘艾流淚，好像那些眼淚能把他也哭碎了一樣。

    “鐘艾，不許哭了。”他的拇指指腹在她的眼睛上做了一個輕輕劃下的動作。

    這男人一會讓她哭，一會又不準(zhǔn)她哭，鐘艾愣了一下，抬眼看他。由于是低角度看上去，月光照在季凡澤那張輪廓清朗分明的臉上，他的五官在光線下顯得更加深邃精致，像完美的雕塑一般。

    被她這樣用霧蒙蒙的眼神瞅著，季凡澤也覺得自己的出爾反爾有點像神經(jīng)病，他牽了牽嘴角，摸著她的頭，“累了就睡吧?！?/br>
    鐘艾聽話地點了點頭，錯開眸光，訕訕地說了句：“家丑不可外揚，今晚讓你見笑了?！?/br>
    “你說什么呢，我又不是外人?！奔痉矟赡罅四笏谋亲?，親昵又自然，“別想那么多了，乖?！?/br>
    鐘艾垂了垂眼皮，在閉上眼睛的前一刻，她的目光晃過窗外。不知是不是錯覺，她覺得天上的星星，好像突然都亮了。

    這一晚，她睡得很熟。

    **

    香港之行在孟晴驚爆丑聞中結(jié)束，跟季凡澤一起回到b市后，鐘艾本以為這事兒就算完了。令她沒想到的是，一向心慈手軟的薛教授這次竟然沒有輕易放過孟晴，而是準(zhǔn)備讓她吃官司。事情還不止于此，薛銘林又聯(lián)合另外幾名教授一起舉報孟晴，牽扯出她的多篇舊作均涉嫌抄襲。

    鐘艾見識過季凡澤的手段，短短個把小時，他就能讓孟晴的丑聞在研討會上掀起血雨腥風(fēng)?？墒聭B(tài)的后續(xù)發(fā)展，她想來想去都覺得應(yīng)該跟季凡澤扯不上關(guān)系了，即便他的人脈再廣，手估計也伸不到學(xué)術(shù)界吧。

    鐘艾并未多想，權(quán)當(dāng)善惡有報了。

    回b市的第二天，季凡澤約鐘艾一起去杜雨兮新開張的土窯雞分店吃晚飯。正好鐘艾也惦記著她的病情，遂欣然赴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