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咳咳咳!”黃月蘭嗆了幾口水,猛烈地咳著,蕓生蹲在她身邊為她拍著背,待她喘過了氣,才雙手使勁兒捶地,帶著哭腔說道:“為什么救我!讓我去死好了!” 洛錚也單膝蹲了下來,看著黃月蘭,明知故問,“黃小姐為什么尋死?” 黃月蘭看了洛錚一眼,揚(yáng)著尖尖的下巴別開了臉,卻不說話。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臉頰上,水珠順著脖子一顆顆地滑落,整個(gè)人縮在地上成了小小地一團(tuán),看起來狼狽又可憐。 洛錚緊蹙眉頭看了四周一圈,確定四下無人后,又逼近了黃月蘭一點(diǎn),低聲說道:“不想去京城?” 黃月蘭聽了洛錚的話,臉色松懈了一些,警惕地看著他,“你怎么知道?” “黃小姐已經(jīng)把所有情緒寫在臉上了。”洛錚站了起來,輕聲嘆了一口氣,“黃小姐再莫做這種尋死之事了。” “活著有什么意思!”黃月蘭緊緊攥住了地上的青草,心里一股憤恨想要傾訴卻又不敢,她想到一旦跟著三皇子去了京城,自己便永無再見天日之時(shí)了,與其到時(shí)候被人羞辱,還不如早早自盡了好,反正連親生父親都將自己視作物品,送給人品那樣敗壞的人只為了謀得高官,那還活著干什么。 “哎……”蕓生只溫柔地拍著黃月蘭的背,不知說什么。她這樣深閨長大的女子,才十六七歲便要面臨這樣的事,且黃知州的行為無異于親手拋棄了自己的女兒,黃月蘭想不開也是常理,但這種事兒,也只有她自己想開了才行,別人說再多也沒用。 黃月蘭一雙杏目里含著眼淚,看著地面不知再想什么,便去一會兒驚恐一會兒厭惡,像是在回想什么極其恐怖的事一樣。 黃月蘭其實(shí)只是一時(shí)想不開便跳了湖,但現(xiàn)在想起剛才溺在水里不能呼吸的感覺,便再?zèng)]了勇氣去尋死了。 她看著洛錚和蕓生,眼前這兩個(gè)自己曾經(jīng)最羨慕的人,心有不忍。那一世,洛錚與蕓生身份雖隔了十萬八千里,但卻感情甚篤,洛錚也不曾負(fù)她,此事京城里無人不知?;蛟S越缺什么就越羨慕什么,那是、時(shí)的黃月蘭最羨慕這兩人的真摯愛情,可惜發(fā)生了后來那事兒,洛錚被流放邊疆,她雖不知后事如何,但也知道落了那樣罪名的人定不會安全回了京城了。 “洛公子……”黃月蘭心思單純,并未考慮其他的,便說了自己想說的,“你莫要追隨太子了,他、他以后會害了你?!?/br> 她每日足不出戶,對那年的事情知道的也只有這么多了,據(jù)說太子想篡位,謀害了皇帝,三皇子與慕容將軍一同制服了太子,但也將太子的幫兇洛錚下獄了。她不明白那次國家大亂的真相,她只覺得,若是洛錚不做太子的黨羽,便能躲避了那一次災(zāi)難,與蕓生安穩(wěn)地過一輩子吧。 湖里倒映著滿目繁星,沒有月亮的夏夜格外漆黑,洛錚看不清黃月蘭的臉,雙手卻倏地一緊,面色平淡,但語氣卻帶著起伏,“此話何解?” 黃月蘭咬著下嘴唇,不知該從何說起。若說她未卜先知,誰人會信?若說她重生一世,恐怕他們更會當(dāng)她是瘋言瘋語吧…… “洛公子回了京城后便好好考慮考慮吧,良禽擇木而棲,太子他……”黃月蘭膽小,剛才想尋死去跳湖已經(jīng)耗費(fèi)了她所有勇氣了,現(xiàn)在她可不敢再說其他的話了。 “……” 洛錚沉默地看著黃月蘭,她難道知道什么? 眼下場面一時(shí)到了極度寂靜,蕓生聽不懂黃月蘭在說什么,但她感覺到黃月蘭開始瑟瑟發(fā)抖,便說道:“黃小姐趕緊回去換身干凈衣裳,仔細(xì)感冒?!?/br> 黃月蘭抬眼看了蕓生一眼,抿了唇,擦了擦被湖水糊住的眼睛,敏捷地站了起來,“謝謝。” 留下兩個(gè)字,便一溜煙跑開了。 洛錚看著黃月蘭的背影,久久不曾移開目光。蕓生看在眼里,端莊地行了個(gè)禮,說道:“奴婢退下了?!?/br> “哎!”洛錚突然回了神,見蕓生要走,又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先別走啊!” “我留下做什么?!笔|生掙脫開了手,往后退了兩步。 洛錚見她一臉別扭樣,便又走到她跟前,“我還沒歇下呢,你擅離職守?” 擅離職守?蕓生皺了皺鼻子,他好像從來就沒讓自己做過本職該做的事兒,看著他逼近自己,蕓生又退了兩步,“奴婢不敢?!?/br> 阿九眼珠子一轉(zhuǎn),看兩人氣氛不對,便挪了挪地方,抬頭望天看星星,假裝什么都不知道。 聽她又自稱“奴婢”了,洛錚便覺得一陣好笑,“這么別扭,你吃醋了?” “你!才!吃!醋!了!”蕓生剛才也不知自己怎么了,覺得心里堵堵的,他怎么一說,倒是有一種被說中心事的羞恥感,猛然一驚,腳下一個(gè)不穩(wěn),感覺腳下一軟,踩到了湖邊草叢,重心一失便栽了下去。 阿九一看,立馬捂了額頭仰天長嘆,怎么又來了! 只是還沒來得及起身,洛錚已經(jīng)終身一躍,跳了下去?!叭贍敚 卑⒕派斐隽耸?,卻只抓到了空氣,“您……還有傷??!” ☆、慕容將軍 四十二章 知州府西廂,濕漉漉的三個(gè)人相對無言。 洛錚咳了咳,“蕓生,你先回去換衣服?!?/br> “不要?!笔|生開始翻箱倒柜,“傷口沾了水會感染,奴婢先給三少爺換傷藥?!?/br> 阿九拎著滴水的袍角,默默地看著二人秀恩愛,“三少爺,小的總可以下去換身衣服吧?” 見沒人搭理,阿九給了自己一個(gè)笑容,要堅(jiān)強(qiáng)!然后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只是這廂蕓生剛給洛錚換好藥,阿九卻又喘著氣跑回來了,“三少爺!黃知州他們回來了!” “恩?”洛錚回頭看了他一眼,慢慢地扣上扣子,“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 “三少爺,如今已經(jīng)戌時(shí)三刻了!”阿九雙手交握,放在胸前,額頭皺出了川字,“竟然這么晚才回來……” 洛錚望著窗外,有一群人走動(dòng)的聲音,于是一伸手便拿了一邊的外衣批到蕓生肩上,邊往外走便說道:“蕓生先回去換衣服?!?/br> 蕓生看著外衣上精致的山水繡紋,收攏了領(lǐng)口,往自己房間走去。 而洛錚往中堂走了過去,見三皇子與黃文伯交談甚歡,神色飛揚(yáng),于是輕挑眉頭,弓腰行禮,“臣給三皇子請安?!?/br> “小洛今天沒一同去看石雕大佛真真是遺憾啊,那雄偉模樣,連咱們京城都沒有!”三皇子眼里盡是欣喜,卻又不像簡簡單單玩樂盡心的樣子。 幾人寒暄了幾句,三皇子便打著哈欠往自己那廂走去,洛錚也隨著跟上,黃知州卻低聲說了一句,“洛公子請留步?!?/br> 洛錚回頭看了他一眼,見他對自己擠眉弄眼,不知他要表達(dá)什么。 看洛錚并未動(dòng)容,黃文伯拂了拂領(lǐng)口,肅了神色,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還請洛公子移步說話?!?/br> 洛錚也不說話,就想看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便隨著他的腳步走了去。黃文伯帶著他走到了自己的書房,關(guān)上了門,立馬走到了一個(gè)貼墻的書柜前,墊腳從最上層取了一個(gè)看樣子十分沉重的盒子下來,捧到了洛錚面前。 “這個(gè)是下官孝敬定遠(yuǎn)侯爺?shù)?,還請洛公子代為笑納?!秉S文伯一副奴顏媚骨,眼里閃爍著精光。 “這……”洛錚伸出一只手掀開了盒蓋,里面一座達(dá)摩玉雕正發(fā)著淡淡清冷光芒,成色極佳,晶瑩剔透,雕工更是巧奪天工,精妙絕倫,洛錚伸手摸了一下,觸手冰涼,是為寒玉。 “想必洛公子已經(jīng)看出來了?!秉S文伯臉上透著一絲絲驕傲,他抬了抬下巴,說道,“這便是多年前流失于市的達(dá)摩玉雕,我費(fèi)了好大一把力氣才尋得,知道侯爺不愛錢財(cái),雅興盡在玉上,于是便將此物拿來孝敬侯爺了?!?/br> “恩……”洛錚摸著下巴繞著黃文伯走了一圈,也不說話,只仔細(xì)地打量他,看得黃文伯背后冒冷汗。 “洛公子可是不滿意?”黃文伯縮了縮脖子,“若是不滿意,我這里還有其他的……” 洛錚立馬露出了一副感興趣的樣子,摸著下巴看黃文伯轉(zhuǎn)身又去拿了一樣?xùn)|西出來,打開看了,是一座珊瑚雕,洛錚看了一圈,也沒看出什么名堂出來,黃文伯正打算好好說說自己這稀世珍寶,剛開了個(gè)頭卻被洛錚打斷了,“黃知州不必說了,東西我不會收,但到了京城我亦不會多說一個(gè)字,所有事情都將由三皇子呈交與主上,黃知州只管放心。” 被人這么直接地說中了心事,黃文伯有些訕訕,但在官場摸爬打滾這么多年,臉皮也是磨得夠厚了。且洛錚隨三皇子而來,若是口徑與三皇子不一,這不是明擺著去得罪三皇子嗎?想到這兒,黃文伯松了口氣,洛錚這樣怕惹禍上身的人,定不會去得罪自己上面的人了。 黃文伯送走了洛錚,想到今日所行,便覺自己仕途是一條光明大道了,日后定能位極人臣,擠入京城權(quán)貴圈子,走上人生巔峰。 洛錚走出了黃文伯的書房,不急著往自己廂房走去,反而繞到了一處偏遠(yuǎn)的林子里,看了四下無人后,便吹了一聲口哨,立即便有一道黑影從墻外躥了進(jìn)來,身手極其敏捷,落地未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 “怎么樣?”洛錚壓低了聲音,開門見山問道,“他們今日做了什么?” “先是去了石雕大佛,申時(shí)一刻便返程,卻去了城郊一處莊子。”黑衣人面色凝重,語氣沉著,“那里應(yīng)當(dāng)是黃知州的私宅,他一些收藏藏在那里,今日帶著三皇子去了,是打算要全部獻(xiàn)給三皇子。” “恩?!甭邋P已經(jīng)隱隱料到了,卻沒想黃知州搜刮的財(cái)務(wù)竟不止這知州府里的東西,城郊居然還藏有,“可記下具體有哪些東西了?” 黑衣人不說話,直接拿出了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地記著一堆價(jià)值連城的東西,洛錚越往下看,眉頭便蹙得越緊,但末了,終是只嘆了一口氣,“做得好?!?/br> 黑衣人得令飛快出了知州府,洛錚慢慢踱回了房間,一夜輾轉(zhuǎn)難眠。 次日,天大亮,蕓生依舊給洛錚換了藥,卻再次被他留下用早膳。 蕓生看著眼前的飯菜,簡單而不失精致,洛錚正一口一口地喝著粥,動(dòng)作優(yōu)雅,像是在喝下午茶一般。 “三少爺?!苯袢仗鞖庖琅f晴朗,而洛錚一臉云淡風(fēng)輕,蕓生卻隱隱覺得有事發(fā)生,“您今天不急著出去?” “去哪兒?”洛錚放下了湯勺,一天無害地看著蕓生。 “這才走了沒幾個(gè)地方,河州這么大,您不繼續(xù)走了嗎?”蕓生見天色也不早了,而洛錚卻一點(diǎn)不著急,若是再不出發(fā),恐怕就要趕夜路回知州府了。 “不去了?!甭邋P拿了桌邊的絲帕擦了嘴,分明是一個(gè)五官,卻生生帶著書生的氣質(zhì)。 “不去了?”蕓生不解,莫非有其他安排? 洛錚看向窗外,艷陽初升,照在屋外的花叢里,陰影斑駁?!霸蹅兘裉旎鼐┏恰!?/br> 歐陽嘉彥昨夜夢見了黃月蘭,那個(gè)柔若無骨的女子,安靜溫順地伏在自己膝上,一頭黑發(fā)如瀑布般灑下,指尖劃過,只覺如絲綢般順滑。而醒來時(shí),身邊卻是冷冰冰的床板。 “三皇子!”這時(shí),歐陽嘉彥的心腹突然創(chuàng)了進(jìn)來,連門也未敲,一臉焦急,“不好了!” “什么事兒這么大驚小怪的?!睔W陽嘉彥起了身,立馬有下人上來為他穿鞋。 “慕容將軍被主上貶了官,并且下令抄家了!” “什么!”歐陽嘉彥雙手一拍床板,一腳將給自己穿鞋的丫鬟踹得老遠(yuǎn),連鞋都沒有穿便跑到了那人面前,“你說什么!” “慕容將軍他、他……”那人看著歐陽嘉彥要吃人地表情,嚇得話都說不清了,“慕容將軍如今已經(jīng)下獄了,還不知下場如何?!?/br> “廢物!”歐陽嘉彥一把推開了他,連忙去穿衣,“即刻回京!” “三皇子!”下人們皆驚了,此刻回京,不是主動(dòng)惹主上懷疑嗎!“萬萬不得回京??!慕容將軍那邊有中書令大人照應(yīng),您現(xiàn)下只管好好在河州視察災(zāi)情便可?!?/br> “本宮要做什么還需你們同意?”歐陽嘉彥一道如劍眼光射過來,嚇得眾人立馬閉了嘴,“現(xiàn)在就給我備車,立馬回京!” “是……”歐陽嘉彥態(tài)度這樣強(qiáng)硬,其他人也不敢再多嘴,默默地去準(zhǔn)備回京事宜了。 自然,洛錚也很快接到了通知,三皇子吩咐他立即準(zhǔn)備著,馬上便踏上回京之程。蕓生不知這中間發(fā)生了什么變故,但見洛錚并未露出驚訝之色,可見此時(shí)已經(jīng)在他預(yù)料之中了,便趕緊去收拾東西。 洛錚看著蕓生在一旁收拾東西,默默嘆了口氣?;亓司┏牵銢]有這樣的日子了呢。 歐陽嘉彥遇事沖動(dòng),見自己暗中費(fèi)了大力氣培養(yǎng)地搬到太子的核心勢力轟然倒下,定心急如焚,頭腦發(fā)熱,在這河州是片刻也呆不下去了。 洛錚早有準(zhǔn)備,自然早早就到了知州府外等著歐陽嘉彥。見他腳步焦急地出來,兩名裝作一副驚恐的模樣上前問道:“三皇子,京里可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莫問?!睔W陽嘉彥負(fù)手踱步,心里能噴出火來!在來河州前一天夜里,他知道了慕容將軍府里遭竊,心里便惴惴不安,誰那么大膽敢行竊千牛衛(wèi)領(lǐng)軍之府?不是太歲頭上動(dòng)土嗎?可怎么也沒想到,竟然竊去了那么重要的東西,可以直接讓慕容將軍永無翻身之力!后來聽說行竊之人受了傷,第二日見與自己一同出行的洛錚臉色蒼白,頓時(shí)心里就起了疑,畢竟洛錚是慕容將軍手下,身世卻又高出慕容將軍許多,若是有了別的心思……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試探了一番后,見他除了臉色有些不對以外,騎馬疾馳也未見不對勁,便打消了心里的念頭,并且笑自己多疑了,以洛錚的身份,又怎么看得上區(qū)區(qū)一個(gè)千牛衛(wèi)領(lǐng)軍呢?生母是敬和郡主,父親是定遠(yuǎn)侯,定遠(yuǎn)侯世子之位雖給了長子,但洛謙體弱,世子之位遲早都是洛錚的,他日后的榮耀可比慕容將軍高了去了。 馬車被人牽了來,歐陽嘉彥卻并未上車,洛錚連忙問道:“三皇子還在等人?” 話音剛落,便看見黃文伯急匆匆地跑了出來,身后跟著一臉悲戚地黃月蘭。 ☆、47 四十三章 “竟沒想到三皇子這么急著走,下官惶恐,怕是接待不周,讓三皇子在河州過得不舒坦了?!秉S文伯今早知這一變故時(shí),急得滿頭大汗,不為別的,他本是打算著三皇子在這兒待上個(gè)十天半個(gè)月的,對自己女兒魂?duì)繅衾@,到時(shí)候回了京城,許是一紙婚書就下來了,可惜如今…… “并不關(guān)黃知州的事兒?!比首与m焦急,但流連在黃月蘭身上的目光卻很是輕佻,“是本宮要回京城辦些事兒?!?/br> 一時(shí),黃知州也不知說些什么,場面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