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幾乎是下意識的,我急忙松開了手,帶著慌亂。敏感如他,察覺到我情緒的波動,抬眼看向我,一臉不解,當(dāng)他看清我蹙眉的表情時,明顯一怔,然后低下腦袋,先前的羞澀一下就褪去,臉色甚至開始發(fā)白,帶著某名的委屈。 請別責(zé)罵我辜負(fù)這美好的月色,胡亂破壞氣氛。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能否認(rèn),藥殷很美,清雅如梨花,這種美,無關(guān)乎性別或是種群,就像看待一個藝術(shù)品。而,藝術(shù)品就該掛在墻上,擺在角落,收藏在博物館里,只可遠(yuǎn)觀,不可褻玩焉。我能單純地欣賞他的美,但是讓我完全敞開懷抱,伸手擁住他,對我而言,是有很大難度的,我要克服的,是我自己的心理障礙。 我看待男子的審美觀,始終停留在二十一世紀(jì)中國人的傳統(tǒng)的正常的意識形態(tài)。來這里的四年,很大程度地扭曲了我的人生觀及價值觀,但是還不足以同化我的審美觀。我需要更多的時間來適應(yīng),來改變我的心理——前提是,我還有命活到那個時候! 瞬間,我深刻地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F(xiàn)在不是“挑食”的時候! “殷,我不是要輕薄于你……”我囁嚅著,然后假裝害臊地撇開頭,掩住臉上的尷尬神情。 “師叔……”藥殷聽到我刻意柔聲喚出的他的名,迅速抬起頭,看著我,雙眸驚訝地睜圓了。我偷瞄到,他的整個耳唇都泛紅了。很好,剛才那種曖昧的氣氛,總算又回來了幾分。 “你……去熬藥,我到屋里等你!”我快速說道,然后轉(zhuǎn)身走開。在進(jìn)屋前,很有技巧地回眸,果然看到藥殷的視線一直膠著我的身影。我對著他,露齒一笑,然后故作瀟灑地關(guān)上了房門。 剛在偏廳坐下,就有弟子進(jìn)來問我要不要傳點心,被我揮手打發(fā)了,順便把院里的弟子全遣下去休息了,然后獨自一人在桌邊托腮發(fā)呆。 我似乎忘記研究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了——這個國家的男女大防,究竟到了何種程度?不知道藥殷的底線在哪里?!腦海中,一下閃過《紅樓夢》、《西廂記》、《鏡花緣》、《八段錦》、《鴛鴦夢》、《如意君傳》、《□》、《鳳雙飛談詞》……想來想去,決定還是走文人路線,談詩論賦,談天說地,談情說愛,不容易旁生枝節(jié),不會發(fā)生*,天雷勾地火的意外。 問題是,在這個時代,我還沒看到過我所熟悉的詩詞歌賦,書上的文體,只有一類,稱為“時藝”。人們傳抄的,欣賞的,模仿的都是這種文體。我只讀過一小段就實在看不下去了。這種文體,只有形式,沒有內(nèi)容,死守固定格式,甚至連字?jǐn)?shù)都有所限制。破題、承題、起講、入手,最后以束文結(jié)尾,要求必須寫出一反一正,一虛一實,一淺一深。 我不得不佩服,能做出這樣文章的人,真是太有才了。 不過,現(xiàn)在根本沒有時間讓我從頭開始學(xué)寫“時藝”文,然后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病急亂投醫(yī),中國上下五千年,文人sao客無數(shù),他們的心血結(jié)晶,總能讓我找到幾句能打動藥殷的辭藻吧! “師叔?!痹谖疫€沒醞釀出具體用哪些文句,屋外傳來藥殷的聲音。 我不語,隔著繪著鸞鳳和鳴的繡帛屏風(fēng),依稀能看到藥殷推門走了進(jìn)來,單手托著藥碗,在門邊似乎掙扎了一下,最后還是合上了門,緩步進(jìn)了偏廳,然后繞過屏風(fēng),一眼就望向我,發(fā)現(xiàn)我一直含笑看著他,臉上居然又泛起粉桃的色澤。他走到我跟前,習(xí)慣性地拿起匙子,就要喂我喝藥,但是見我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手微抖了一下,低頭把裝藥的翡翠湯碗放到了桌上,推到我面前。 “師叔今天精神好,就自己用藥吧!”他退到離我三步遠(yuǎn)的角落,低斂眉眼,垂手而立。 “殷,你知道,你在我的眼里像什么嗎?”我拿起匙子,攪拌著黑褐色的藥汁,發(fā)現(xiàn)這藥湯已經(jīng)溫涼,不見熱氣了。藥殷,你在外面胡思亂想了多久?如果不是藥要涼透,你還不打算進(jìn)來,是不?! “師侄不知?!彼幰笥謷焐纤墙?jīng)典的清冷的面具了,只是清冷的聲音中夾雜的輕顫,出賣了他。 “梨花!”我露齒而笑。他會臉紅,會緊張,說明我大有“水到渠成”的希望,“粉淡香清自一家,未容桃李占年華。桃花人面各相紅,不及天然玉作容?!?/br> 我對他念的這兩句,其實是出自兩首不同的詩。本人不才,每首都只記得上半句,拼湊一下,將就用了,反正他肯定都沒有聽過。 念完,很是期待他的反應(yīng),但是發(fā)現(xiàn)他只是怔怔地看著我,沒有其他特別的反應(yīng)。我不由懷疑:絕句詩對他而言,太過艱深了,他聽不出我在贊美他的清雅脫俗?難道要我換現(xiàn)代詩? 就在我搜腸刮肚回憶關(guān)于梨花的現(xiàn)代詩的時候,藥殷突然開口了:“我知道你不喜歡羅裳,我知道你不喜歡脂粉味,我知道你不喜歡男子上妝,我知道你不喜歡……男子?!?/br> 我開始只是驚訝,他不再叫我“師叔”,或者尊稱我為“您”,而是直接變成“你”,不由仔細(xì)聆聽,他的語調(diào),越說越低沉——如果說,他前面說的話,讓我嘆服于他的細(xì)致入微,那他最后那句話,讓我想抄起井蓋直接將他拍死算了!特別是他說到最后“男子”兩字的時候,居然還敢給我哽噎了一下,讓我想裝做沒聽到都很困難。我不喜歡男子……我怒,他是哪只眼睛看到我自戀、喜歡女子或者迷戀其他的生物種群了?! 深呼吸,再呼吸!世界如此美好,我卻如此暴躁,這樣,不好,不好。 心理建設(shè)做完善了,我再次扯著稍嫌僵硬的面部肌rou,用前所未有的溫柔語氣,誘哄道:“殷,誰說我不喜歡男子的?我就很喜歡殷啊!”喜歡你化身為一個花瓶,站在我房間的墻角,讓我遠(yuǎn)遠(yuǎn)地欣賞。 “我?”今天的他,好像特別遲鈍,片刻過后,他似乎才反應(yīng)出我說了什么,雖然表情沒有什么太大的變化,但是他的整張臉仿佛一下亮了起來。 春天來了! 雪香凝樹,冰膚細(xì)韻,艷靜如籠月,巧笑融春風(fēng)。如此飛揚(yáng)的神采,如星辰墜入人間,超越了夜明珠發(fā)出的光耀,流目盼,生姿嬌,如此瑰麗,令人驚艷,不愿遺忘。 我突然站起,拿起藥碗仰頭喝盡。他居然笑著看著我,晶亮的眸子,似乎還在期待著什么,我放下碗,含糊說道:“你回去好好休息!我去睡了!” 然后,不敢再多看他,徑自跑進(jìn)了內(nèi)室,重重甩上了雕花格門,直接撲倒在床上。這一系列的動作過程,我還不小心撞上了屏風(fēng),很疼,很疼,只是為什么我明明撞到的是左肩,抽疼的卻是我的心呢? 我承認(rèn),我心軟了!我一直雪藏在北極的良心,居然現(xiàn)在冒出來了! 我不忍心傷害他,他明明像是梨花,殘春時才綻放的梨花,為什么讓我產(chǎn)生暖春的錯覺呢?可笑啊,我從不知道,我會如此珍惜美好的藝術(shù)品,我真該去當(dāng)文物販子! 我無聲地自嘲,無聲地笑著,笑到眼睛濕潤,笑到眼角流下了一滴冰涼的淚,淚珠順著我的臉頰,流進(jìn)了我的嘴角,頓時,我嘗到了苦味——我現(xiàn)在的心軟,以后可能會將我致于死地!我不能心軟!不能選擇心軟呵! 梨花那般的他,始終是藥光那邊的人,也就是我的敵人。他為什么是梨花,而不是蓮花呢?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蓮花……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 ☆、11尷尬人難免尷尬事1 睡到自然醒,有意識的瞬間,我感覺一片渾沌,恍惚中,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腫脹的眼皮提醒我:昨夜,我矯情了一回。 英國最偉大的愛情騙子——莎士比亞曾說,to be or not, this is a question。我向來不喜歡思考做或不做的問題,但是我小得可憐的良知,實在是經(jīng)受不住太多的壓力。而哭泣,能有效釋放腎上腺素和去甲腎上腺素,無疑是緩解壓力,渲泄多余情感的良好途徑。 我起身下地,外屋的近身弟子聽到動靜,捧著臉盆、香爐和痰盂走了進(jìn)來。我心里煩躁,吩咐備水沐浴。待我神清氣爽、穿戴整理地走到外廳的時候,一男弟子為我端來漱口用的藥湯——平時這事都是藥殷干的。 我沒說什么,接過嘗了一下,味道跟以往一樣,說明還是藥殷親手熬煮的。這漱口水的方子是門派里常用的,是用茯苓、人參、炙甘草、砂仁及川芎等藥材煎熬而成的。而藥殷,總喜歡在里面摻入陳皮。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解讀我昨夜的行為的,現(xiàn)在他躲著我,讓我心里忐忑不安的。昨夜那么好的機(jī)會啊……我暗自扼腕。 胡亂用過早膳,不敢跑出去,打算呆在院里堵藥殷。念及許久沒有練過劍法了,從書房挑了一把劍鞘鑲著雞血石的長劍,就跑到了外院的小花園。 說起我手邊現(xiàn)有的兇器,那絕對是琳瑯滿目,珠光寶氣。單說黃金劍,我就有一把長劍,兩對雙短劍。門派里,上下皆知:毒玄用的武器,不是鑲金就是嵌玉的。但是誰都不知道,我鎖在箱子里、用紅綢精心包裹的武器中,混著毫不起眼的鐵劍、弓弩、匕首、鐵蒺藜等。 我抱著劍,剛跨出內(nèi)院的拱門,一眼就看到了外院門邊站著的黑衣女子。我想都沒想,直接轉(zhuǎn)身,但那名女子已經(jīng)閃身晃到了我的面前。 “玄長老,我家公子請您過去為他診脈。”女子不亢不卑地說道。 “這位……姑娘,好俊的身手??!”好高的個頭?。∥揖尤恢坏剿募绨?。本來我欲開口喚她“jiejie”,拉近一下關(guān)系的,但是轉(zhuǎn)念一想,她是紫羅蘭的人,沒準(zhǔn)已經(jīng)知道我的高齡,我這么一叫,不被她拍死才怪;叫她“meimei”呢,比起“jiejie”,還多了另一層的風(fēng)險,萬一她不知道我的年歲,肯定覺得我在占她便宜;叫“小姐”,又不符合我倆的身份……關(guān)系不好拉,只好拍馬屁了。 “玄長老,我家公子已經(jīng)等候多時了!”女子面無表情地催促。 我注意到,她的額面滲著細(xì)密的汗珠,臉頰呈現(xiàn)不自然的紅?,F(xiàn)在雖然夏季已過,但是秋老虎,日頭還是很曬的。我這外院,說是花園,但是得到宇文景的關(guān)照,為了布陣,一棵樹都沒栽,只擺著盆栽跟假山石,連個遮陽的地方都沒有。我起得晚,又在屋里折騰了那么長時間,這女子一直在這兒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是人傻,還是兔傻? “姑娘,你家公子是哪位?毒玄從不給人出診,你們怕是找錯人了吧!”傻兔擺出了一慣的謙遜溫和的態(tài)度,將傻進(jìn)行到底。 這個女子絕對經(jīng)過□,她立刻接口,道:“我家公子號‘縵殊’,玄長老貴人多忘事,昨天晚宴上,我家公子當(dāng)眾點您為他調(diào)養(yǎng)身子的?!?/br> “原來是子遲公子!毒玄沒想到公子這么快就召見我,失禮了!”我是真的沒想,沒想到紫羅蘭這么快就來“糟踐”我了。他昨晚自稱“子遲”,那應(yīng)該是他的表字,“縵殊”是他的號,繞了一圈話,還是不知道他姓甚名誰,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抱著寶貝劍,跟在黑衣女子身后,一路上說著客套話,卻沒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在經(jīng)過中央回廊彎口的時候,碰巧遇到大隊的弟子搬著各式的大樣的器物向北面行去。 門派內(nèi),藥光住在中心院落,我住臨近的東首,其他幾位長老堂主都住在西面,靠近后山。北面是專門招待外客的,就是那種捧著錢上門求醫(yī)的肥羊,一夜千金,因此能住進(jìn)來的,非富即貴。而南方,就是現(xiàn)在紫羅蘭住的“丹楓白露”,臨月湖而立,依后山一角斷壁,宇文景批過風(fēng)水,贊其“紫氣東來”。 那隊弟子,粗略算下來,也有百來號人,領(lǐng)頭的弟子上前給我行禮,我微笑地背手而立,讓他們先過去。黑衣女子似有不滿,卻什么也沒說,也讓到了一邊。我這舉動,是不合禮數(shù)的,按理說,這些弟子哪怕是跳上回廊的欄桿,都要騰出路讓我先過去。但是我現(xiàn)在是要去見紫羅蘭,完全不趕時間,故意磨磨蹭蹭的,指望他等到耐心全無,另尋樂子去。 領(lǐng)頭弟子深知這樣不妥,帶著隊伍,幾乎是小跑通過,我在一旁,心不在焉地裝著溫文爾雅的姿態(tài)。忽然,眼前滾過一個rou球,我定睛一看,只來得及捕捉到一個翠綠的背影——原來門派的福利這么好啊,那套統(tǒng)一的翠衫竟然還是量身定做的。腦海中閃過另一個火紅的rou球,現(xiàn)在看來,顏煜那種程度的肥水,居然還沒到獨一無二的境界! 在黑衣女子再三催促下,我慢吞吞到了“丹楓白露”。還在院外,就聽到裂帛般的琴鳴聲,往里邁了幾步,更是聲聲驚心,如杜鵑啼血。我不由色變,偷瞄那女子,她居然還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這下我是徹底心悅誠服了。 “姑娘,子遲公子好雅興,毒玄來的不是時候,還是擇日再來拜訪吧!”難道紫羅蘭打算用如此噪音,折磨我脆弱的神經(jīng)?! “玄長老說笑了,公子一直在等長老。” 我剛退后,身邊突然又冒出兩名黑衣女子,三名女子將我夾在中間,迫使我不得不走向內(nèi)院。這看似無人的院落里,不知道躲著多少人??!但現(xiàn)在,顯然不是感慨這個的時候,我猶不死心地做最后的掙扎: “姑娘,羅袖瑤箏曲,何啻值千金。我一泥做的俗人,就不進(jìn)去污濁公子的耳目了吧!” “玄長老如此玲瓏的妙人,何必妄自菲薄呢?”琴聲驟停,世界清靜了,紫羅蘭慵懶的聲音,宣布我徹底上了刀俎。 國際上,d.o.s.h.明文,無任何保護(hù)措施、暴露在八十分貝以上的噪聲中,兩個小時就會對身體產(chǎn)生不良影響;八小時不停歇,可能會造成可修復(fù)的傷害;持續(xù)十二小時,可能出現(xiàn)永久性的創(chuàng)傷。 紫羅蘭,有本事你就連續(xù)彈上六個時辰! 我一咬牙,壯士斷腕般,昂首挺胸地走進(jìn)了內(nèi)院——一名黑衣女子,伸手?jǐn)r住了我。我心底永不熄滅的希望小火苗再度高竄起來,但是那女子只是默默地接過了我懷里的劍。 院里,六角亭外站著兩名盛裝的童子,我自動無視,亭檐的竹簾半垂,但是不妨礙我的視野。我只快速瞟了一眼,不敢多看。亭中的矮幾上,放著那作惡多端的箏琴,邊上琉璃臺上燃著微煙香,青霧冉冉在亭中飄散著。 “毒玄拜見子遲公子!”我行到亭前,長揖。 “玄長老不必多禮!”還好,紫羅蘭沒像昨天折騰藥光那樣折騰我的腰。 我站直身子,隨后,犯了三個重大的錯誤——首先,我習(xí)慣性地抬眼了;然后,我直接看向了紫羅蘭的臉;最后,我因為心理準(zhǔn)備做得不夠充足,所以呆住了…… ☆、12尷尬人難免尷尬事2 藍(lán)色妖姬——我腦海中的第一反應(yīng)。 陰陽臉——我腦海中的第二反應(yīng)。 鬼啊——我腦海中的第□應(yīng)。 鈿,我的記憶,始終停留在點點紅痕的“梅花鈿”上,古典仕女額間那朵梅花,詭秘而嫵媚,透著美艷與風(fēng)情。但是,今天以后,我的心理絕對會留下對鈿的不可磨滅的陰影! 紫羅蘭,還真沒辜負(fù)我對他的稱呼,今天仍是一襲紫色系的云裳,只是顏色較昨晚的更為明艷,琵琶襟,邊上滾著浪形的金邊;他的臉,仍撲著粉,現(xiàn)在青天白日里一看,居然有種森白的感覺;看不出唇形的嘴,點著桃紅色的胭脂,泛著油光,但是可以美其名曰“雙唇凝彩潤澤”;眉毛,算是整張臉最正常的地方了,用炭筆細(xì)細(xì)描出了月牙形——到目前為止,我說的,都是我早已有心理準(zhǔn)備的景象,下面,我要說出,令我心理底線宣告崩潰的畫面了! 他,鼻翼以左,從額角一直延長到下頜,貼著一個表面積高達(dá)左臉頰面積百分之九十九的鳳尾圖樣的翠鈿,那剩下的百分之一,還是因為鳳尾是卷翹收起的! 不過如果光是這樣,是不可能讓我嚇到思維片刻空白的程度的,請繼續(xù)往下看:他這個翠鈿,看得出下了大本錢,單說那個藍(lán)綠色,一看就知道是珍禽的羽毛,晶點閃閃,但是估計覺得不夠富貴,于是加了金箔片,金光閃閃,最后又覺得沒有光澤,所以摻和了珍珠或者魚鱗或者魚鰓骨或者干脆全加進(jìn)去了,總之最后,效果“驚”人! 是哪個混蛋給他描的這樣的翠鈿?他又是哪里來的勇氣,將這個貼在了他已經(jīng)毀得不成樣子的臉上了?!難道是為了警寓我:沒有最毀,只有更毀? 我是被邊上童子的怒斥驚醒的,心底十分感激這個讓我沒有看第二眼的*的童子,但是也知道,這下大難臨頭了! 我一揖到底,乘著低頭時,深吸了一口氣,差點被空氣中混雜的多股香味嗆岔氣,然后在紫羅蘭動口前,抬頭,凝視著他的黑眸,迅速說道: “子遲公子,請恕毒玄冒昧,唐突了佳人,實在是情不自禁,情難自抑(誰都經(jīng)不住您這樣一嚇,得虧我心臟強(qiáng)壯)。所謂,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男,女子好逑。美人傾城,如人間至寶,可遇而不可求。今日,毒玄得見公子這般天人之資,實在是三生之大幸(讓我能平安渡過這一劫,當(dāng)然是一大幸)。您的手如柔荑(被琴桌擋住了,看不到),您的膚如凝脂(撲那么多粉,不白才怪),您的領(lǐng)如蝤蠐(您的衣服領(lǐng)子真高啊……),您的齒如瓠犀(從沒見過,不過想來也該是白色的,區(qū)別只是黃白,花白,乳白……),螓首蛾眉(我很中肯地說,一般人的眉毛都該是這樣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可不是么?有膽子跟您提親的,那怎堪折磨二字了得)。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您的粉涂這么厚,跟綁張面具一樣,能不朦朧嗎)?!?/br> 對著他這樣的臉,我實在是扯不下去了……想來我真是滿腹委屈啊,什么都沒干,連意yin都未曾,莫名其妙就被人擠兌成色女,這讓我郁悶,但令我暴走的是,居然被人侮辱成登徒子那種審美水平的,這讓我情何以堪??! 如此熱情的贊美,如此熱烈的表白,應(yīng)該沒有一個少年能平靜無波,淡定依然的。我仔細(xì)觀察紫羅蘭,發(fā)現(xiàn)他眼神清明,不見一絲羞澀。猛然想到昨夜藥殷慢半拍的反應(yīng),我開始抓狂了。只怕我說得這么快,說了這么多,他只聽明白了最粗淺的部分,根本沒有掌握我話中的深意及內(nèi)涵。 心一沉,我不語了。 而他,笑了。我能肯定他笑了,盡管笑未露齒,但是左頰的鳳尾翩然飛舞——我一個激靈,就低下了頭,隨即想想不對,又急忙抬眼。 “玄長老,也是位可遇不可求的妙人!”他如是說。 “毒玄實在失禮,有辱斯文!”看他的樣子,似乎沒打算跟我計較了,我驚疑不定,頓了頓,試圖轉(zhuǎn)移他的注意力,道:“公子召毒玄來診脈,毒玄惶恐,現(xiàn)在能開始了嗎?” “也好?!彼S意應(yīng)了下來,然后巍然不動。 他不出亭子,難道要我進(jìn)亭子?我琢磨著。邊上的童子遞過來一個錦盒,我不解地接過,打開一看,發(fā)現(xiàn)里面是細(xì)細(xì)的纏繞的金線。 難道……他指望我會傳說中的懸絲診脈? 我捧著盒子,沒有進(jìn)一步動作。邊上的童子一臉不耐,但是紫羅蘭沒開口催促,他也就只能怒視著我。 須臾,我已有了腹案。把盒子遞還給童子,然后笑嘻嘻說道:“醫(yī)中的辯證是望、聞、問、切,毒玄不擅另三診,專攻‘問’。公子,就允許毒玄問診吧!” “玄長老請問!”紫羅蘭的心情似乎不錯,鳳尾又掃開了。 “公子究竟哪里不適?” “郁積于胸,難以成眠?!彼驼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