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節(jié)
朱隸的目光,只是緩慢地掃過朱琪臉上。于是,朱琪剛才翹起來的嘴角,立馬畏縮地退了下去。 隸王不悅的情緒由此可見,不喜歡有人這樣嘲笑自己弟弟。 朱琪聳聳眉頭,閉住嘴巴。 他是不敢議論護國公府的人了,可是,那些趕著來上朝的大臣們,在沒有發(fā)現(xiàn)朱隸的時候,卻是一路放肆地言談起了李敏。 “據(jù)說,大皇子如今病情能有起色,全靠了隸王妃的醫(yī)術?!?/br> “不是說隸王妃為了救大皇子,被三爺誤會折斷手了嗎?” “還有人說,三爺這是趁機報復,因為隸王妃之前是訂給三爺?shù)摹?/br> “胡說八道!你們難道不知道,前日太子面圣這樣說之后,到今天,都被關在太zigong里閉門思過?!?/br> 徐有貞作為剛被任命為翰林院負責編纂文史的官員,進宮第一次面圣,第一次到午門,聽到這么多官員,卻全在議論自己表妹的事。 表妹被三皇子折斷手的事,早在那天事發(fā)時消息傳到他住的客棧。他接到消息后,一時還不敢和在京師的徐三舅說。 說這個三爺,當年單方面撕毀與李敏的婚約涉嫌不義,現(xiàn)在,竟然是反咬李敏一口說起是李敏不義。 徐有貞兩道清秀的眉毛聚攏如山,對朱璃了解不多,但是,僅憑無信無義這點已經(jīng)夠讓徐家人鄙夷不屑的了。 議論的人聲鼎沸,那頭,騎著馬過來的朱璃,到來之后,那些人一時沒有意料他到,口無遮攔還說了一通。 馬維牽拉自己主子的韁繩時,皺緊的眉頭里露出幾分怒氣。知道這些人不是看不見朱璃來,是都知道朱璃靠著東宮,現(xiàn)在東宮失勢,一群人,在朱璃面前都才敢這樣放肆。 在朝廷里,哪個不是趨炎附勢的人。 “算了。”朱璃把手中的馬鞭扔在馬維懷里,淡淡的眉宇之間,似乎是略顯滄桑,早對人生百態(tài)看盡的模樣。只是眉梢上的那抹嚴酷,照常是秉公辦事的那位三爺。一眼掃過去,那些人倒也沒了話聲。 朱琪退了一步,讓開道兒,眉角肆意飛揚,看著自己三哥走過自己面前后,走到了朱隸面前。 “隸王?!敝炝Ч笆帧?/br> 朱隸淡淡地回頭頷首:“三爺有事找本王?” “不知道隸王妃手上的傷如何了。之前,隸王與本王相約過,說是會讓人到本王府上報個信?!?/br> 四周的人,都屏聲靜氣地看著這兩個男子。 “三爺,該cao心的人,應該是太后娘娘宮里的大皇子吧?莫非是擔心大皇子,所以,擔心起本王的妃子?上次三爺可是答應過本王,向皇上稟明,本王的妃子因受傷之事再不能為朝廷效力?!?/br> 底下那一幫豎起耳朵聽著的官員們,都聽明白了,傳說中李大夫因公受傷不能再給人看病的事兒是真的了。 有人拍了拍自己手心。 徐有貞站在人群當中,目眺自己妹夫和朱璃說話,耳聽八方,聽到許多人的那個議論聲都有些惶惶了起來。 原因是,雖然有李敏在那天危急時刻救了大皇子一命,但是,大皇子這個病,真不是太醫(yī)院那些老頭子可以完全應付的。大皇子究竟能不能真正好起來,贏過東宮,坐回自己太子的位置,還難說。 可以說,李敏是關鍵。 按照這樣的說法,朱璃在關鍵時候折斷了李敏的手,說不定不是報復,是圖謀,是為了東宮早已計算好的一個招數(shù)。 徐有貞眉頭微簇,比起剛才那些人一面倒說朱璃是報復李敏,現(xiàn)在這個揣測,無疑比報復更糟糕。說明,他表妹哪怕是有傷在身,都很難擺脫這團泥潭。 所有人都在關注著那兩顆萬丈光華的男子,倒是疏忽了他徐有貞。當朱隸身邊的人,忽然挨到他身邊傳來李敏的話時,徐有貞眸子里一怔。 “你說隸王妃是拜托我——”徐有貞不知覺中抓緊的掌心里冒出了層汗。 伏燕點點頭:“是。王妃是這樣讓奴才傳話給徐公子的?!闭f完,他看徐有貞額頭大汗淋漓,像是潮水泉涌,如臨大敵的模樣,暗暗吃驚。 要說李敏讓他傳什么話給徐有貞,不就一句:開門大吉。 他是聽不明白李敏這句話什么含義,但是看徐有貞的樣子,不太像是一句什么好話。 徐有貞是心頭掠過一抹詫異:自己表妹這個膽子也太大了吧。 開門大吉,是李敏和他們就青霉素使用一事達成的暗號。李敏這是打算開始拿培養(yǎng)出來的青霉素用到病人身上來試用。 由于這個東西,徐家人都前所未聞,徐家人怎能不對此戰(zhàn)戰(zhàn)兢兢。徐有貞固然不是大夫,可家族里做的是藥師行當,算是自小耳濡目染,知道每種新藥材在用到病人身上之前時,是大夫都不敢肯定有用并且沒有毒性大過藥性。神農(nóng)嘗百草,這樣的傳說不是假的。一般藥材都要先經(jīng)過大夫自己嘗試之后,才敢給病人使用。 可是,偏偏李敏制造出來的這種藥,不是一般病人還不能用。最好是有猶如肺癆那樣的病人來試藥,比較能見到是不是這種藥具有非同尋常的效果。 現(xiàn)在,李敏是選定了用藥對象,想拿來試用了。 徐有貞凝了凝神,問:“隸王妃還有說其它嗎?” 伏燕搖搖頭。 讓他們準備好藥,至于,李敏拿給誰先試用,好像也不想和他們說。這或許是出于保護他們。 百官通過午門,入宮了。 到了大殿,徐有貞官位低級,只能在大殿外的廣場拜見皇帝。 遠遠,見著黃袍飄進了大殿里。眾臣叩首:“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萬歷爺坐上了大殿上唯我獨尊的龍椅上,俯瞰朝拜的那一眾臣子,聲音平靜有力地說:“都平身吧?!?/br> 窸窸窣窣,衣袍拂過地面,衣袂擦擦,戴著各個等級的官帽,身著朝服的官員們,起身的動作并不劃一,有的弓著背,有的頭已經(jīng)抬了起來。 萬歷爺?shù)难?,掃過在大殿里覲見的那些人頭人臉,一聲長嘆:“太子沒來?!?/br> “是?!蹦菑淖髠?cè)走出來的一名老臣,眉須花白,背部一點佝僂,嗓音沙啞,說,“臣回稟皇上,太子在太zigong中抄寫道德經(jīng),帝王訓。” 說話的這人,其實就是太子的老師,太子太傅張大人。 群臣只看皇帝的臉色。萬歷爺?shù)难酃?,掃視張大人的臉時,看起來并不像傳說中那樣可怕。 這個老師是萬歷爺自己安排給太子的,萬歷爺想說這個老師的不是,是得掂量幾分。 “太子能在自己宮里修身養(yǎng)性,是好事情。”萬歷爺不偏不倚地說。 眾臣垂頭,能看見張大人下巴那抹白須像是隨風吧啦吧啦搖晃。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開局有些讓人驚心膽戰(zhàn),在大殿里上朝的官員都沒有一個敢先開口參奏。萬歷爺坐在龍椅上好像打起了瞌睡。 殿內(nèi)僵硬的氣氛,都能傳到屋外。 這時候,從大殿門口飄進來一抹小人影,讓所有人為之一愣。 進來的人是皇太孫朱準。 “孫臣拜見皇爺爺?!痹诘厣峡牧藗€響頭的朱準,不敢急著抬頭。 萬歷爺俯視自己孫子的頭頂,眼睛瞇一瞇,問:“皇太孫有何事要向朕呈奏的?” “皇爺爺?!敝鞙收f,“孫臣是為霄情苑的命案一事,想對皇上闡明真相?!?/br> “霄情苑?”萬歷爺好像還不知道霄情苑里劉嬪跳井死了的事,不,不是不知道,是沒有放在心上?;实壅f:“后宮里的事兒,不是都由宗人府在處理嗎?” 在皇帝身邊服侍的張公公連忙走出來答:“是的。如今霄情苑這個案子,抓到了一些嫌犯,都關押在宗人府里?!?/br> “那就對了。皇太孫是和這個案子有關系嗎?霄情苑與東宮有瓜葛嗎?” 朱準臉色微微漲紅,努力控制?。骸皢⒎A皇上,孫臣母親太子妃,只因為路過霄情苑門口,被視為害死人的嫌疑。但是真相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是怎樣?”皇帝突然間慢慢降下了一些聲音,“皇太孫是認為,朕的官員辦事不力,因為某些原因,特意去抓太子妃?!?/br> “不,孫臣不是這個意思。孫臣只是想說,死的人——”朱準咬了一口嘴唇,“那個在霄情苑里被打撈上來的死人,其實不是劉嬪娘娘,是另有其人。所以,與太子妃并無關系?!?/br> 一句話,令大殿里滿堂嘩然。 眾臣不由議論聲起,很是震驚。來之前,或多或少都是聽過冷宮里發(fā)生命案的事。但是,沒有聽說過死的人其實不是劉嬪。 “皇太孫此話是真是假?宗人府怎么沒有把如此重大的事稟告給朕?!”眼看皇帝像是冒起了一絲怒火。 宗人府負責此案的左宗令,接到皇命,進入大殿,戰(zhàn)兢地回話道:“回稟皇上,仵作仔細檢查過在霄情苑里發(fā)現(xiàn)的尸體,并沒有發(fā)現(xiàn)死者身上有除了溺水身亡以外的跡象。” “沒有查出不是劉嬪?” “是。沒有?!?/br> 文武百官的眼睛,和萬歷爺一起,都落到了朱準的腦袋上。朱準憑什么說,死者不是劉嬪。朱準抬頭的時候,能清楚感受到右側(cè)射過來的一道利光。 那是隸王,傳說中的魔鬼,讓任何人都能心驚膽寒的夜叉。現(xiàn)在,朱準能親身體驗到這股寒氣,正從朱隸那里射到他身上。 想他媳婦是看在小孩子的份上好心幫一把,但是,如果這個孩子不知好歹,學習大人,忘恩負義。 “孫臣手里有證據(jù),但是,孫臣有難言之隱,現(xiàn)階段不能陳述給皇上。只希望皇上能讓人查明真相,不要急于誣陷中傷那些無辜的人?!敝鞙实拖滦∧X袋,誠懇地說。 四周的人聽著倒抽一口冷氣,這個皇太孫是在說笑話嗎,沒有證據(jù),敢在朝廷上這樣說話,哪怕他貴為皇太孫,可是誰不知道東宮現(xiàn)在自己地位都難保。 萬歷爺面色微沉,忽然間一掌打在了龍椅扶手上:“在前日,太子來到朕面前,也是為某人求情。朕因此對太子大發(fā)雷霆,說太子如果能只專注自身做好自己的事情,又怎會一錯再錯,錯到如今江淮兩地民眾是萬民請書,向朕陳述太子的人所為的種種暴行?!?/br> 大殿里面鴉雀無聲,每個人,是大氣都不敢出一口了。讓人不得不佩服,殿中跪著的那個單獨的小小的身影,在此時此刻能扛得住。 左側(cè)在太子太傅之前站著的官員,走了出來說:“臣啟奏皇上?!?/br> 眾人一驚,看著那個走出來的人,正是內(nèi)閣首輔鮑伯。鮑伯,大家記得,似乎是當年力薦二皇子為太子的人選,一直也是,致力把太子扶為未來的帝王。莫非,這是要為太子求情。 “朕準?!?/br> 鮑伯道:“當年,大皇子貴為太子被廢之后,是臣力薦了如今的二皇子繼承太子之位。但是,還請皇上回想當年,大皇子作為太子時,并沒有做錯任何事情,都是孝德皇后與其娘家人所為,大皇子年幼屬于完全無知。那時候,皇上讓大皇子去京泰山守陵,其實是為大皇子的安危著想,擔心大皇子再被某些人利用。現(xiàn)在,大皇子回宮了,對于太子之位,按照自古以來的長幼次序,于情于理,也該是大皇子回來繼承太子之位。” 什么? 一個個驚嘆號,都可以寫在文武百官眾臣的臉上了。 鮑伯這算什么?保帥棄車?是認為現(xiàn)在的二皇子沒有利用價值了,所以,見風使舵,趕緊轉(zhuǎn)過來巴結(jié)大皇子。 “鮑愛卿此言,可是肺腑之言?”萬歷爺都瞇緊了眼睛問,“鮑大人難道是忘了,這么多年來,你與太子太傅,在太子犯過諸多錯誤時,都仍然沒有忘記向朕保舉太子?!?/br> “回皇上。”鮑伯道,“臣只是盡臣子的本份,為皇上和大明王朝盡自己一份臣責。臣,不會說是誰的人,只是皇上的人。二皇子如今犯下的錯誤,不僅僅是包庇底下人縱容底下人,現(xiàn)在是連太子妃,都涉嫌謀害宮中之人的嫌疑?;侍珜O又是如此魯莽行事。臣以為,東宮氣息如此浮躁,難以繼承大明王朝的事業(yè),應將此事暫緩?!?/br> “鮑愛卿意思是——” “太子之位是之前的太子合適還是如今的太子合適,又或者是兩個人皆不合適,臣以為,可以先暫緩。畢竟大皇子身體未好,也難以回到東宮主持大事?!?/br> 大殿里更是陷入了一片死寂里面。 鮑伯這個提議,無疑是勢必要把全部人都卷進來了。 萬歷爺?shù)哪抗饫镱D時浮現(xiàn)起了一絲波瀾。朱琪抬頭能看到自己的父親那眼神臉色,猶如暴風雨前的大海一樣波濤洶涌。都知道萬歷爺對現(xiàn)在的太子有諸多不滿,但是,現(xiàn)在有人提議讓東宮的主子換位,萬歷爺卻顯得并不開心。 為什么? 朱琪都覺得想不明白了。 從小到大,他都能看著太子朱銘那樣的窩囊,懦弱,做什么事情,輸給自己兄弟和外人是一大堆,幾乎毫無可取之處。 要是他是萬歷爺,肯定不會立朱銘為太子,立那個他討厭的老三,老三性格固然惹人討厭但是最少辦事可靠,立老三朱璃都絕對比立朱銘好。 只是,他不是萬歷爺,不知道自己父親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