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駱老夫人在前堂坐著,微微的打著盹。她午后睡了一陣子,因?yàn)橄胫槾罄蠣斎罡菽甑倪@件事兒,心里頭便有些不踏實(shí),也不知道楊家究竟會(huì)怎么說,一心巴望著駱大老爺快回來——做縣太爺?shù)哪赣H,與做推官的母親,自然要選前者。 忽然間似乎刮過一陣寒風(fēng),駱老夫人猛然睜開了眼睛,就見一行人踢踢踏踏的走了進(jìn)來,走在前邊的,是駱大老爺與駱大奶奶,后邊跟著似乎有幾個(gè)孩子。駱老夫人瞇了瞇眼睛,便見著了自己的外孫楊寶柱。 “寶柱,你怎么來了?”駱老夫人眼睛一亮,趕緊朝他招手,雖然心里頭還是自家孫子金貴,可畢竟楊寶柱不經(jīng)常來,再說現(xiàn)在還要求著楊家,自然對(duì)他擺出了一副最最心疼的臉色來。 楊寶柱走到了駱老夫人身邊,走上前去挽住了駱老夫人的胳膊,撒嬌似的說:“外祖母,寶柱今日帶我表弟過來賠禮道歉的呢?!?/br> 這個(gè)“呢”字拉得長(zhǎng)長(zhǎng),分明含著一種不服氣的尾音,駱老夫人聽得眉頭一皺:“這又是怎么了?” 寶柱朝嘉懋招了招手:“嘉懋,你過來說說?!?/br> 嘉懋走了過來,朝駱老夫人行了一禮:“老夫人安好?!?/br> 駱老夫人瞧著站在面前的嘉懋,穿著打扮十分華貴,光是他腰間系著的玉佩,瞧著便是價(jià)值不菲,通明透亮,里邊似乎有光影流動(dòng),似乎要溢出來一般?!皩氈膊慌c外祖母說清楚些,這是你那姑母的孩子?” 寶柱點(diǎn)了點(diǎn)頭:“對(duì),就是江陵容家的大少爺,名叫容嘉懋?!?/br> 嘉懋等著寶柱介紹完了,這才將在容家發(fā)生的事情說了一遍,很歉意的望了駱老夫人一眼:“嘉懋年紀(jì)小,氣頭來了也就沒想太多,不免有些行事唐突。只是這位夫人不肯原諒嘉懋,非要嘉懋登門賠禮道歉,嘉懋自知有錯(cuò),所以便跟著來了。” 駱老夫人聽了這話,差點(diǎn)沒一口氣背了過去,這老大媳婦真是有能耐,竟然大喇喇的要容家的大少爺?shù)情T賠禮道歉!她伸手揉了揉胸口:“容大少爺,其實(shí)你沒必要來,只是小孩子玩鬧而已,沒什么大事。” 嘉懋笑著接口道:“那是老夫人寬宏大量,嘉懋做錯(cuò)事情肯定要道歉的,只是嘉懋還有一件事情相求?!彼а劭戳丝瘩樌戏蛉说哪槪骸安恢栏鲜抢戏蛉苏票€是那位夫人?” 看看人家的孩子!駱老夫人心中嘆氣,不過七八歲的年紀(jì),就這般彬彬有禮,知曉世事,措辭沒有一絲兒不妥當(dāng)!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現(xiàn)在還是老身在打理中饋,不知容大少爺有什么事情?只管直說便是?!?/br> 得了駱老夫人這句話,嘉懋才放下心來,他走到相宜身邊,拉住了她的手:“老夫人,今日我見相宜meimei穿得單薄,故此將自己的哆羅呢斗篷與手籠送與了她,既然是我送給她的,那便該是她的東西,我可不希望有旁人將我送的東西奪了去?!彼沉艘谎勰沁厺M臉通紅的駱大奶奶一眼,淡淡一笑:“夫人,我沒有說你?!?/br> 相宜低著頭站在那里,心中只是好笑,嘉懋一句話便將駱大奶奶堵在了角落里邊,再也出來不得,若是她要躥出來說嘉懋就是在說她,那便是承認(rèn)了自己有奪去哆羅呢斗篷的心思,而倘是她不說,那自己以后不能再來強(qiáng)取這件斗篷了。 駱老夫人聽著嘉懋的話,臉上青一塊紅一塊,沒想到自家媳婦丟人都丟到府外去了!自己不是交代她讓她給相宜換好衣裳再出去,如何就讓她依舊穿著墨綠色的棉襖棉裙出去丟人現(xiàn)眼? 楊寶柱靠在駱老夫人身邊,拉著她的胳膊搖了搖:“外祖母,你便答應(yīng)了罷?!?/br> 駱老夫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是當(dāng)然的,容大少爺送給宜丫頭的,自然便是的了?!?/br> 駱大奶奶在旁邊瞧著那青蓮色的哆羅呢斗篷,好一陣心疼,猶猶豫豫開了口:“母親,這斗篷顏色不大適合女娃……” “只要相宜meimei不嫌棄,就沒有什么適合不適合的說法?!奔雾^看了看相宜:“我覺得挺不錯(cuò),寶柱哥哥,你覺得呢?” 楊寶柱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也覺得相宜穿了很好看,很沉靜,就像一朵玉白的蓮花里透出些青色的影子來了。” 嘉懋聽了連連點(diǎn)頭:“寶柱哥哥,你學(xué)問可真好,我回江陵去以后也要好好念書,像你一般有學(xué)問,開口便是文縐縐的?!?/br> 相宜微微笑著站在那里,聽到嘉懋這句話,輕輕的吐了一口氣,前世的嘉懋,最喜歡的便是做生意打算盤,不太喜歡念書,開始他幫著他父親打理金玉坊,到了后來容老太爺被封為長(zhǎng)寧侯,舉家遷到京城以后,才逼著他去念了國(guó)子監(jiān)。 怎么好好兒的,忽然便想起要念書了?可能是楊寶柱的話刺激了他。相宜眨了眨眼睛,睫毛飛舞了起來,就如一雙蝴蝶的翅膀一般——不管怎么說,嘉懋與她,始終不是一個(gè)世界的人,他愛讀書也好,愛做生意也好,兩人再也不會(huì)有更深的交會(huì),今生今世,自己只要盤算好,怎么樣才能將自己的小日子過得更好些。 “相宜,走,帶我們?nèi)ツ阍鹤永镛D(zhuǎn)轉(zhuǎn),我前幾日來,說你生病了,不讓我去看你?!睏顚氈吡诉^來,拉起相宜的手,嘉懋不甘落后,也拉住了相宜另外一只手,方mama趕緊將相宜手上捏著的手籠接了過來:“別著急,這手籠是白狐貍毛的,摔到地上沾了灰就難看了?!?/br> 駱老夫人和藹可親的望著相宜:“宜丫頭,快些帶你表哥與容大少爺進(jìn)去轉(zhuǎn)轉(zhuǎn)?!?/br> 第11章 尋出路未雨綢繆 屋子外邊的樹枝上堆滿了雪,白花花的一片,可依舊比不上此時(shí)駱老夫人臉上沉入寒霜。她的手打著顫,慢慢的抬了起來,一雙眼睛望向了駱大老爺:“慎行,你怎么就沒有勸著些,竟然讓容大少爺跟著寶柱上門來了?” 駱大老爺?shù)皖^不語,駱大奶奶卻捏著帕子在手心里,尖聲細(xì)氣道:“是那容大少爺自己提出來要跟著來的,又不是我逼著他來的,母親為何動(dòng)怒?” 駱老夫人極力的忍住自己的不快,老大媳婦出身商賈之家,她本來是死活不同意的,只不過看著她那筆豐厚的嫁妝才動(dòng)了心,駱家現(xiàn)在沒落,也沒太多的進(jìn)項(xiàng),老二老三到時(shí)候考上了舉人,還少不得用銀子打點(diǎn),去補(bǔ)個(gè)什么缺才好。 誰知道這一讓步,卻是大錯(cuò)特錯(cuò)。原來瞧著老大媳婦還算個(gè)聽話的,可最近兩年,越來越發(fā)現(xiàn)她不講道理,愚蠢之至。娶妻當(dāng)娶賢,這古話真沒說錯(cuò)!駱老夫人朝駱大奶奶擺了擺手:“我不跟你們說多話,慎行,你自己好好去想想,可得想個(gè)什么法子補(bǔ)救才是?!?/br> 駱大奶奶茫然看著駱老夫人扶了丫鬟的手站起來,張大了嘴巴:“還要補(bǔ)救什么?分明便是楊老夫人自己讓寶柱帶著那容家的少爺過來的。” 駱大少爺冷冷的瞅了駱大奶奶一眼,邁步就走了出去,心中深深懊悔,那時(shí)候貪圖她年輕貌美又家財(cái)萬貫,沒想到今日瞧著,竟是跟爛泥一般。駱大奶奶見著駱老夫人與駱大老爺都走了出去,喃喃的說了一句:“這都是怎么了?一個(gè)二個(gè)的都在朝我發(fā)火,我到底得罪誰了?” 駱相琿撲到了駱大奶奶身上,一個(gè)勁的扭著身子:“母親,我想去跟寶柱哥哥玩?!?/br> “玩玩玩,你就知道玩,你還沒有被揍夠?”駱大奶奶心中有火,猛的站了起來,眼前仿佛飄過那件青蓮色的哆羅呢斗篷,那面料實(shí)在是光滑,還不住的閃閃發(fā)著光,那里子毛絨絨的,翻過來披便是一件上好的大毛衣裳。 怎么樣也得變著法子將哆羅呢斗篷從那丫頭身上扒拉下來不可,駱大奶奶站在屋子中央,咬緊了嘴唇,臉上露出了一絲陰冷的笑容,她那賤命,配穿這么金貴的衣裳? 小小的屋子里有些寒冷,窗戶上頭只糊了一層薄紗,有一角還繃了紗,幾根細(xì)線在窗欞外邊不住的飄蕩著,北風(fēng)就從那個(gè)小口子里灌了進(jìn)來,吹得呼呼的響,似乎有人在尖銳的嚎叫著。 方mama皺眉看了看這間屋子,她雖然年紀(jì)大了,可眼睛卻依舊靈光,四下里看得清清楚楚。屋子中央擱著一個(gè)炭盆子,可里邊卻沒有燒炭火,一盆子黑色的煙灰。劉mama見著方mama這神色,不由得也有些赧然:“mama你帶著少爺們坐著,我這就去向管事mama討些銀霜炭過來?!?/br> 駱府的炭火供應(yīng)都是有限量的,駱大奶奶說相宜屋子里人少,就一個(gè)丫鬟一個(gè)mama,加上她也只有三個(gè)人,用不了那么多木炭,故此派人過來,將相宜這邊的木炭扒拉了一半過去。早些日子天氣寒冷,相宜屋子里不夠暖和,她受凍著涼,病了好幾日,直到今日早晨才有些好轉(zhuǎn)。 劉mama與翠芝見著相宜跟了駱大老爺出府拜年,兩人便將炭盆給熄了,木炭分量不夠,怎么著也該等著自家姑娘回來再生火,免得浪費(fèi)了。駱府雖然是駱老夫人當(dāng)家,可駱大奶奶總是要來相宜這邊找岔子,能節(jié)儉的能扣下的,都給扣了。駱老夫人也任由著她來作踐著自己姑娘,只怕還是因著姑娘有那個(gè)掃把星的名頭。 劉mama掀開門簾,正準(zhǔn)備出去,就見走廊那邊有個(gè)婆子一陣風(fēng)快的跑了過來,胳膊彎里還挎著個(gè)籃子,走到近前方才看明白,原來是駱老夫人身邊的余mama。她帶著一臉的笑,嘴里說得十分熱絡(luò):“劉mama,老夫人怕大小姐屋子里頭的銀霜炭用完了,讓我趕緊送一筐子過來。” “老夫人真是有心,多謝老嫂子了。”劉mama笑著將那筐銀霜炭接了過來,順便抬手擦了擦眼角——她們屋子里什么時(shí)候用過銀霜炭?全是那普通的木炭,而且就是連木炭都不夠用吶。 余mama幫忙,快手快腳的就將炭盆子里生上了火,才過了一陣子,屋子里邊暖和了起來。楊寶柱搓著手道:“這么冷的地方,相宜meimei你也能呆得住?!?/br> 嘉懋伸出手放在炭火盆子上頭烤了一陣子,回頭見著相宜穿得單薄,搖了搖頭:“你算是身子骨好的,這么冷的天氣穿得這樣少,還能這般有精神?!?/br> 翠芝在旁邊氣呼呼道:“我們家姑娘今日才精神好了些呢,早兩日都是躺在床上不能動(dòng)彈,我瞧著她那張臉燒得紅彤彤的心里頭就害怕,還好今日起來身子便大安了?!?/br> 劉mama與翠芝都是前頭駱大奶奶從娘家?guī)н^來的,四個(gè)陪嫁丫鬟被現(xiàn)在的駱大奶奶弄得只剩下了翠芝,本來還想將劉mama弄走,劉mama抱著相宜不肯撒手,叫得聲嘶力竭:“若是要我離了姑娘,我不如一根繩子勒死自己了事!” 駱老夫人聽了丫鬟來報(bào),走到相宜這邊,見著鬧得實(shí)在不像話,這才喝止住,允許劉mama留下來照顧相宜:“好歹也要有兩個(gè)知冷暖的人照顧著,就這樣罷?!?/br> 劉mama是前頭駱大奶奶的奶娘,是受了遺命要照顧好相宜的,駱老夫人一走,劉mama抹著眼淚松了一口氣,總算是留在姑娘身邊了,若是她不能護(hù)住姑娘,以后去了地下,都沒臉見自己主子了。 嘉懋聽了氣得直咬牙:“如何會(huì)是這般光景?再偏心也不能偏成這樣!” 楊寶柱嘆了一口氣:“嘉懋,你不能指望一個(gè)繼母對(duì)你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