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原來不是要下雨,而是初雪。 時濛想起去年初雪的時候,自己正在栗子鋪前排隊,從嘈雜人聲中捕捉那人叫自己的名字,以為是幻聽。 還有很多年前的初雪夜,他爬上高高的圣誕樹,取下那件無人認(rèn)領(lǐng)的禮物,結(jié)果腳一滑摔進那個人懷里。 每一種氣象,都承載了獨屬于它的回憶。 而初雪,總是與那個人脫不開關(guān)系。 正想著,天地仿佛被一個巨大的罩子蓋住,冰雪被阻隔在外,是一把黑色的傘擋在頭頂。 舉著傘的人氣喘吁吁,近來不知怎的,每次碰面他都火急火燎,不知從何處趕來。 倒應(yīng)了他如太陽般熾熱的名字。 開口也是沒頭沒腦的著急:“不是讓你在車上等著嗎,怎么下來了?” 竟然又是偷聽。 時濛掀眼睨他,不出兩秒,傅宣燎就短了氣勢:“我也剛到,看見你倆回來,打算等你們進去我再敲門?!?/br> 畢竟又不是這里的主人。 對于他罕見的自我認(rèn)識清晰和遵紀(jì)守禮,時濛有些無語,仿佛之前頻頻不請自來強闖進門的不是眼前這個人。 傅宣燎也后知后覺地不好意思起來。 并且他隱約察覺到自己和時濛之間的氣氛發(fā)生了改變,應(yīng)該換一種與之匹配的相處模式。 說到相處,若是從頭捋起,他們最早是普通朋友,后來是契約情人,再后來一個追一個躲,眼下小蘑菇剛有松動的跡象…… 正思考著,時濛推開傅宣燎,嫌他擋路似的,繞行至駕駛座門邊。 傅宣燎忙舉著傘跟上,看見時濛手握方向盤,驚道:“你的手可以開車?還是我來吧。” 車窗開著,時濛沒好氣道:“我能開。” “那、那我留的那張紙條?!备敌亲ゾo時間問,“你看到了嗎?” 時濛說:“沒有?!?/br> 傅宣燎有些失落,又想著紙條不會跑,早晚能看到。 他彎腰面向車?yán)锏娜耍脗銚蹰_可能被風(fēng)吹進去的雪。 “那我待會兒……可以敲門嗎?” 明明已經(jīng)做了決定,偏要多此一舉地先問一問,傅宣燎也覺得自己有點毛病。 可是他想知道,想確認(rèn),如果這種事也存在打分機制,時濛便是唯一能驗證他的努力是否有用的最權(quán)威的鑒定師。 三顧茅廬初見成效,昨天離開馬老師家時,傅宣燎才第一次享受到被主人送到門口的待遇。 交代完鑒畫的行規(guī)后,老神在在地講了些別的:“我這個徒弟木訥又固執(zhí),給他糾個毛病,他能半天不吭聲,問就是沒聽進去。眼光倒還不錯,無論看畫還是看人,我想他會選你,必定有他的原因?!?/br> 傅宣燎迫切想知道這個原因是什么,他好擺脫抓瞎的現(xiàn)狀,揚長避短,牢牢抓住時濛的心。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離開后不久,時濛手機上也收到一條來自馬老師的消息。 歷盡千帆的老人家說:雖然我說過別困住自己,別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樹上,但是如果這是一棵聰明的、知錯就改的樹,吊一吊也不是不行。 等這樹長大長高,說不定坐在上面的人,能看到更多更好的風(fēng)景。 眼下傅宣燎杵在車門外,倒有幾分“樹”的樣子。 為人遮風(fēng)擋雨,也需要沃土施肥,給點鼓勵。 于是時濛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淺淺揚唇,告訴他:“等你敲了,再說吧?!?/br> 第59章 最終,傅宣燎還是如愿以償?shù)厍瞄_了門。 正趕上晚餐,李碧菡做了一桌子菜。以前在時家規(guī)矩多,眾人在餐桌上都不敢出聲,這會兒沒事了,傅宣燎便放肆地大夸特夸,從賣相到口味再到營養(yǎng)搭配,夸得李碧菡這樣寵辱不驚的人都笑容滿面。 “這魚,在屋外就能聞到香味,我媽做的都沒這鮮?!?/br> “小心我告訴你母親。”李碧菡說。 “我說實話。”傅宣燎用公筷給時濛夾了塊魚肚子rou,“不信您問他?!?/br> 時濛是無論在哪里都不愛說話的性子,畫畫時一心不能二用,吃飯時一嘴也不能兩用,莫名被拉進這場吹捧中,愣愣地“嗯”了一聲,傅宣燎當(dāng)他認(rèn)可,道:“看,我說的吧?!?/br> 李碧菡本來心情就好,吃了頓飯被兩個小輩圍著夸,更是喜上眉梢,吃晚飯還停不下來,鉆廚房里研究飯后甜點。 時濛畫畫去了,不讓圍觀,傅宣燎百無聊賴地坐在沙發(fā)上休息,半個小時后李碧菡從廚房出來,看見他歪靠在沙發(fā)上睡著了。 時濛猶豫要不要喊醒他,李碧菡輕聲說:“這兩天奔波勞碌怕是累壞了,讓他睡會兒吧。” “他去干什么了?”時濛問。 李碧菡搖頭:“他走前沒說,可能是家里的事,他很久沒去上班了。” 時濛稍一琢磨就明白了,畢竟不是人人都可以像他這樣在家里工作。 怕傅宣燎這么睡著涼,時濛拿起一旁的棉被往他身上蓋。蓋的時候手指碰到他的下顎,不同尋常的熱度讓時濛愣住。 李碧菡見他發(fā)呆,問:“怎么了?” 時濛攤平掌心,按在傅宣燎額頭上,然后摸摸自己的額頭,比對后露出迷茫的神色:“他又發(fā)燒了?!?/br> 傅宣燎從小自詡身體強健,除了呼吸道有點陳年舊疾,平日里連感冒都罕有,如今在不算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連續(xù)發(fā)燒,像個體質(zhì)虛弱的小朋友,他自己都害臊得慌。 時濛將他搖醒,說要送他去醫(yī)院,他堅決不去。 好在家里備了退燒藥,就著熱水吞服,放下杯子,傅宣燎看見時濛坐在旁邊看著他,問:“要不要去床上躺著?” 傅宣燎自是要去。 時濛把病號安排在自己的房間,每隔半小時來量一次體溫,真把傅宣燎當(dāng)小朋友照顧了。 雖說傅宣燎不是故意讓自己生病,但被這樣照顧……還挺受用。 只是時濛有時候太較真,想知道什么,就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前兩天,你去上班了嗎?”時濛問。 傅宣燎不想讓時濛知道自己去了什么地方,含糊道:“嗯?!?/br> “你的父親叫你去的?” “嗯?!?/br> “他不知道你病了?” “……不知道吧?!?/br> “你自己也不知道嗎?” “就這兩天忙了些,我也沒想到……” 沒想到淋雨著涼會發(fā)燒,過度疲勞導(dǎo)致的抵抗力低下也會。 對此時濛說:“你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我也不需要你總是圍著我轉(zhuǎn)?!?/br> 傅宣燎心頭一跳,以為時濛把這當(dāng)成了“苦rou計”。 “我沒有……” 然而話沒說完,時濛就站起來就走。 氣呼呼的,連手上一勺沒動的甜品也一起帶走了。 到樓下,李碧菡還沒睡在織毛衣,看見時濛手上捧著的碗,問:“他不吃?” 時濛搖頭:“不給他吃?!?/br> 李碧菡先是一愣,隨即笑了:“鬧別扭了?” 時濛還是搖頭。 “那就是……心疼他?” 時濛不搖頭也不點頭。 指了指單人沙發(fā)讓時濛坐,李碧菡泡了兩杯花茶端來,熱氣蒸騰氤氳,頓時有了幾分談心的氛圍。 原以為李碧菡會問他和傅宣燎之間的事,沒想她開口問的是:“以后打算就住在這兒了,還是另有安排?” 時濛怔了下,而后如實回答:“沒想好?!?/br> “沒事,這個不急?!崩畋梯諟芈暤?,“做個假設(shè),如果現(xiàn)在我,或者宣燎,希望你回到楓城,你會答應(yīng)嗎?” 話音落下良久,時濛都答不上來。 李碧菡對此早有預(yù)料,她笑著說:“正是因為知道你猶豫,知道你有心結(jié),我們才不會逼你做出選擇,而是來到這里陪伴你。” “可是,我不想你們這樣?!睍r濛掙扎許久,才說,“你們會生病,會痛苦……會不幸?!?/br> 他習(xí)慣了被人虧待和無視,對接受這件事始終無法坦然適應(yīng)。 他甚至覺得他們在一起就該是痛的,是不幸的。 李碧菡卻問他:“那你愛著他的時候,會痛苦嗎?” 時濛點頭。 “會覺得甜蜜嗎?” 時濛想了想,又點頭。 “那就對了?!崩畋梯招Φ?,“會覺得痛苦,甚至痛苦比甜蜜還要多,但仍會為了那一點甜,甘愿承受這份痛?!?/br> “這一切你都曾經(jīng)歷過,我們是一樣的?!?/br> 都在堅持自己認(rèn)為對的事,愧疚,補償,付出愛和關(guān)懷。 處在感情漩渦中的人都逃不過這樣的痛,重要的是,換來的那點甜是否值得。 當(dāng)時濛抬起頭,才發(fā)現(xiàn)面前溫婉美麗的女人眼中,再度盈滿了淚。 “外面人人都笑話我,說我?guī)蜁r懷亦的情婦養(yǎng)了二十年兒子,卻對血脈相連兒子置之不理,我因此悔恨過,消極抵抗過,可事實證明,我還是幸運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