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日后每每思及此處,白老太太簡直如鯁在喉。當然,白家另兩房長輩心里也不那么好過就是了。 但這些統(tǒng)統(tǒng)不在白素錦關(guān)心的行列之中。 大歷習俗,新嫁娘三朝回門,要么在日落前返回夫家,要么就得在娘家小住三天。白素錦念及周慕寒戍邊在外,難得與林家人相聚,便在福林院一起用過午飯后不久就動身回了將軍府。林家上下雖未說什么,但心里對白素錦愈發(fā)滿意。 因為公職在身,林二爺和林家?guī)孜簧贍斨欢喽毫袅藘扇毡銌⒊屉x開,林老將軍和一眾女眷倒是多留了幾日,可始終放心不下家里,任是白素錦再挽留也終是踏上了歸程。 送走了林老將軍他們,偌大的將軍府登時冷清下來,白素錦一時間還有些不適應(yīng)。可惜,大將軍并未給她過多的時間傷懷。 情之一事,未開竅時尚能節(jié)制,可一旦開了竅食髓知味,便一發(fā)不可收拾。如今家中沒了長輩坐鎮(zhèn),大將軍便是最大的家主,日子過得可謂風生水起。 夏收在即,周慕寒很快就要率軍開赴邊境,白素錦體諒他不日就要離家,便想稍微縱著他些,一時竟忘了大將軍是遞根竹竿就能往上爬的性子,后果可想而知,白素錦雖非英雄,卻也差點折了腰! 于是,送大將軍離府的時候,白素錦本來的那點不舍統(tǒng)統(tǒng)化為慶幸,在與周慕寒揮手告別時飄散無影蹤。 這些日子縱著周慕寒胡鬧,白素錦著實有些吃不消,足足緩了兩三天才精神頭兒回歸,正想到莊子上欣賞欣賞百畝棉田繁花競相開放的美景,許大管事就找上門來。 “莊主,出事了?!?/br> 第53章 違約 白素錦趕到小荷莊的時候,一號院外院天井里站滿了人,都是織造坊里的雇工,見東家過來,自動讓了條路出來。白素錦目不斜視穿過人群,直接進了中廳。 “東家。” “莊主?!?/br> 待客的廣蚨祥閆大掌柜和織造坊關(guān)管事見白素錦進來,忙起身打招呼。 白素錦示意他們?nèi)胱?,自己轉(zhuǎn)身坐到上座,從容自然地接受了幾家織造坊東家的見禮。 盡管誥命在身,但對商場上行走的人來說,也不過是形式上多了層禮數(shù)而已,在他們的骨子里,趨財逐利是根本。大歷初年太/祖皇帝雖頒下賤商令,但實際上,朝廷對商人的態(tài)度向來是“賤而不限”,名義上商人地位比較低,可經(jīng)商活動非但不受限制,從中央到地方,對商貿(mào)的秩序極為維護,所以,即便背靠周慕寒,白素錦也不能明著扯出這面大旗,在商言商,若想在商場中獲利,就只能按商場的規(guī)矩來,以軍政壓商,可能一時利好,卻絕非長遠計。 白素錦深諳此理,旁人自然也知道,是以,坐在堂下的幾位東家面色頗為沉穩(wěn)。 來時路上,許大管事已經(jīng)將這四位的身份背景大致描述過了,都是臨西府內(nèi)小有名氣的織造坊,規(guī)模雖不及五福、榮生,但坊內(nèi)織工均在千人左右,年產(chǎn)值在臨西乃至川省都占據(jù)一定份額。更重要的是,他們,追本溯源,都和臨西首富蘇家有著或金錢、或沾親的關(guān)系。 如今看他們一個個氣定神閑的模樣,白素錦心下了然。俗話說,強龍難壓地頭蛇,周慕寒雖手握軍政實權(quán),卻是個地地道道的外來戶,至于白素錦,沒了白家做后盾,即便頂著白家人的出身,說到底也不過一介女流。而蘇家則完全不同,四象之首,世代盤踞臨西,關(guān)系盤根錯節(jié),如今更與白家結(jié)為姻親,無論是從眼前看,還是論長遠計,蘇家都具備籠絡(luò)人的資本。 趨強凌弱,商業(yè)資本運行的鐵律,自己勢弱,白素錦也不會去怪別人不道義。商人的道義,說到底,不過是披在利益之外的面紗而已,千破萬破,唯有利益是顛簸不破的。 四人之中,城南永源祥的郭東家顯然是發(fā)言人代表,一番借口說的冠冕堂皇,總結(jié)下來無非兩點:一,幾家擴大了織造坊規(guī)模,織工奇缺,廣招熟練工,小荷莊織造坊原材料短缺,織工相對閑置,希望能尊重織工的個人意愿解約;二,不管小荷莊愿不愿意,只要織工想走,幾家愿代付違約金。 盡管這種情形事先預(yù)測會出現(xiàn),但萬沒想到,臨時提出解約的織工人數(shù)會這么多,白素錦接過關(guān)管事遞過來的名冊,到目前為止,統(tǒng)計人數(shù)為一百一十八人,幾乎占織工總數(shù)近七分之一。不過,竟然都是短工,長工無一人離開。 白素錦由始至終臉上的神情都是淡淡的,目光逐一打量了一番堂下四人,而后起身走到郭鴻澤近前,抬手拿起茶壺,將他手邊的茶盞斟了個十分滿,輕抿的嘴角微微一勾,淡聲道:“既如此,那便按規(guī)矩來吧?!?/br> 常言道,茶斟七分滿,日后好相見。白素錦當下之舉,無疑是變相的撕破臉面。以郭鴻澤為首的四位東家詫異之余,臉面上難免有些不好看。 小荷莊織造坊短工每日工錢二十文,轉(zhuǎn)織花綀后提高到三十文,每月月底一結(jié),因為涉及到紡織工藝的教授,所以契約書上規(guī)定,轉(zhuǎn)到別家織造坊做工,違約金十倍月錢,也就是每個織工需付違約金九兩銀子。 白素錦站在中廳門口的臺階上,看著院子里的人群,四下寂靜無聲,她此時的表情卻不再是廳內(nèi)時那般淡然,而是從未有過的端肅,眸光如炬,緩緩打量了一圈,再開口時,絲毫不掩飾言語中的凜然之氣。 “諸位是自由之身,何去何從自然全憑各自意愿,但此時之舉意味著什么,相信不必我明說。當下,我也沒什么旁的要說,只一句話:但凡今日解約踏出我小荷莊的,日后無論何種情形,直系親屬在內(nèi)我莊一概永不錄用。作何選擇,但憑大家心意?!?/br> 白素錦此話一出,院中的氣氛登時冷凝下來。 囑咐關(guān)管事和閆大掌柜登記好解約名冊,白素錦同郭鴻澤幾人打過招呼后便一路出了院子回扶云軒。 不想走的,白素錦出不出面也不會動搖,打定主意要走的,自然也不會因為白素錦的一番話而輕易改變決定。關(guān)管事和閆大掌柜辦事向來利落,當即指揮著幾個小管事桌開數(shù)個,開始登記名冊、清算違約金,水也沒顧得上喝一口,晌午剛過,統(tǒng)計整理好的名冊就交到了白素錦手上。 許大管事隨白素錦從將軍府回來后,遵照她的吩咐將織造坊內(nèi)的織工都聚到一起開了個會,只說一件事:有意離開的,盡可在晌午之前到一號院解約。 解約人數(shù)總計一百三十六人,皆為短工契,短短幾個時辰,織造坊的短工便少了三分之一,得解約賠償金一千二百二十四兩銀子。 “關(guān)管事,這筆銀子先掛在賬上,你再到賬房另支一筆添上,按每人二兩銀子的標準備著,當做給坊內(nèi)未動織工們的額外花紅,端午的時候再發(fā)下去。” 關(guān)管事忙不迭應(yīng)下,心里的慚愧更甚幾分。不僅是他,就連許大管事和閆大掌柜也是同樣。東家明明事先交代過會出現(xiàn)織工流失的現(xiàn)象,今天的情形卻大大超出了原先的預(yù)計,委實是他們辦事不利。 白素錦看著比自己年長一大截的三位老骨干一臉凝重地默默罰站,忍不住抿嘴輕笑,“三位無需自責,今日的情形也不是你們能控制的,人心難測,最是不能計算的,不過這樣也好,此時為了看清人而付出的一些損失算不得真正的損失,相反,我倒覺得是幸事。而且,莊上的長工一人也未流失,就這點上說,咱們還是成功的?!?/br> 東家向來是個明辨是非之人,不會怪罪他們早在意料之中,可正因如此,許大管事三位才更覺得慚愧。 “東家,這兩年甘陜兩地鬧災(zāi)荒頻繁,我瞧著不少災(zāi)民涌進府城乞討,半大的孩子不在少數(shù),小人私想,咱們不若趁機收納一些進莊,死契或長契都可,從小教養(yǎng)著,用起來也靠得住,這次就是很好的例子。” 這個想法其實閆大掌柜已經(jīng)醞釀許久,也同徐大掌柜和莊上幾個管事商量過,今日短工聚眾解約一事爆發(fā),這才讓他鼓起勇氣當著東家的面提出來。半大的孩子領(lǐng)進來,氣力小,開始的兩三年非但不能替莊子上賺什么錢,反而是莊子供吃供喝供住養(yǎng)著,幾乎要倒貼錢。 白素錦聽了閆大掌柜的提議眼前一亮,不過,她想的可不僅僅是給莊子上弄一批家工、長工預(yù)備軍而已。 第55章 開誠 第55章開誠 這次織工集中大量流失事件,不僅給幾位主事,也給白素錦上了深刻的一課。按她本來的打算,長短工保持半數(shù)比重,給附近村鎮(zhèn)閑散農(nóng)戶勞動力更多的雇用機會,可以多少貼補一些家用、改善生活。可惜,事實給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讓她更深刻明白到:自身實力不夠強悍的情況下,仁慈更大程度上等于風險。 這次解約事件,雖然在規(guī)模人數(shù)上超出預(yù)計,但意料之中的是,他們的住址比較集中,主要在雙橋、北槐、柳沅三個大村,之外零零散散的一些人,都是平日里和來自這三個村子的人走得比較近的。 “東家,小人差人私下打探到,那三個村子今年田里的原麻和稻谷等物已經(jīng)全都預(yù)訂出去了,價格參照今年秋收時的市價高一成。另外,莊子上出去的那些短工并沒有被安排進蘇家的織造坊,而是大多被安排進了掛在五福、榮生兩家牌子下的小坊子里?!遍Z大掌柜經(jīng)營廣蚨祥多年,自有獲得消息的渠道。 林大總管手里握有一隊人馬,專門用來給周慕寒收集情報,這件事并沒有瞞著白素錦,小荷莊織造坊出事當天晌午,林大總管就親自趕來,詢問是否要派人查查背后的底細,但是白素錦拒絕了。 殺雞焉用宰牛刀。更重要的是,白素錦信任自己倚重的幾位主事,經(jīng)驗就是要在這種時刻累積。這點損失和震蕩,她目前還承受得起。 白素錦打定主意給幾位主事交學費,他們也很是給力,一下子少了一百三十多名織工,織造坊里繼續(xù)工作的織工們卻被安撫得很好,情緒基本穩(wěn)定,就連最讓人擔心的花綀產(chǎn)量也波動不大,甚至在穩(wěn)步上升。 目前,限制花綀產(chǎn)量的因素還是在于原麻和生紗的庫存不足。 一來不借助許家商隊從外地購買原麻、生紗,二來不提價、不縮減每日花綀供應(yīng)量,面對先后遭遇的變故,白素錦的沉靜讓很多人難以理解,尤其是那些“有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