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奈開著病房門，自己拖了個沙發(fā)坐在門口。沒一會兒那個叫黎朗的男生也來了，黎朗走到門口看了她一眼：“徐依依把孩子打掉了嗎？”

    安奈搖了搖頭，黎朗被她擋在門口沖著里面的徐依依喊：“起來！快點把你肚子里的東西弄掉！”

    安奈有些恍惚，似乎這才是一個男生得知自己在不恰當?shù)臅r間多了個孩子時的正常反應，楚何為什么偏偏和別的男生不一樣？

    黎朗最后罵罵咧咧地走了。

    傍晚時安奈接到了楚何的電話，他有點事要臨時出差，所以要問清地址把團團送過來。安奈說了病房號，楚何很快就把團團送過來了。

    徐依依還在睡覺。

    小團團是一路跑過來的，臉上都是汗，安奈看他累成這樣就把他留在病房里，自己去買飯。

    團團一個人呆在病房里，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他還記得是那個壞人，團團向后退了一步一不小心撞上了茶幾，茶幾被他撞得向后擦了一下，發(fā)出尖利刺耳的聲響，團團沒站穩(wěn)也一屁股坐地上了。

    徐依依被這動靜吵醒了，一睜眼就看到遠遠看著她的團團。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不能留下這個孩子，但是安奈就能，還能靠著孩子和楚何在一起，一年三口其樂融融。

    徐依依覺得不甘心！

    “你要吃芒果嗎？”她朝小男孩招招手，拿芒果引誘他。

    團團神情戒備地向后退了一步就要往外跑，徐依依看他要跑走了，頓時就有些急了，對著團團脫口而出——

    “你知道你mama當年不想要你嗎？”

    ☆、第55章

    小團團本來跑到門口了，正踮著腳尖去夠門把手，聽到她的話他松開了門把手，小手落下來撓了撓臉。他站在原地，懵懵懂懂地朝她看過去，神情有些茫然。

    徐依依話音落下，看著小男孩的神情以為他沒聽懂，繼續(xù)把話挑明：“我說你從小沒mama，是因為她不想要你！安奈一點都不想要你！她一點不喜歡你！”

    她這樣說著心里有種暢快的感覺，那個穿著藍短褲的小男孩就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漂亮得和安奈如出一轍的眼睛一下子紅了。

    “沒有！”半晌，團團倔強地喊了一聲，“mama要我！”他抬手揉了揉眼睛，小嘴緊緊地抿著，mama沒有！mama最喜歡他了！

    “她是不想生你！”徐依依咄咄逼人：“你小時候見過她嗎？她都沒看過你，她討厭你，你在她肚子里時她就想把你打掉了！”

    “你知道打掉是什么嗎？”徐依依說著伸手摸了一下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手覆蓋在上面做了手指收緊的動作，“就是伸進去……”把你弄死。

    最后四個字她沒說出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也有了孩子所以心軟了，其實徐依依知道她這么欺負一個小孩挺惡心的，但是她快瘋了，真的快憋瘋了。

    團團眨了眨眼睛，小時候別的小朋友都是和爸爸mama一起玩的，可是mama真的一次也沒去看過他。團團心里隱約覺得mama不要他了，可是爸爸說，他是個好寶寶，mama一定喜歡他。

    壞人說，mama不想生他。團團沒有說話，他蹲到地上，把頭埋在膝蓋里團成了小小的一團。

    安奈提著三份盒飯、一袋紙杯蛋糕和兩杯奶茶回到醫(yī)院，她本來買好了病號餐又想到團團不喜歡就去外面買了零食帶回來，安奈手里掛著一堆東西艱難地轉了一下門把手，她一走進去就看到了背對著她的小團團，團團蹲在地上不知道在玩什么，病床上的徐依依已經(jīng)醒了，靠在床頭，徐依依看她進來后神情有些慌張。

    “團團，你餓嗎？”安奈把盒飯放到一邊，從后面把紙杯蛋糕提到團團眼前晃了晃，以往她這樣逗團團，團團小臉都跟著蛋糕轉來轉去，今天卻異常安靜。

    “胖團子？”安奈伸手去抱團團，捏團團臉的時候觸感涼涼的，還濕漉漉的，安奈嚇了一跳一把把他抱起來，手忙腳亂地拿手擦團團的眼淚：“團團，別哭別哭，怎么了？”

    團團沒說話。

    “我告訴他你當初不想生他，”徐依依挑釁一樣回答道，她說完看著安奈反問道：“不是嗎？”

    安奈單手抱著團團，她目光很冷，看得徐依依瑟縮了一下，下一秒安奈就一手抓起放在一邊的蛋糕奶茶盒飯紫菜湯狠狠地砸到了她臉上，guntang的奶茶和紫菜湯順著她的頭發(fā)流了下來，徐依依氣急敗壞地跳下床，被地上的湯湯水水滑了一下差點摔倒，她扶著床對著安奈的背影大聲吼：“安奈！你敢這樣對我！”

    安奈抱著團團走到音樂噴泉那里，“團團你看,噴泉……”

    團團沒看，他很傷心，哭得小身子都微微抖著，卻沒哭出聲音。他小手抓著安奈的裙子，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小聲問：“mama，你不想，生我嗎？”

    他烏潤的眸子清澈透亮，安奈對著團團的眼睛說不出反駁的話，孩子其實心似明鏡，他們不聰明，但是敏感。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她當時是真的不想生他，也不想要他。團團會慢慢長大，終有一天他會知道當年的事情，安奈不想騙他，但是看著他哭她心里堵得很難受。

    沒得到答案，團團伸手捂住了眼睛，小手指狠狠地擦了一下眼淚，眼淚沒被擦掉反而越來越多了。

    “mama現(xiàn)在很喜歡你……”安奈親親他的眼睛。

    “對不起，團團，你別哭了，”她的聲音有些干澀，團團一哭她就慌了，她輕輕拍著團團的小脊梁，團團吸吸鼻子，打了個嗝，趴在她肩膀上伸手揉了揉眼睛，啞著嗓子說：“我要爸爸……”

    “我想要我的爸爸……”

    ###

    接到安奈電話時楚何堵車堵了一路才剛到機場，他聽著電話里安奈無措的聲音和隱約的團團的哭聲臉色凝重起來，沉聲讓司機掉頭回去。

    到醫(yī)院門口時天已經(jīng)全黑了，他遠遠地就看到安奈抱著團團站在音樂噴泉那里，入夜后已經(jīng)有些冷了，安奈穿得很單薄，防曬風衣還裹在團團身上。

    “你吃蛋糕嗎？”安奈輕聲哄著懷里的小團子，說完才想起來蛋糕被她砸徐依依臉上了，“mama帶你去買，你想要草莓味的還是巧克力味的？”

    “我要爸爸?！眻F團搖搖頭，趴在mama肩膀上四處張望，看到楚何時眼睛一亮大喊了一聲“爸爸！”

    楚何疾步走過來，伸手把團團抱過來，團團緊緊地摟著他的脖子，把臉埋進他的頸窩蹭了蹭：“爸爸！”

    他嗓子都哭啞了。

    安奈站在那里看團團親昵地撲到楚何懷里，她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心里隱隱地有些失落，她抱了團團一下午，現(xiàn)在一下子覺得懷里空蕩蕩的，她低下頭沒說話。

    “你們吃飯沒？”楚何一手抱著團團，一手捏住了她的手腕，安奈的手很涼，楚何手指緊緊地攥著安奈的手。

    “沒有?！?/br>
    司機已經(jīng)走了，楚何把安奈和團團送到車里后，隨便買了兩杯熱牛奶和蛋糕回到車里。安奈和團團并排坐在后座，她低著頭捏著手指，團團也自己玩著手指。楚何掐了掐眉心，發(fā)動了車子眼角的余光掃到安奈伸手捏了一下團團的手指。

    難得傲嬌的小團子繃著小臉，沒有動。

    團團徹底變成了楚何的小尾巴，一步不落地緊緊跟在他身后，楚何連問清安奈怎么回事的時間都沒有。一回到家里團團就拉著他的手跑進了房間，楚何坐到床上把團團抱到自己腿上，揉了揉孩子的臉：“怎么了？”

    “爸爸，”團團坐在他膝頭仰著小臉看著他，認真地問：“mama為什么不要我？”

    “嗯？”楚何愣了一下，現(xiàn)在安奈和團團相處得很好，團團怎么突然問起了這個問題。

    “壞人說，mama不想生我，”團團說得磕磕巴巴地，眼淚啪嗒一下掉在他手背上，“mama不想要我?！?/br>
    安奈拿著果汁走到臥室門口就聽到團團的話，她捏緊了手里的杯子，她還是讓團團傷心了。

    安奈沒走進去，只是安靜地站在門口，主臥的門留了一條縫，她能從門縫里看到團團的樣子，小男孩小手緊緊地攥著短褲，仰著脖子看著楚何。

    “mama不喜歡我嗎？”團團低下頭摳著自己的手指，有些傷心。

    他在等一個答案。

    楚何目光沉了沉。

    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他準備了三年，但是對上團團的眼睛時仍然不知道怎么說。

    他不能告訴團團，因為爸爸傷害了mama，害慘了她，所以她不要你。

    團團太小了，他聽不懂復雜的原因，也理解不了安奈的處境和苦衷，他只是個三歲的孩子，只知道自己的mama當年不想要他這個事實。

    楚何一點也不想團團誤會安奈，安奈是個心高氣傲的人，他帶著團團回來后安奈一直在跟他維持著表面的和平，她沒在團團面前對他黑過一次臉，也沒在團團面前和他吵過一次架，除了她說的報復，其實最重要的，是她寧愿委屈自己一再退讓也不想讓團團傷心。

    楚何目光掃到了主臥大床上那只大熊，他記得這只大熊是安奈畢業(yè)晚會時團團抽獎得到的獎品，楚何把團團放到地上，起身去把那只大熊抱了過來塞到團團懷里。

    “爸爸？”團團茫然地兩手圈著胖乎乎的大熊，大熊太胖了，比他還高，他兩只小短手度圈不住它，只能艱難地抱著。

    楚何俯身蹲在地上平視著團團，以往他也平視團團但都是一把把他抱起來，架著他的胳膊讓團團和他平視。

    現(xiàn)在平視的角度讓團團安心了一些，他認真地看著楚何，手里還抱著那只熊。

    “團團，你喜歡這只大熊嗎？”楚何突然問他。

    話題一下子被轉移了，團團愣了一下狠狠地點頭，圈著大熊大聲說：“喜歡——”

    這只大熊是mama送給他的，他最喜歡了。

    “明天跟爸爸上班的時候，你一直抱著熊好嗎？”楚何完全把團團的注意力轉移到大熊身上了，安奈站在門口偷聽得一頭霧水，他在哄孩子嗎？哄完團團就忘了嗎？

    “我喜歡大熊，”團團皺著眉毛思考了一下，認真地回答：“爸爸，我抱不動?！?/br>
    那只大熊對他而言，太大了。

    安奈不知道楚何什么意思，正覺得楚何把團團唬的一愣一愣的就聽到楚何開口了，他的聲音低沉而磁性，語氣耐心而溫柔。

    “你很喜歡大熊，但是不想走哪兒都抱著它，因為你太小了?！?/br>
    “嗯”團團用力點點頭。

    “mama也很喜歡你，但是她沒有要你，”楚何摟著團團，繼續(xù)說：“mama也太小了，你看你的mama和幼兒園里別的小朋友的mama一樣嗎？”安奈今年才二十一歲多，剛出大學校門，學生氣十足，和幼兒園里的家長們比起來青澀又稚嫩。

    “不一樣?！眻F團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鄭重地搖搖頭，小朋友們都叫別人的mama阿姨，但是都叫他的mamajiejie，“小湯圓說，我的mama像jiejie?！?/br>
    “對啊，”楚何抱著他兒子：“就像你喜歡大熊但是不要它一樣，mama也喜歡你，但是她也太小了，她自己也是個孩子，她還要上學還要考試，她沒辦法帶著你。”

    “團團，你是最好的禮物……”只是來得太早。

    安奈眨了眨眼睛，她有點想哭。臥室的燈光很暖，橘黃色的燈光里，蹲著哄孩子的男人和孩子被勾勒成一副暖色調(diào)的油畫。

    團團也眨眨眼睛，他懵懵懂懂地聽懂了一些。

    “mama是女孩子，但是爸爸是個男人，男人就應該負起責任。爸爸比mama年紀大比mama個子高也比她力氣大，所以爸爸和mama商量了一下，還是爸爸來帶你比較好，所以你就跟著爸爸長大了?！?/br>
    團團手指彈掉眼淚，大聲說：“我也喜歡爸爸，爸爸對我好！”

    “我們說好了，等你長大了，mama也長大了，爸爸就帶你回來了?！背文竽笏哪樀?，“你回來以后mama對你好嗎？”

    “好——”團團拖長聲音回答道，還認真地點點頭。

    “你今天生氣不理mama，她哭了。”楚何繼續(xù)哄孩子。

    團團愣了一下，飛快地跑出去，差點撞到站在門口的安奈身上。安奈伸手把團團抱起來，團團伸手摸了一下她的眼睛，湊過來親了親她的眼皮：“mama不哭?！?/br>
    “嗯”安奈點點頭，“mama沒哭。”

    紅不容易哄睡了團團后，安奈回頭就看到門口楚何修長的身影。

    她輕輕關上了主臥的門，遠遠地走到玄關那里。

    楚何完美地回答了團團關于她為什么不要他的問題，安奈抬頭看向跟上來的楚何，也問出了她一直以來最想問的問題：

    “那時候，你為什么一定要我生團團？”

    ☆、第56章

    她問完就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楚何，手卻背在身后無意識地撓著墻。

    玄關的壁燈燈光暗淡，楚何靠在她對面的墻上，淡淡的影子被燈光打在地上，一直延伸到她腳下。楚何突然直起身子拽住她的手腕，低頭吹了一下她指甲縫里的粉末，她順著他的目光看到自己手指上的rou刺，安奈蜷了一下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