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想起村里的壞小孩叫她“膽小鬼”，本能地不想被眼前好看的男子低看，她勇敢地挺了挺小身板，說道：“我不怕，我才不是膽小鬼?！?/br>
    男人目光微動，唇角微微彎起，他俯下身，修長的手指虛虛地?fù)崃藫崴哪橆a，聲音如春風(fēng)輕拂：“我知道，好孩子?！?/br>
    女孩的小臉蛋紅彤彤的。

    后來，她也曾問過師傅，那畫中的男人是誰。

    師傅頓了片刻，說道：“為師早年曾受過一個人的恩惠，可惜她去世得早，只留下這么一幅畫。既然你喜歡，就交給你保管吧，雖然不當(dāng)吃不當(dāng)喝，但終究是故人的情誼，也是我們最值錢的東西，你要用心保藏?！?/br>
    自始至終，她都不知道畫中的男人是誰。

    可是，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因?yàn)樽源艘院螅嬛芯徒?jīng)常出現(xiàn)在她的身邊，成了她的人，她最親近的人。

    九年。

    他陪伴她長大，教她讀書教她寫字，教她做人的道理，他是她今生最大的秘密，最重要的親人，最可靠的依傍。

    是她的師長，她的長兄，她的……

    從來只有溫柔寵溺，突然這么生氣，讓她委屈難過的同時更感惶然。

    數(shù)日凄清，她的心情一如窗外的天氣，潮濕朦朧。

    抄書抄得手臂酸痛，手指僵成了雞爪，她放下筆，走出了房門。

    遠(yuǎn)山霧靄nongnong，只能看到隱隱約約的影子，她低低地嘆了口氣，心中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憂郁。

    變相君悄然飄浮在她身旁，說道：“這兩日不見你去藥房，怎么，不想給我打下手了？”

    藥房，他把她的接鬼室叫做藥房。

    夏芩無力爭辯，伸出自己僵成鬼爪的右手，說道：“我的手快要報廢了，還打什么下手？”郁郁地吁了口氣，“我?guī)煾涤植×?，我是真心想和你學(xué)把脈來著，可惜現(xiàn)在正在受罰?！?/br>
    變相君雙眉微微抬起，看著她不說話。

    夏芩望著遠(yuǎn)處的山峰，徑自沉默。

    過了一會兒，變相君道：“我有一樣?xùn)|西要給你看，你跟我來?！?/br>
    說完，不等她回答，便向前飄去。

    夏芩頓了頓，跟在了他的后面。

    雨后的山路有些滑，變相君飄了一會兒，想起了什么，放慢速度，換成走的姿勢，隨在她身邊。

    夏芩心思重重，無可無不可地隨著他的指點(diǎn)走，道路漸漸偏僻起來，雜草枯枝鳥糞鋪滿道路，夏芩小心翼翼躡腳走過，然后看到荒草披覆中一道殘損的臺階。

    變相君飄到臺階下，朝她微笑道：“你來看?！?/br>
    夏芩皺著眉走過去，瞬間雙眸點(diǎn)亮。

    荒草深處竟然長出一支芍藥。

    此時它開得正艷，無所顧忌地舒展著美麗的花瓣，在雨水的滋潤中愈顯嬌艷無匹，在周圍荒僻的環(huán)境中，在這樣黯淡的背景下，給人一種強(qiáng)烈的劈面驚艷之感。

    仿佛連晦暗的天空都明亮了幾分。

    夏芩驚喜，情不自禁地上前捧住花兒，細(xì)細(xì)親吻。

    變相君在旁看著，唇角漾出淡淡的笑意，輕聲道：“送給你，既然喜歡，就把它折下來，帶走?！?/br>
    夏芩訝異回頭看去：“這么美麗的花兒，怎么能下這樣的辣手，我更喜歡它在土里面長著，活著的花更好看?！?/br>
    變相君默然須臾，說道：“你可以把它連根挖走，栽到寺里去養(yǎng)?！?/br>
    夏芩聞言嘆息：“知縣大人給我的那株牡丹我還擔(dān)心養(yǎng)不活呢，哪能再造其他罪孽？”目光轉(zhuǎn)向嬌艷的花朵，唇角微彎，“這樣就很好，它長在這里，自由自在，我可以每天來看它，依然像我種的?！?/br>
    變相君點(diǎn)點(diǎn)頭：“你喜歡就好。”

    夏芩看向變相君，笑意盈盈：“謝謝你，這朵花我很喜歡，等我忙完這兩天，就會好好給你打下手啊?！?/br>
    變相君低頭看著她，目光柔和如一汪春泉，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

    夏芩回過頭去專注地賞花，而畫中君就在旁邊默默地、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

    涼風(fēng)吹過，灑落半襟水珠。

    雨又下起來，雨絲細(xì)細(xì)綿綿，如煙如霧。

    夏芩連忙往寺里趕，變相君就跟在旁邊。

    剛走到山門前，突然，“啊”的一聲凄厲的聲音傳來，夏芩陡地一激靈，睜大眼睛看過去，茫茫的雨霧中，男人橫劍在頸，倏然一拉，一道血劍噴射出來。

    男子的身前，一座墓碑的影子若隱若現(xiàn)。

    男子慢慢地倒下去，跪倒在墓前，而后張開雙臂，撲倒在墳塋上。

    如在擁抱，又似在親吻。

    天地間霧靄一片。

    夏芩在旁看著，不知何故眼睛有點(diǎn)微潤。

    變相君在旁看著，眉頭微蹙，涼涼道：“現(xiàn)在的鬼出現(xiàn)還自帶背景？”

    夏芩：“……”

    她睨了他一眼，心中的那點(diǎn)感懷頓時煙消云散。

    變相君的話剛說完，地上的人蠕動了一下，慢騰騰地，完好無損地站起，茫然四顧一番，然后再次拿起那把劍，凄厲的喊了一聲，橫劍自殺。

    夏芩：“……”

    為什么同樣的情景看第二次就有一種鬧劇的感覺？

    當(dāng)自殺君第三次舉劍時，變相君涼涼道：“還是先回寺里吧，這位自殺兄看來一時半會兒還不能完事，就不必等他了，天兒涼。”

    夏芩：“……”

    正要聽從變相君的話舉步回寺里時，卻見地上橫尸血泊中的人倏然站起來，連帶著地上的血也非常節(jié)儉地一滴不剩地回到他的身體里。

    他白著臉，目中溢滿絕望悲傷，朝她道：“求求你，讓我死吧?！?/br>
    而后如一陣風(fēng)，呼嘯著向她沖了過來。

    ☆、第54章 雨中劍（2）

    第54章

    變相君擋在了她的面前。

    自殺君中途改道，呼嘯著與她擦肩而過，疾速地?fù)湎蛩砗蟮纳介T。

    一陣陰風(fēng)掠起她額前的發(fā)絲。

    夏芩急忙轉(zhuǎn)身。

    雨漸漸大起來，雨絲綿密，夏芩回到寺中，就見一名男子跪在大殿前，萬千雨絲從他身上直直穿過，他全身籠罩在淡金的佛光中，卻仿佛處于烈火的炙烤下，身上冒起白煙，面部和手臂上的皮膚已rou眼可見的速度灼傷、焚化、燒毀。

    他痛苦地呻.吟著，渾身顫抖，躬著腰頭觸在地上，卻仍然自虐一般跪在那里，任由烈火在他身上焚燒。

    夏芩詫異道：“他在做什么？”

    和她同站在屋檐下的變相君涼涼道：“大概想學(xué)鳳凰涅盤，卻不想變成了一只烤雞或者烤乳豬?！?/br>
    夏芩：“……”

    她抬眼看他，說道：“我是說，整個寺院我都做了符紙結(jié)界，就是站在佛像前，一般的鬼魂也不會被佛光所傷，他這是怎么回事？”

    變相君道：“這位兄臺能自帶背景，說不定這也是他自帶的幻景之一呢？當(dāng)然，也可能是此兄臺罪孽太深，溫和的佛光也看不過去了，自動變成了熊熊烈火，勢必要把他烤成烤乳豬?！?/br>
    夏芩：“……”

    她眼睛微斜，萬料不到此君還有這樣一副擅說風(fēng)涼話的口舌。

    仿佛為了應(yīng)和變相君所說的話，受烈火焚燒的男人聲音凄涼地傳來：“對不起，是我害了你，我有罪，我不配活在這個世上……”

    變相君波瀾不驚地插話：“你想多了，你早已經(jīng)不在這個世上了?！?/br>
    夏芩：“……”

    男子的聲音很年輕，還帶點(diǎn)少年的青澀，而話中濃郁的悲傷絕望卻讓她的心情沉甸甸的，她說：“如果你有什么心愿，我可以幫你傳達(dá)，你先離開那里再說?！?/br>
    紙符蓮花捏在她的手中，卻無法拋出去，外面雨水綿綿，紙符浸了水也不過就是一張廢紙而已。

    自殺兄聽到她的話，哭得愈發(fā)凄慘，一個勁兒地念叨：“我想死，請讓我死，我不配留在這個世上，快點(diǎn)讓我死吧！”

    他哭得肝腸寸斷，面目全非的臉上暈染出一片片虛幻的淚水，讓觀者的心也跟著凄惻起來。

    夏芩道：“你先離開那里，有什么話隨后說?！?/br>
    自殺兄充耳不聞，嚎啕聲愈大，夏芩的兩耳嗡嗡直響，情不自禁地看向旁邊的變相君。

    變相君點(diǎn)評道：“腦袋被燒壞了?！?/br>
    夏芩：“……”

    夏芩冒雨走到自殺君的身旁，再次勸說，恰慧心過來，看到這一幕，登時整個人都不大好了，嘴唇哆嗦了一下，想說什么，兩只腳卻迫不及待地踉踉蹌蹌朝后倒去。

    整個人突然爆發(fā)出一種同手同腳狀態(tài)。

    夏芩心中苦笑，頭發(fā)衣服都被雨水沾濕了，她再次回到屋檐下，變相君看著她皺眉道：“去換身干衣服，當(dāng)心生病。”

    那邊，自殺君仍在一聲接一聲地哭泣。

    音量依舊，悲痛依舊。

    夏芩不知道能這樣痛快哭泣的人，怎么還會想著自殺？

    事實(shí)證明，男人哭起來，實(shí)在比女人還要折磨人。

    夏芩的腦仁兒一陣陣抽痛。

    剛要回屋，突然一道高大的身影從她眼前急掠而過，夏芩眼前一花，便見一名身穿盔甲手握長劍的男子出現(xiàn)在自殺兄身旁，在自殺兄一聲接一聲的“我要死”的哭喊聲中，盔甲男子手中的劍影一閃，手起刀落，毫無預(yù)兆把哭泣的青年劈成了兩半。

    虛幻血蔓延一地。

    夏芩驚睜著雙眼，兩股戰(zhàn)戰(zhàn)，呆在原地。

    盔甲兄砍完了人，垂目看著地上仆伏的軀體，面無表情道：“一個男人，哭哭啼啼，像個水貨，成什么體統(tǒ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