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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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底,這才是她的心結(jié)。 這才是她無法釋懷的憂慮。 江含征靜靜地聽著,心若暮鼓晨鐘般震動。 面前的少女美好皎潔,如碧荷娉婷,她坦然誠懇,目光澄澈,像一汪清透的清泉,照出一個(gè)男人心底暗藏的虛偽和淺薄。 羞愧、自責(zé)、憐惜,如一條交織的藤蔓,緊緊地勒住他的心。 心疼,而又窒息。 一時(shí)間,他的腦中又響起那句話:你做了什么,你都對她做了什么? 優(yōu)美的鳳目一點(diǎn)點(diǎn)沁紅,他毫不回避地望進(jìn)她的目中,聲音微?。骸盎矍澹悴槐卣f了,是我的錯(cuò),以后這樣的事不會再發(fā)生了?!?/br> 縣令大人總是如此善于反省,夏芩抬頭看他,目光瑩潤。 江含征喉頭動了動,聲音幽怨苦澀:“可是,慧清,我也不是刀槍不入,你可知你的態(tài)度對我的殺傷力……” 夏芩略略疑惑,她想了想,大約該大人指的還是那次她不小心說出的疑似誹謗的話? 可是她都已經(jīng)告訴他不是特指他了,他一個(gè)大男子,怎么還念念不忘呢? 于是她耐著心重新再解釋一遍:“那次在客棧,確實(shí)是慧清妄言了,可那不是在特指大人,大人官名甚好,慧清是省得的,不然慧清怎會甘心追隨大人呢?” 可這樣的話絲毫沒有安慰到眼前的人。 江含征心中泛起一絲無力的嘆息,他看著眼前的女子,臉上顯出一種深深的自嘲來:“罷了,是我cao之過急了,原來我不只要做那鋸榆木疙瘩的繩子,還要做那敲打頑石的愚公,蒼天哪,你待我何其殘忍!” 說完,抬頭望天,做出一副悲愴的表情。 “……” 夏芩完全游離狀況外,恕她腦拙,實(shí)在無法理解該大人離奇的心思…… 江含征看她那副懵懂無辜的神情,不甘之心又開始蠢蠢欲動,怨恨嘆息:“慧清你記住,如果有一天本官不幸了,那一定是被你玩壞了?!?/br> 夏芩:“……” 這天外飛來的一筆,實(shí)在驚悚,夏芩檀口微張,目光驚異,從頭到腳都裹滿深深的疑云,試探性看向他:江大人他還正常吧…… 江含征長嘆一聲。 夏芩無力深究男人曲里拐彎的心思,直接回到正事:“大人現(xiàn)在下榻哪里,容慧清安排完寺里的事后,就去找大人?!?/br> 這話終于取悅了某人,他瞟了夏芩一眼,說道:“我就在這里等你,你速安排?!?/br> 夏芩也沒有強(qiáng)求,邀他到禪房一坐后,自去找其他人。 夏芩先找到慧靜,對她道:“江大人調(diào)任別處為官,我要隨他去任上,以后寺里的事就由你主持,鑰匙和賬目都在柜中的匣子里?!?/br> 想了想,又道,“師傅平時(shí)最倚重你,我想,寺廟在你手里一定還是佛門凈地?!鳖D了頓,似乎有點(diǎn)難以啟齒,“你自己萬事小心,知客長者……你多注意一點(diǎn),慧心……你多費(fèi)心照顧?!?/br> 慧靜目光復(fù)雜地看著她,似乎想說些什么,可兩人疏離太久了,許多話都說不出口,最后只擠出一句:“你跟著他……你不怕嗎?” 夏芩略略玩笑:“我要幫亡魂超度,他要幫亡魂申冤,我可以幫他破案,他可以幫我完成冤者的心愿,不正合適?如果哪一天江大人不用我了,我再來投奔你,那時(shí)還望你看在同門師姐妹的份上,收留我。” 慧靜認(rèn)真道:“你放心,這里永遠(yuǎn)是你的家?!?/br> 夏芩怔住,霎時(shí)眼中泛起熱意。 而后又找來慧心,對她道:“如果……我是說如果,你以后遇到什么難事,實(shí)在解決不了,就來找我吧,不管我能不能幫你解決,我那里都會是你的一個(gè)退路?!?/br> 慧心淚眼迷蒙,捂著嘴不住地點(diǎn)頭,淚水灑落。 然后,夏芩把所有人叫來,告訴大家自己的決定,隨即包裹卷卷,在眾人默默注視的目光中,和江含征一起,走出寺廟。 身后流云漫卷,山林嘩響,她頭也不回,走向自己未知的新生。 晚間下榻客棧,換上新任巡按大人為她準(zhǔn)備的男裝,青衫飄逸,發(fā)帶拂肩,端的是一位賞心悅目的美少年。 江含征不由自主地挪不動目光,他清咳一聲,力持正經(jīng):“唔,挺好,以后你就以男裝出現(xiàn),也比較方便。” 夏芩沒有表示異議。 江含征興致盎然:“從今天開始你便是還俗了,出家時(shí)的名字自然不能再用,我贈你一個(gè)新名字吧?!?/br> 夏芩:“我有俗家名字?!?/br> 江含征:“就是那個(gè)黃芩黃花菜什么的名字嗎,唔,我聽你師傅說了,她希望你能夠像野草野菜一樣容易成活,所以給你起了那個(gè),即使你師傅起的,你便用心珍藏吧。我再給你起一個(gè),你日常用著?!?/br> 夏芩:“……” 這人什么毛??? 她蹙著眉剛要拒絕,江含征已從隨行的行禮中拿出一卷畫來,遞給她,微微含笑:“送給你的,你看看。” 他目光殷殷,像個(gè)急于獻(xiàn)寶得到夸贊的小孩子一樣,期待地看著她,這樣的江大人是她不熟悉的,她一時(shí)怔忪,不由自主地打開那幅畫。 是一幅蓮花。 荷葉田田,荷花秀逸,亭亭玉立的荷花上,落下一只輕盈的蜻蜓。 畫風(fēng)寫意,布局清雅,如夏日里一絲掠過河面清風(fēng),撲面清涼 。 然而這些還不是特別的,特別的是畫旁留白處的那兩句詩:拼將眼淚雙雙落,換取心蓮瓣瓣開…… 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心底涌動,酸楚而又潮熱,她定定地看著那兩句詩,不敢抬頭,不敢稍動,怕自己一動,便有濕意從眼中滾落…… 然后便聽到他的聲音,輕緩地響在耳邊:“聽到你師傅過世的消息,我想你很難過,可是我不能及時(shí)趕來,于是便畫了這幅蓮花圖。 佛與蓮花有不解之緣,而你又經(jīng)常帶著紙蓮花,你喜歡蓮花對嗎? 蓮又稱菡萏,以后就叫你初菡,夏初菡,如何?” 她沒有抬頭,所以沒有看到宛如夏夜星空般溫柔的神色,她的嗓子堵堵的,說不出一句話。 畫中君不知何時(shí)出現(xiàn),脈脈地看著這一幕。 江含征:“我答應(yīng)你師傅,以后把你當(dāng)做meimei看待,兄長賜的名字,meimei可以接受。”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旁邊的畫中君,畫中君微微頷首。 她眼圈泛紅,輕輕牽起唇角,低頭合十:“謝謝大人賜名。” 江含征撫了撫額,沒有糾正她的稱呼和動作,來日方長,他有時(shí)間,不急。 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鳳目含笑:“既然叫了這個(gè)名,字要與名相配才好,嗯,你的字就改成娉娉吧,娉婷的娉。” 聽到這個(gè)相同讀音,夏芩略僵,默默適應(yīng)了一會兒,再次道謝:“謝大人賜字。” 畫中君悄無聲息地隱匿。 江含征心情頗暢,愉悅道:“那娉娉早些休息,我們明日一早上路?!?/br> 夏芩又是一僵,幾乎突發(fā)了半身不遂狀態(tài),同手同腳地出了門。 次日起程,白露微霜,茫茫田野在眼前延展,一派蒼涼底色。 曉行暮宿,或車或舟,如此十余日,到了湖廣境地。 彼時(shí)正是上午時(shí)分,他們走在靜寂的野外,四目荒涼的背景中,突然,一抹綺麗的紅色闖進(jìn)他們的視野。 實(shí)在是因?yàn)橹茉獾木吧^單調(diào),所以才顯得那抹紅色那么醒目。 也實(shí)在因?yàn)槟悄t色太過囂張,如一座紅色小丘堆在那里,所以讓人想不看見都不行。 江含征連忙叫人停車。 夏芩隨他向紅丘走去,原來是一座墳塋,上面鋪滿了紅色的花瓣,如落了一層胭脂淚雨,在這寂無人煙的野外,透著一種說不出的綺艷和詭異。 有風(fēng)吹過,花瓣隨風(fēng)而起,打著妖嬈的旋兒落在兩人的腳邊,瞬時(shí),一股濃郁的酒香四下彌漫開來。 ☆、第73章 紅花祭(5) 第73章 夏芩,或許現(xiàn)在應(yīng)該叫夏初菡了,俯身撿起一枚花瓣,放在鼻子下疑惑地嗅來嗅去。 江含征斜眼看見,雙眉高挑,那副表情……唔,就像在看某種毛茸茸的、尾巴搖來搖去的、喜歡汪汪叫的、小動物…… 夏初菡囧,臉色微紅,說道:“大人聞見了嗎,這月季花瓣好像有一股酒味兒。” 江含征:“我看,有酒味兒的是你,不然怎么滿口醉話,說,昨晚是不是背著我飲酒了,飲了多少?” “……” 畫中君突然出現(xiàn),看著夏初菡嚴(yán)肅道:“你剛還俗,和他才剛開始,怎么就可以飲酒?你可知,酒能亂性……” 酒味兒云云,倏然消散,好像不過是她的一場幻覺,夏初菡先是一呆,而后臉孔驀然漲紅:“先生!” 畫中君也意識到自己失言了,俊臉微紅,不自在地咳了一聲,找補(bǔ)道:“當(dāng)然,我是相信娉兒的,娉兒一定會自己把握好分寸?!?/br> 說完消失。 夏初菡頂著滿頭轟雷呆在原地?zé)o法回神,娉兒,畫中君叫他娉兒,為什么這么親切的稱呼,卻讓她有一種被拋棄的感覺…… 就連畫中君都認(rèn)同他了…… 前面的江含征聞言回頭,俊眉揚(yáng)起:“剛才你叫我什么,先生?” 夏初菡本能地就想掩飾,含糊其辭:“唔,大人聽差了,其實(shí)我剛才說的是……籠統(tǒng),對籠統(tǒng),”她指著面前的墓碑,煞有其事,“大人不覺得這塊墓碑很籠統(tǒng)么?” 新起的墳塋,修筑規(guī)整,墓碑氣派,顯見的不是出自小門小戶之家,可墓碑上的刻字卻簡單得近乎潦草:“沈氏菀娘之墓?!?/br> 高門大戶的女子,墓碑上即使沒有那些華麗的頭銜,至少也應(yīng)該有某母、某妻、某女之類的字樣,而且下面也應(yīng)該有立墓碑人的名字,可這塊墓碑上,什么都沒有。 光禿禿的一塊孤家寡碑。 江含征拈起一枚花瓣,花瓣色澤鮮潤,花衣挺展,從時(shí)間上推斷,最多不超過兩個(gè)時(shí)辰。 是誰,會以這樣的方式,祭奠墓中亡者呢? 他轉(zhuǎn)到墓碑后,氣派的墓碑背面不知被誰提了一首詩: 家貧拆鴛侶,青梅辭紅裳。 悔拒攜手約,疑對墓斷腸。 垂淚問佳人,何忍棄我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