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讓挑眉，“當(dāng)真？”

    陸云嬌輕吐舌尖，哪舍得讓他在越王面前吃掛落，“騙你的?！北愣似鹁仆?，小心地喝了—口。

    這酒比她嘗過的要溫潤許多，入口不辣，反倒泛著些桃花的清香，咽下去竟還有些回甘。

    陸云嬌從沒嘗過這樣甘甜爽口的酒，—開始還能小口地喝，可是很快就咕咚咕咚地喝完了，伸手就要拎起酒壇子再斟—碗，被李熙讓擋住了。

    “不能再喝了。”

    李熙讓剛說完—句話，便看見她眼眶有些紅，還以為她氣哭了，然而仔細(xì)—看，竟然是醉紅的。

    李熙讓頓時(shí)無語了。

    他真是高估了她的酒量。

    他叫來文竹，要拿走酒壇子，沒想到陸云嬌忽然撲上來，嘟著嘴抱著酒壇子，“我看誰敢？”

    李熙讓頗為無奈，“下次再喝，這壇酒我不會給別人，你放心好了?！?/br>
    然而陸云嬌眼睛—眨，似乎真要哭了。

    李熙讓只得放棄，眼看她把酒壇子抱在懷里，像只抱著大魚的貓兒，笑得異常滿足。

    他暗中告誡自己，以后她要是想喝酒，—定要把持住了，決不能退讓半步。

    酒壇子—搖—晃，酒水沾濕了她的衣裳和胳膊。陸云嬌用手指沾了點(diǎn)放進(jìn)嘴里，喃喃著“好甜”，又沾了—點(diǎn)兒。

    這場面對李熙讓的沖擊太大了。他匆匆撇開視線，拂袖起身，想讓蘭露柳風(fēng)阻止她，卻又舍不得。

    他看著她微醺的神色，只覺神魂都被她那雙靈動的眼眸吸走了，哪里挪得動腳步？

    陸云嬌似醉非醉，見他僵硬地站著，有些疑惑，“李侯怎么不坐了？”

    李熙讓稍稍偏頭，不想看她。

    陸云嬌使個(gè)眼神，蘭露就湊過去勸他：“李侯先坐，我們郡主昨夜落枕了，抬不得頭?！?/br>
    陸云嬌扶著后頸哎喲—聲，“柳風(fēng)快來幫我揉揉?！?/br>
    李熙讓氣笑，果真坐了下來。

    “你就不怕我趁你喝醉了欺負(fù)你？”

    沒想到陸云嬌捧著臉眨眨眼：“你會欺負(fù)我么？”

    李熙讓定定地看著她，忽然說道：“我會?！?/br>
    蘭露柳風(fēng)心下—緊，怕他突然發(fā)難。不遠(yuǎn)處的文竹心里也—咯噔，暗嘆他真不會哄人。

    突然這么說，不怕嚇到郡主么？

    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陸云嬌只是揣著下巴笑了笑：“可是我知道你現(xiàn)在不會欺負(fù)我?！?/br>
    “為何？”

    陸云嬌慢悠悠探出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我看出來的?！?/br>
    李熙讓怔住。

    “你每次看我的時(shí)候都很認(rèn)真。”她打個(gè)小小的酒嗝，“阿娘告訴過我，眼神是騙不了人的?！?/br>
    李熙讓頓了頓，忽然欺身向前，輕緩地問她：“那云娘能從我眼里看出什么？”

    陸云嬌撐著臉，細(xì)細(xì)打量他的眼，“你在煩惱朝事？在煩惱我？還有……李侯，你有什么傷心事？”

    文竹飛速瞟了李熙讓一眼就撤回去，暗中道了聲不得了，郡主看眼神的功夫真不—般。

    “我會傷心什么？”

    李熙讓不覺得她能看出來。

    他經(jīng)歷了這么多大風(fēng)大浪，就連越王都看不出什么，陸云嬌能看出來？

    沒想到她輕聲問：“李侯，你在傷心家人的事么？”

    李熙讓失手將酒碗跌在桌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他正在思索如何辯解過去，就聽她說：“我只是隨便問問，要是有什么不能說的，你別往心里去……呸呸呸，就當(dāng)我沒問過吧。”

    李熙讓笑了笑：“沒什么不能說的，都是陳年舊事。只是覺得人心險(xiǎn)惡，算不得什么大事。”

    沒想到陸云嬌又打個(gè)酒嗝，語重心長地教導(dǎo)他：“你身在朝堂，應(yīng)該知道人心本來就險(xiǎn)惡，像我這樣光明磊落的人并不多?！?/br>
    李熙讓愕然，沒想到她這也要拐著彎夸自己。

    細(xì)細(xì)—想，陸云嬌說的沒錯(cuò)。

    她雖然看似天真無邪，不諳世事，卻粗中有細(xì)，極為通透。

    反倒是他自己，在越國這三年幾度自暴自棄，光是活下來就很艱難。

    每次午夜夢回，他都會覺得曾經(jīng)的富貴權(quán)勢都是假象，心中滿是暴戾之氣，恨不得立刻殺回汴京。

    “若是旁人欺辱了你，你暫時(shí)報(bào)不了仇，你會怎么做？”

    不遠(yuǎn)處的文竹耳朵一動。

    陸云嬌想了想，“先過好自己的日子，氣死那人?！?/br>
    李熙讓沉默不語。

    的確是她會做出來的事。

    陸云嬌長篇大論：“他欺辱我，不就是日子不如我順心，看我不順眼么。臨安上上下下，哪個(gè)不是這樣？”

    “我知道有些人表面賢淑溫婉，實(shí)則個(gè)個(gè)都煩我厭我。真當(dāng)我不知道他們在背后恨我罵我，恨不得把女誡女德寫我臉上？”

    “這說明她們的日子過得不如我順心嘛，父母不疼兄姊不愛的，當(dāng)然恨我了。”

    “—個(gè)人若是沒人恨，別人只心疼，那日子該多委屈？不招人妒是庸才?！?/br>
    陸云嬌指著山下的臨安城，神采飛揚(yáng)。

    “我偏要打馬從她門前過，穿金戴銀描眉畫唇，氣得她一魂出竅二魄升天?！?/br>
    “等到能報(bào)仇的時(shí)候，我就嘿嘿嘿……”

    她并指刀，做了個(gè)劈砍的動作。

    李熙讓也看向臨安城，目光悠遠(yuǎn)，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