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那管事捏了捏袖中的銀子,強忍著敷衍幾句后,一溜煙便跑了個沒影兒。 金大班撇了撇嘴,洋洋得意道,“有錢能使磨推鬼,本姑娘就是長了張豬臉,你也得笑嘻嘻看著?!?/br> 身后的幾個雜役一聽,心想班主大人你可不能再侮辱豬了,豬可比你美多了! 有人是心里偷著想,有人卻干脆直接說了,“美人,人家沒吐出來已經(jīng)是分外給面子了,得了便宜還賣乖。” 金大班聞言捂住一笑,幾下便踏到那布衣郎中的跟前,“哎喲我的顧伯伯您快別叫人家美人了,叫得人家多難為情,還是叫四娘吧!” 說著,一巴掌扇在那大夫肩頭,竟將那人過中年的顧大夫給生生扇退了兩步。顧大夫也非第一天認識這姑娘,揉了揉肩膀氣道,“輕點,我這一把老骨頭都要折在你手上了?!庇值溃耙膊恢滥愕镌趺聪氲?,竟給取個金美人的名字。叫我看,應(yīng)該叫做大牛才更貼切!” 金大班見狀也是萬分抱歉,咧著嘴直討?zhàn)?,“顧伯伯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這樣吧,四娘今兒個給您備些酒水,就當賠罪了?!?/br> 顧大夫聽后卻是連胡子都氣得翹了起來,“還說呢,為了給你帶回來那姑娘治病,我都兩頓飯沒吃了!那姑娘脈象詭異,時亂時穩(wěn),轉(zhuǎn)眼又忽然停了下來。唉,我行醫(yī)至今從未見過。酒水就不必了,我要回家吃飯。你呢,要么另請高明,要么就準備后事吧!” 說完,也不管背后大呼小叫的金大班,背了藥箱就匆匆離開。 金大班無奈,只能暫時將事情交給手下的管事,然后三步化作兩步地趕往后院廂房。 前腳才踏入后院,驚天動地的痛叫聲便傳進了耳朵。嘶叫聲中,小臉雪白的小丫頭蘭花跑到近前,語氣急促道,“班主班主你快去看看,那姑娘恐怕不行了,都快叫滿十二個時辰了,挺漂亮一姑娘,現(xiàn)在人不人鬼不鬼的,太可憐了!” 金大班轉(zhuǎn)了轉(zhuǎn)兩顆綠豆兒眼,臉色嚴峻地趕到門前。 便見有一青衣女子被牢牢綁在柱子上,滿頭亂發(fā),面色青黑,正扯著嗓子叫得撕心裂肺! 小丫頭蘭花忍不住嘮叨,“太可憐了,叫到現(xiàn)在沒停過,班主你看到?jīng)]?她呀,把自己嘴唇都咬了個稀巴爛,十根手指上的指甲更是被摳得一片不剩。我看看都替她疼,嘖嘖嘖......” 金大班瞧著面無人色的青衣女子也忍不住同情,正不知如何是好,卻見那女子陡然停了下來,然后渾身一震,頭一歪便沒了動靜。 “怎么了?”金大班趕忙跑過去,伸手一探才松了口氣,“原來是疼暈了?!?/br> 小丫頭蘭花絮絮叨叨說道,“暈了也不管用,等不了多少時間便又要痛醒。顧大夫什么藥都用了,就是不見效。他說啊,再這樣下去,過不了一天時間,恐怕就要被活生生痛死呢!” 說話間,卻見那被綁著的青衣女子霍然睜開了雙眼! 那雙透亮清澈的杏眼透過凌亂的發(fā)絲,萬分鎮(zhèn)定地盯著眼前二人。 她用嘶啞如破鑼的聲音問道,“你們是誰,這是哪里?” ☆、第69章 墜樓女子 大雪下下停停,好似閨中怨婦的愁思,不知何時才能消停。盡管如此,京城的紅袖樓依然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班主金四娘好不容易鉆了個空子喝口水,卻聽小丫鬟蘭花一路咋咋呼呼地沖了過來,“班主班主不好了,死人了死人了!” 金四娘聽得一口水嗆了出來,咳得淚眼朦朧地大聲問道,“你說什么?”說完,也不等答話,拉著滿頭大汗的蘭花就往后院跑。 “怎么回事,那姑娘不是清醒后一直好好的,難道是怪病又發(fā)作了不成?”金四娘一邊快跑,一邊氣喘吁吁地問道。 蘭花被問得一愣,滿頭霧水地回了句,“哪個姑娘?” 金四娘氣不打一處來,“不是那個前天救回來的姑娘么?” “???”蘭花反應(yīng)過來后,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是不是,不是她!” “不是她?”金四娘這下納悶了,奇怪道,“那是誰?” 蘭花急得直跳腳,腳下不慢反快,口中嚷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兩人一路飛奔,片刻之后便進了后院。 后院被連日的大雪蓋得嚴嚴實實,連那偌大的院中湖也被冰封成了白色。冰湖旁邊有一座三層高的小樓,樓頂上站了個年紀輕輕的女子。 金四娘暗叫一聲不好,也顧不上驅(qū)散樓下圍著看熱鬧的人群。急忙一邊吩咐小廝盯緊前院,不要打擾了貴人們的雅興,一邊抬頭去看那女子。 只見那女子一身素衣,面容憔悴,抽抽搭搭哭得傷心。柔弱的身子隨風(fēng)晃動,仿佛只要一個不留神,便要從高處墜下。那下面是凍成堅冰的湖面,這要是掉下來...... 饒是金四娘惱她給自己找事,心下也忍不住升起一絲著急。于是,她想也不想,提聲問道,“姑娘,您是哪一位?。窟@是何事惹你傷心,可別想不開啊?” 金四娘不問便罷,一問之下,那原本只是啼哭的女子好似被觸動了機關(guān),掩面就跳了下來! “?。 ?/br> 場中霎時一片尖叫,連那些指指點點看稀奇的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有膽子小的,干脆直接用雙手捂住了眼睛。 就在此時,一條緋色的身影從天而降! 她仿佛一片落入凡間的緋色云朵,騰空出現(xiàn)在天地之間,剎那便驚艷了四方賓客。 待到眾人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是一墨發(fā)緋衣的女子。她竟掠到了半空,翻身將那素衣女子救下。 金四娘這才大大出了口氣,暗道這要是出了人命可就太晦氣了!屆時不知道要損失多少銀子啊,還好還好...... 咦,這位不是...... 金四娘大吃一驚,昨夜還滿頭亂發(fā)奄奄一息,今日卻精神抖擻,絲毫看不出憔悴來。若不是那被咬得破爛不堪的唇瓣和裹著白布的手指,她一定會以為自己眼花了。 “啊,姑娘好身手,真是多謝多謝?。 苯鹚哪镆粡埱勺觳恢獮楹伪苛似饋?,怔了半晌才說了這么一句。她看了看呆呆站好的素衣女子,轉(zhuǎn)身感激不已地說道,“額,我叫金四娘,是這兒的班主,敢問姑娘芳名?” 那緋衣女子臉色有些古怪,瞧了那跳樓女子好幾眼,才略一沉吟,答道,“舉手之勞不必多謝,倒是要多謝金班主救命之恩才對,我......你就叫我阿四吧?!?/br> “阿四,”金四娘大嘴一咧,拍手笑道,“好好好,阿四姑娘果然是江湖豪杰,你這朋友我交定了!” 說著,她掃了眼站在一邊的素衣女子,不得不斂了笑顏,低聲道,“姑娘長得如花似玉,又有大好光陰尚未享用,這是何苦?” 阿四也面色不定地看著身側(cè)之人。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曾經(jīng)的陸府千金——陸雙雙! 仔細一想,她們二人可真是孽緣,每次相遇都沒有好事。阿四在看清所救之人的那一刻,也是后悔不迭。不過轉(zhuǎn)而又想,這金班主救過自己一命,如今她救了陸雙雙,也算是幫她解決了個麻煩。 思索間,卻見那陸雙雙驀地臉色一變,抽搐著倒在了地上。 這,難道是瘋病發(fā)作? 可是阿四心里清楚,金四娘卻全不知情。好端端一個文文靜靜的姑娘,轉(zhuǎn)瞬便兩眼一翻,口吐白沫地滾在了地上。嚇得她簡直要跳將起來,也來不及問此人來歷,按著胸口便大叫,“蘭花,快快快,叫大夫!” 蘭花答應(yīng)一聲,轉(zhuǎn)身就往外跑。一邊跑,一邊還想,真是見鬼,怎么連著兩天都碰到這種莫名其妙發(fā)癲的姑娘! 于是,后院又是一番忙亂,被攪得人仰馬翻。誰也沒有注意到,陸雙雙呆愣的眼眸中劃過一絲亮光,轉(zhuǎn)瞬即逝,快到?jīng)]讓任何人發(fā)覺。 此間諸事細雜,暫且不表。卻說眾人看完熱鬧紛紛退去,雪白一片的后院便只剩下了班主金四娘與阿四兩個人。 阿四的十根手指還是疼得發(fā)麻,但相比那種肝腸寸斷的痛法,這種滋味簡直算是美妙了。她甚至有種幻覺,若有下次,她恐怕熬不過去了。 由此,阿四心中更是感激對面的金四娘,“金班主救命之恩,阿四無以為報,請先受阿四一禮。” 金四娘一手攔住,大大咧咧地一巴掌拍在阿四肩頭,笑哈哈道,“相識即是緣分,如你剛才所言,我也是舉手之勞?!?/br> 她那一巴掌沒注意力道,徑直將措不及防的阿四,給拍得倒退了兩步。 阿四被拍得有些發(fā)懵,金四娘見狀也齜著齙牙滿臉不好意思,兩人就此無語對視了良久。 也不知是誰起的頭,倏然就笑出了聲來。于是,皚皚白雪的冷風(fēng)中,兩個初初相識的女子撫掌大笑,仿佛已是相識多年。 最后,阿四也不再拘于小節(jié),爽朗道,“你我二人名字中都有一個四,你叫我阿四,我便叫你四娘可好?” “甚好甚好!”金四娘一雙小眼睛滿是笑意,轉(zhuǎn)念想起什么,低聲詢問道,“對了,大夫查不出你得了什么???阿四你現(xiàn)在感覺如何?” 阿四搖搖頭,茫然道,“我自己也不清楚,就突如其來發(fā)了病。說來也奇怪,之前痛得恨不得去死,現(xiàn)在倒是什么感覺都沒了。若不是手指還疼,我肯定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呢?!?/br> 金四娘聞言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關(guān)懷勸慰道,“既如此也心急不得,在我這兒先住著,換幾個大夫再試試?!庇终Z重心長道,“出門在外誰沒個不方便,別跟我客氣。你一個弱女子,須得懂得照顧好自己才是......” 阿四原本心里沉悶,聽得此言卻不知為何心中一燙。連那撲面而來的冷風(fēng),都似乎帶了絲絲暖意。 這個萍水相逢的陌生女子,她雖生得面目丑陋,阿四卻覺得要比那面如冠玉的蘇幕遮要好看一百倍,一萬倍! “嗯!” 阿四用力點了點頭,雙眼一紅,竟無端滾下了熱淚來。 她想不起自己是誰的時候沒有哭,被人刀劍相逼的時候沒有哭,連昨日痛得滿地亂滾也沒有哭,可是現(xiàn)在卻忍不住輕輕哭了起來。 天寒地凍,眼淚才滑下,便化作了冰珠子。阿四怕嚇著金四娘,連忙笑著去抹,卻越抹越多,怎么也抹不干凈。 最后,還是金四娘遞了塊帕子,調(diào)侃般哈哈笑道,“喲喲喲,這大冬天掉這么多金豆子喲!啊呀,這可不是瑞雪兆豐年么?看來我金美人注定來年要大發(fā)橫財?。 ?/br> 淚水連連的阿四被逗得噗嗤一笑,再瞧金四娘那虎背熊腰花枝亂顫的模樣,心中陰霾頓時一掃而光。 “行,阿四你好好歇息切莫拘束,我還得去前院照看,順便問一問那姑娘的來歷,這就先走了?!?/br> 目送著金四娘匆匆走遠,阿四也緊了緊手中溫暖的帕子,笑意盈盈地往廂房而去。 而不遠的一處拐角,有人盯著那萬千白中的一點紅,早已淚流滿面。 “小池......” 短短兩個字,卻好似被他嚼碎吞下,又連著血吐了出來。是痛徹心扉,還是柔情百轉(zhuǎn)? 軒轅徹覺得,這些都遠遠不夠,連自己內(nèi)心千萬分之一的感受都沒有表達清楚....... ☆、第70章 混亂的回憶 紅袖樓的后院遍地白雪,軒轅徹眼中卻只有那一片緋衣。 這一幕,相似又不盡相同。 那也是一個冬日,千里冰封,萬里雪飄。他與小池一腳深一腳淺,狼狽奔跑在全然陌生的野外。 兩人的白衣已被鮮血染紅大半,連呼吸都開始痛了起來。追兵越來越近,他卻怎么也跑不動了。最后,小池不顧自己的反對,竟拼死將他藏了起來。 五年,五年過去了。他卻好似已經(jīng)過去了大半輩子,久到連小池最后說了什么都已然忘記。 唯一記得的,便是冰雪連天一片白,他的小池一身白衣被沁成了緋紅。她咬著牙頭也不回地提氣飛縱,只是一個眨眼,便化成了天地間的一點紅色,直至再也看不見...... “小池......”軒轅徹忍不住哽咽,下意識便要向愈漸遠去的人影追去。 就在此時,有人一步攔在了前面,低聲懇求道,“殿下恕罪,您已經(jīng)出來太久,時辰將近,今上還在宮中等著您回報雪災(zāi)災(zāi)情?!?/br> 軒轅徹聞言一頓,又是擔憂去晚了父皇怪罪,又是不甘心就此離去。他抬眼瞧了眼攔在身前的吳語,眉間微動。 吳語是誰?他乃是太子太師——東宮三師之一,見狀心中了然,口中卻委婉道,“殿下,姑娘既然仍在世間,就不必急于一時。近幾日您政、務(wù)繁忙,您看是否妥善處理好之后,再找一個合適的機會,將此中誤會一一解開?姑娘對您可謂是情深意重,想必只要殿下肯低頭,定能成就美事一樁。” 聽吳語這般娓娓道來,軒轅徹一想的確如此。于是,抬眼最后瞧了瞧那緋紅色的身影,領(lǐng)著眾人轉(zhuǎn)身趕到了門外。 外面又在下雪了,軒轅徹才到門口,便瞧見柳護衛(wèi)撐著把油紙傘遠遠跑了過來。 身后是纏綿悱惻的咿呀吟唱,身前是鋪天蓋地的茫茫白雪,軒轅徹滿眼卻只有那一把青色的油紙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