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蘇右看著蘇幕遮腿上的傷,忍了忍,直接道,“公子腿上的傷不輕,是否先行回去包扎,明日再去探訪?” 蘇幕遮看都沒看他一眼,徑自撕下了一方袍角,然后幾下便將腿部利落地綁好,“你們要么就跟本公子走,要么就一個都別跟了?!?/br> 說完,再不廢話,揮袖而去。 蘇幕遮的腿應(yīng)是傷得不輕,他微微弓著背,一腳深一腳淺,慢吞吞地走在泥濘的雪地上。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歪歪扭扭地投在銀白的地面,有種說不出的孤單。 蘇右看得心中一酸,便再也不顧地扯了扯蘇左。兩人互看一眼,各自長嘆了一口氣,隨后緊緊跟上。 此去將軍府不算太遠(yuǎn),卻也不是很近。所以,待到三人趕到將軍府后門,丑時已過。 白雪籠罩的將軍府一片寂靜,檐下的氣死風(fēng)燈晃晃悠悠,照得院中的小路一片昏黃。除了偶爾巡夜經(jīng)過的侍衛(wèi),三人一路也未遇見他人。鑄劍院卻一反常態(tài)的燈火通明,蘇右飛身查探,最后給蘇左遞了個眼色。 蘇左點了點頭,帶著蘇幕遮幾個騰挪飛縱,轉(zhuǎn)瞬間已經(jīng)站在了鑄劍院一間屋子的房頂。隨后趕來的蘇右俯下身,輕輕揭開瓦片,溫暖的燈光便就此透了出來。 房內(nèi)陳設(shè)簡單,一看便是臨時收拾的客房。蘇右揭開的瓦片,正對著那張掛著紗幔的大床。床上躺了一個捆成一團(tuán)的女人,寒冷的冬夜,她卻渾身被汗浸透,連著發(fā)絲兒都濕噠噠黏在一塊。側(cè)耳去聽,還能聽到那嘴里咕咕有聲,卻始終聽不清她在說什么。 “阿四......” 蘇幕遮喉頭輕顫,將這兩個字從口中吐出,又狠狠地吞進(jìn)腹中。他說不出此時此刻的心情,只覺得若是可以,他愿意去替...... 卻在此時,“啪”的一聲響,將蘇幕遮拉回了現(xiàn)實。他低頭定睛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床邊還站在另外兩個人。 一個是刑關(guān),另一個則是許久未見的阿朵。 阿朵驚叫著沖過去拉住刑關(guān)的右手,心疼不已道,“阿哥你這是何苦,阿四的蠱毒跟你無關(guān),為什么要自責(zé)?” 刑關(guān)充耳不聞,左手一揮,又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只是彈指之間,那張臉便腫了起來,卻聽他魂不守舍般喃喃不停,“說什么不讓她受苦,說什么護(hù)住她,其實我什么也做不到!” 那兩巴掌抽得又快又狠,抽得房頂上的蘇幕遮心尖微顫。他一雙拳頭握緊又松開,總覺得那巴掌該抽在自己臉上才對。好好的,怎會中了蠱毒,明明一直有人盯著,明明...... 房中的阿朵卻顧不上別人,她眼中帶淚,死死抓住刑關(guān)的兩只手不放,拼命搖頭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正在這時,被綁住的阿四一聲嘶吼,如萬蟻蝕心一般翻滾了起來。刑關(guān)第一時間回過神,一下子撲到床上將阿四的嘴掰開。 “張開,快張開嘴!” 阿四很疼,將牙關(guān)咬得咯咯直響,好不容易凝固的唇瓣也再次傷口崩裂。于是鮮血順著齒縫流進(jìn)嘴里,然后因為嘶喊再次倒流出來。她早已分不清東南西北,好在刑關(guān)手勁足,硬生生將她的嘴掰開。 然后,他將原本就血rou模糊的左手,伸了進(jìn)去! “唔!” 阿四越是疼,就越是咬得狠。刑關(guān)的左手皮開rou綻,血水橫流,牙印更是深可見骨。然而他卻是笑了,一邊笑,一邊輕輕撫摸阿四的頭頂,嘆道,“別忍著,痛就叫出來,咬得重一些。” 站在一旁的阿朵看到這里,再也忍不住地哭了出來。 她很傷心,傷心刑關(guān)將阿四視作掌中寶,心上人。但她更心疼,心疼刑關(guān)手上的傷口,臉上的掌印,以及心上的鈍痛。阿朵開始后悔,她終于如愿以償?shù)卣勰チ税⑺?,卻不料最終折磨到了刑關(guān)阿哥身上。她最喜歡的刑關(guān)阿哥啊...... 阿朵驀地沖過去拉開刑關(guān),放聲痛哭,“阿朵騙你的,阿朵可以救她,阿朵現(xiàn)在就救她!”她柔嫩的雙手捂住刑關(guān)的左手,“阿朵求你,求你不要再這樣傷害自己,嗚嗚嗚......” 阿朵如同崩潰一般地坐在床沿,哭得不能自己。刑關(guān)聞言卻先是驚喜,繼而臉色一寒,沉聲道,“既然能救,為何之前執(zhí)意說救不了?” 阿朵哭到哽咽,斷斷續(xù)續(xù)道,“這是阿姐下的靈蠱,阿朵不想讓阿姐死了也不能安心。” 刑關(guān)看著阿朵哭得紅彤彤的鼻子,心頭一軟,蹲下身來輕聲道,“快別哭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是在為你阿姐祈福,知道了嗎?” 阿朵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強自停下哭泣,帶著哭腔道,“阿金可以救她,但是需要人幫忙?!?/br> “如何幫?” 阿朵猶豫半晌,才不甘不愿道,“阿金太烈,雖可解開靈蠱,但也可能損了心脈。最好是有人內(nèi)力綿長,這樣方可護(hù)住阿四心脈。” 刑關(guān)想也不想便爬上了床去,口中急道,“這事我可以做,事不宜遲,我們趕緊開始吧?” 阿朵淚眼朦朧,差點又要哭出聲來,最后忍了忍低低道,“此法耗時耗力,心脈又是脆弱,需得貼rou而行才可以?!?/br> 刑關(guān)聽到此處一頓,俊朗的臉上不由爬上了緋紅。他咳嗽一聲,低聲道,“性命要緊,阿四應(yīng)當(dāng)不會怪我?!?/br> 此時的阿四已經(jīng)再次暈了過去,刑關(guān)將阿四抱起來坐好,自己也盤腿坐在她對面。他也不假他人之手,幾下扯開了阿四的衣襟,將那貼身的肚兜一把扯掉,然后一雙rou掌貼了過去...... ☆、第77章 恍然頓悟 寒風(fēng)呼嘯的房頂,蘇左和蘇右識相地撇過了臉去。 蘇幕遮氣得渾身發(fā)抖,若不是蘇左眼疾手快,怕是要一個跟頭栽下去。他這才覺得腿部傷口出奇地疼,連著倒吸幾口涼氣,抖著手指著房中,“他,他,他竟敢......” 蘇幕遮嘴唇發(fā)顫,“他”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于是黑著一張臉目眥欲裂地瞪著身邊二人。蘇左和蘇右難得的表情一致,皆是一臉無辜又可憐地看著自家公子。蘇右心里更是暗想,男未婚女未嫁的,又是江湖兒女,救人要緊,哪來什么敢不敢的?倒是他們?nèi)齻€...... 半夜三更的,他們?nèi)齻€七尺男兒鬼鬼祟祟地蹲在人家屋頂,伸著脖子偷窺,呃...... 房中的聲音輕了下來,連阿朵的抽咽聲也消失不見。蘇右被北風(fēng)吹得直縮脖子,卻偷偷伸手抓住自家公子的袍角,深怕他一個不小心掉下去。 蘇幕遮此時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房內(nèi),朦朧的紗幔,昏黃的燈光,還有那若隱若現(xiàn)的玉色肌膚。他氣得呼呼直喘粗氣,卻也是無可奈何。 他蘇幕遮又能如何,難道沖下去?蘇幕遮雖不會武功,也知道忽然打擾容易出岔子,阿四若是再有個萬一,他......再一個,自己一丁點武功都不會,不讓刑關(guān)救,難道還讓蘇左蘇右上? 蘇左聽著蘇幕遮咯咯直響的咬牙聲,不忍道,“公子,刑關(guān)乃是陰司之人,我們大可直接進(jìn)去?!?/br> 一旁的蘇右偷偷翻了個白眼,暗道你個木魚腦袋知道個球,公子夜半爬墻來看人,若是讓知道豈不是大大地折了面子?尤其,這個人還是與阿四姑娘關(guān)系親密的刑關(guān)! 房頂上有人抓心撓肝百般難熬,房內(nèi)也有人心酸成水。 阿朵沒有哭,眼中卻依然燙如火燒。盡管刑關(guān)秉持非禮勿視的君子之風(fēng),早在一開始便閉上了眼睛,但阿朵還是如鯁在喉,異常難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她這才深切體會到漢人所說這句話的意思。 金蟬蠱早已祭出,暗沉的金光里藏著雙烏沉沉的小眼睛,說不出哪里不對,但真的一點都不可愛。它的身子比之前又大了一圈,“嗖”的一聲竄進(jìn)了阿四的嘴里,便開始?xì)g快的爬行...... 云動月移,雪也已經(jīng)停下。 蘇幕遮若不是有蘇左和蘇右輪流用內(nèi)力相助,恐怕早已凍成了冰棍。好在,房中的救治總算完成。 刑關(guān)勁氣收斂,雙掌回撤,大紅的錦被被那勁氣一震,如有神思般落在了半、裸、的阿四身上。而后,刑關(guān)緩緩平息內(nèi)力,這才睜開雙眼。 紅艷艷的被子襯著阿四雪白的臉龐,看著異常憔悴。刑關(guān)見阿四雖然昏迷不醒,卻眉目舒展,總算會心一笑。 然而他總歸是耗了不少內(nèi)力,下床的那一刻差點沒站穩(wěn)。阿朵急忙跑來扶住,恨不能立馬送他回了房去。所以,沒過多久,房中便只剩下?lián)u晃的燭光和熟睡的阿四。 當(dāng)蘇幕遮帶著一身寒氣站到床邊的時候,燭光被風(fēng)掃得一歪。明暗交替中,他瞧清了那雙再熟悉不過的眉眼。 蘇幕遮在床沿坐下,靜默半晌后,卻忽然想不起來這兒是為了什么。他要來探一探這顆最關(guān)鍵的棋子,他也如愿以償看到了,但他還是不開心。 為何不開心? 蘇幕遮一面想著,一面伸出右手食指,凌空描摹著她的眉眼。阿四長得頗為清秀,最為引人的可能要數(shù)那雙如水的星眸。哦當(dāng)然,小巧鼻子下的這雙唇瓣也很好,彷如花瓣一般馨香紅潤。蘇幕遮至今尚未忘記那林中的偶然一吻,水潤、柔滑、又香又軟...... 然而今時今地,拇指下的唇瓣溫?zé)釁s不再柔軟,老的傷口剛剛結(jié)疤,新的口子卻又再次裂開。蘇幕遮的心軟成了一團(tuán),長長嘆了口氣,幽幽道,“你啊你,為何總有法子將自己搞得這般狼狽?” 阿四卻并不知有人風(fēng)雪無阻地跑來看自己,她正苦苦掙扎在瞬息萬變的回憶里。 床邊的椅子上疊放著一套簇新的嫁衣,阿四看到侍女魚貫而入,她們點燈、端水、收拾衣物首飾,各自忙碌又井然有序。催妝樂已然響起,她卻沒有親友前來添妝送嫁。 鳳衣鳳冠,紅巾一帕,當(dāng)滿目艷紅,身側(cè)出現(xiàn)了官靴喜袍。然后,一雙厚實有力的男人手,扶住了她的手臂。不知為何,她清楚地知道那飽滿的指端粗糙,有無數(shù)細(xì)小的傷口存在。 鞭炮齊響,鼓樂喧天,只是一個轉(zhuǎn)眼她便端坐在喜床之上。她含羞帶怯,滿心歡喜,卻不料紅蓋頭掀開之后,看到的是歐陽明那張笑意盈盈的臉。 他說,“姑娘,大理寺來了人,恐怕要委屈你一下了。” 冷冰冰的衙役一路叱喝,阿四卻滿目盡是紅燦燦的喜慶。隔壁院子笑聲嘈雜,遠(yuǎn)遠(yuǎn)聽去,依稀有那個男人無奈又歡喜的聲音。 他說,“各位,徹好不容易才將左相家的阿瑤娶回府,切莫嚇到了她?!?/br> 阿四只覺得身上的枷鎖又沉又涼,連她最喜歡的嫁衣也變了溫度,冷得她刺骨般地疼了起來。 她正疼得肝腸寸斷,畫面卻陡地一轉(zhuǎn)。 那是陰暗潮濕的監(jiān)牢,阿四一身染了鮮血的嫁衣,心如刀割地看著眼前的男人。那男人卻一身錦繡黃袍,頭束紫金冠,回手便是一劍! 長劍穿胸而過,阿四疼到深處,竟看著那張俊美高貴的臉哈哈笑了起來。她一個字一頓,和著滴答的血聲,緩緩道,“我,會回來的!” 長劍一頓,然后回撤,男人淡漠著眉眼,道,“看在你多年伺候的份上,允你全尸吧。” 他涼薄無比,就此悄聲遠(yuǎn)去,徒留縱聲狂笑的阿四,“畜生,畜生!” 蘇幕遮正如珍如寶般地勾勒阿四的五官,那玉白的指尖從額頭劃過鼻梁,最后停在滿是女兒香的櫻唇。誰知,那花朵般的雙唇里,竟惡狠狠地蹦出了兩個字——“畜生!” 蘇幕遮臉色剎那青白,轉(zhuǎn)瞬又陰沉沉黑了一片。他刷的一聲站起,一邊呼哧呼哧地大喘氣,一邊在房內(nèi)來來回回不停地走動。 刑關(guān)動手動腳你不說,本公子這才碰了一下,你連做夢都要罵我畜生?他簡直怒火焚心,卻又強自冷靜下來,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 三年多以來,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為她破例呢?因為,她是軒轅徹難得的軟肋,手中又握有皇陵的地圖,是一顆好到不能再好的暗棋。 既然是棋子,又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因她動怒呢?因為,她實在太蠢,被自己騙騙占些便宜也就罷了,怎能被別人占了便宜去?!不好好當(dāng)棋子,天天拈花惹草,他還如何下子?! 既然怕她被人騙了去,為何不牢牢捂進(jìn)自己的口袋呢?因為,她是顆棋子??!停停停,不對......既然是我的棋子,難道不是我的人嗎?! 想到此處,蘇幕遮好似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脈,簡直是渾身舒暢。他再一次為自己的聰明才智而沾沾自喜,于是滿面春風(fēng)地站了起來,干脆利落地用錦被將阿四裹好,然后橫抱而起...... 蘇左和蘇右為了避嫌,也為了以防萬一,一直靜靜守在門外。可是,當(dāng)他們二人看到自家公子抱著阿四一瘸一拐地走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不好了。 蘇左還好,只是低著頭不說話。蘇右卻把心一橫,壓低著聲音道,“公子,我們只是來看看而已,您這又是何必?雖然刑關(guān)知道了也不會說什么,但公子您之前也說了,阿四姑娘到了刑關(guān)這兒,將她送進(jìn)太子?xùn)|宮便更加順理成章??!” 蘇幕遮面不改色,點點頭,淡淡道,“沒錯,但是本公子現(xiàn)在改變主意了。” 說完,他將懷中的阿四緊了緊,朝著那張睡顏莞爾一笑。 蘇右和蘇左被驚得瞠目結(jié)舌,呆呆地看著眼前一幕,一時間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蘇右反應(yīng)比蘇左快,極快地上前一步,道,“公子,阿四姑娘不到軒轅徹身邊,我們接下去可就......” 蘇幕遮臉一板,趾高氣揚地哼了一聲,“本公子的人,何時淪落到伺候別的男人?”他瞥了眼二人,又道,“你們記住了,阿四,是我的了!” 說完,再不愿多說,支使著二人運起輕功,飛速離開了虓虎將軍府。 雪地難行,更何況蘇幕遮手上還抱了一個人,偏偏他就是不肯將阿四遞給蘇左或者蘇右。幾次差點摔倒,又咬牙挺了過來。 “你可以,那本公子也可以。” 風(fēng)很大,蘇右不知是不是自己聽錯。但即使沒聽錯,他也完全沒明白自家公子在說些什么。 一路泥濘,蘇幕遮腿上傷勢愈加嚴(yán)重起來,稍行幾步,便有血跡落下。于是,日與月交替的黎明時分,有朵朵紅梅開在了雪白的地上,開在了那男人步履蹣跚的腳下...... ☆、第78章 來日方長 蘇幕遮并沒有走太遠(yuǎn)。 幾丈開外,雪地里,銀樹下,有兩個人執(zhí)劍而立! 其中一人雖是花信年紀(jì)的女子,卻是與美貌無關(guān)。說句不好聽的,簡直長得慘不忍睹。但見,那張盤子臉上帶了三分笑意,小眼睛里冷光幽幽。她抖了抖手中長劍,客客氣氣道,“大名鼎鼎的蘇公子親自護(hù)送,我家阿四真真是個有福氣的?!?/br> 蘇幕遮眉頭微蹙,抬手止住拔劍相向的蘇左和蘇右,笑道,“紅袖樓,金大班,幸會幸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