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童心未泯
糖葫蘆這種東西,原來的楚逸是絕不會吃的。 原來的耿九塵沒吃過,但做過。 馬尾巷的糖葫蘆在府城是出了名的好吃,賣糖葫蘆的曲老頭除了扎糖葫蘆之外,還會畫糖畫。 別家的糖葫蘆串的都是山楂果兒,曲老頭家是有什么時令水果就串什么,一年四季都不帶停的。 四月的枇杷,五月的杏,六月的李子,七月的桃,八月的柑橘、九月的棗,十月的山楂紅彤彤。 各色水果洗的干干凈凈,在熬得橙黃透亮的糖汁里打個滾,裹上亮晶晶的糖衣,插在草扎上,紅的黃的在陽光下泛著光,比原本的滋味好了不知多少倍,饞得走過路過的娃兒都忍不住吸溜著口水扯著大人的衣襟。 想要,想吃,不給就鬧! 楚逸沒鬧,只是眼巴巴地看著。 看著的是糖畫。 曲老頭的攤子上,架著個紅泥小爐,用炭火熬著鍋糖漿,旁邊的炭盆上則鋪了塊薄石板,石板上刷了層薄薄的油。若有人選了中意的糖畫,他便用勺子舀一勺糖漿,飛快地在石板上來回澆鑄,畫出各種動物和人像,然后壓入竹簽,用鏟子鏟起來就是一副畫。 這糖畫最考究的是手藝人的畫工,畫的好的如龍飛鳳舞,畫不好的則畫虎成貓。 耿九塵看了眼,有常見的十二生肖,卻沒最出彩的游龍飛鳳,想必是有所避諱,剩下的就是福祿壽三位和財神,都是民間常見的造型。 楚逸在看的,卻是生肖中的兔子。 耿九塵心算了一下,楚逸正是屬兔的,比他小了五歲。 若是以往,楚逸絕不會多看這糖兔兒一眼,甚至連自己的屬相都從未跟人提及,尤其厭惡人把他與兔字聯(lián)系在一起。 可如今他前塵盡忘,心智不過六七歲,看到這等又可愛又萌動的小東西,就怎么也無法抑制天性,視線黏在上面就扯不回來了。 “喏,來只兔子!” “好咧,三文錢一只!” 耿九塵摸摸錢袋,略有些汗顏,雖然這一日他就當(dāng)了兩回劫匪,可山匪太窮,流役太苦,他都沒忍心把人扒光了掏錢。 至于清風(fēng)樓和楚家倒是有錢,可他那會兒只顧著行事痛快,壓根忘了錢的事兒。 摸干凈錢袋,也只有兩文錢。 真一文錢逼死英雄漢! “老丈,打個商量,便宜一文行不?”耿九塵攤開手里的兩文錢,腆著臉問。 “行!給你勺子,自己畫?!?/br> 曲老頭看了眼面前兩人,模樣都長得不錯,只是小的細皮嫩rou一看就出身不凡,大的卻穿著破爛粗布,也不知怎么湊在一起,若不是小公子的模樣太招人,眼巴巴的讓他心軟,這一文也不肯讓的。 “自己畫……” 耿九塵有點傻眼,他能一刀開山,能一掌開碑,可畫畫……太難為人了吧? “我畫!” 楚逸卻開心地從曲老頭手里接過糖勺,舀了一勺糖汁,澆在石板上。 “吁——” 一大團圓圓的糖餅糊開,被他壓成了橢圓形,然后又是個小圓餅……圍觀的小孩們?nèi)滩蛔u聲連連,笑出聲來。 “這畫的是什么東西?一坨坨的……” “是啊,一坨一坨的,好像便便啊……” “用那么多糖汁,這是不會畫故意騙糖吃吧?” 耿九塵磨了磨牙,心疼地看著自家小楚,開始盤算著城里哪家比較適合下手……哪怕是劫富濟貧,首先得把自己的生計解決了吧? “咦?有點意思!” 曲老頭卻沒跟著起哄,反而下頭認真地看著楚逸的手。 楚逸澆完糖汁,拿起竹簽,在他先前澆筑下的幾坨糖餅上戳戳點點,又用糖鏟抹開壓平…… 小圓餅被拉長成了尖尖的兔耳朵,大圓餅上多了三瓣嘴豆豆眼……疊放的圓餅變成了小兔子…… 原來他畫的不是一只兔子,而是一只大兔子背著一只小兔子。 耿九塵的鼻子突然酸了酸。他雖然屬狗,這會兒也愿當(dāng)只兔子,沒毛病。 “九哥,給你!” 楚逸畫好了,壓上竹簽,用糖鏟從石板上將這對兔子鏟下來,取下時拉出一縷長長的糖絲,他隨手卷了卷,那糖兔兒又多了點毛絨絨的感覺,在旁邊一堆小孩垂涎三尺的眼神中,毫不猶豫地遞給了耿九塵。 耿九塵有點心酸,曾經(jīng)一畫難求的大手,現(xiàn)在居然為了一文錢畫糖兔……他要是再丟下他,還是人嗎? “哥不愛吃糖,十一自己吃?!?/br> “一起吃!” 楚逸直接把糖兔懟到了他的嘴邊,耿九塵躲不過,只好咬了一小口“兔耳朵”,甜絲絲的,從舌尖一直甜到心里。 “九哥吃了,剩下的你吃吧!” “我也要吃糖兔兒!”旁邊一個女娃看得眼饞,終于忍不住叫了起來。 “我也要!” “我也要!” “我就要他那樣的兔寶寶!” 孩子們圍了上來,曲老頭卻有些犯愁了,趕緊拉住耿九塵。 “嗨,小哥,能讓你家郎君幫忙再畫幾個糖兔嗎?畫的錢歸你,一文一個!” 耿九塵正準備帶楚逸離開,被他拉住,剛猶豫了一下,楚逸已經(jīng)點頭。 “十一要畫糖兔,給九哥買包子吃!” 耿九塵這才想起,奔波大半日的,他竟然忘了吃飯這檔事兒,可偏偏囊中羞澀,最后兩文錢都花了,居然還得靠楚逸畫糖兔賺錢吃飯……這臉丟的,他都不想說話了。 盡管丟臉,盡管有一百個不愿,可楚逸樂意給孩子們畫糖兔兒,他也沒辦法,只得在旁邊守著。 好在這手藝熟能生巧,也沒多少難度,楚逸一開始舀糖汁的分量或多或少還拿不準,畫了三四個之后,已經(jīng)能一勺子下去,一氣呵成,喜得曲老頭數(shù)錢的眼都瞇成了線。 畫完最后一只,曲老頭還想多留他一會兒,耿九塵已經(jīng)不干了。 “我家十一都餓了,不干了不干了!” 整整一個時辰,到手二十九文,放在尋常人家已算是不少的數(shù),耿九塵卻心疼地揉著楚逸的手。 “手腕酸不酸?有沒有燙著?” “不酸,”楚逸卻興沖沖地數(shù)著銅板,“九哥,我們可以去買rou包子了呢!” “rou包子……” 耿九塵被噎得心口疼,可憐的小家伙,錦衣玉食養(yǎng)大的小公子,如今吃個rou包都開心成這樣。 “不用,哥身上雖然沒錢,但有債可以收。這就帶你去收債,順便吃頓好的!” “啊——阿嚏!” 欠債的燕西昭打了個噴嚏,抱著刀在前廳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忽然停下來問身邊的侍衛(wèi)。 “你說我是不是應(yīng)該先穿上鎧甲,最起碼也得戴好護頸吧?耿九塵說讓我洗干凈脖子……萬一他來了二話不說就動手,那我豈不是死得很冤?” 侍衛(wèi)有些無語地看著自家主子。 “侯爺,鐵甲衛(wèi)的人都調(diào)回來在此防守,別說區(qū)區(qū)一個飛賊,就算一只蚊子也休想飛進來……” 言下之意,您要不要怕個飛賊怕成這樣?堂堂東燕平南侯,江北軍統(tǒng)領(lǐng),如此模樣傳了出去,還怎么做人? “呵呵!” 燕西昭白了他一眼,鐵甲衛(wèi)要是真有用,他至于死那么多回嗎? “咣!——” 一個渾身披掛鐵甲的侍衛(wèi)從天而降,砸在了廳前的花池中,躺在那兒一動也不能動,驚恐地睜大了眼。 “有……有刺客……” “放箭!——” “等一等!——” 燕西昭還沒來得及阻止,侍衛(wèi)已下令朝著那鐵甲衛(wèi)飛出的方向放箭。 早就埋伏在墻頭和屋頂?shù)募蛛m然還沒看到人,卻也不敢大意,密密麻麻的箭如蝗雨,交織成網(wǎng),當(dāng)真是連只鳥都飛不過。 可耿九塵不是鳥,不用躲也沒想過躲。 鐵甲衛(wèi)本就是兩人一組巡防,他扔了一個還抓著一個。 哪怕身上還背著楚逸,他拎著個二三百斤的鐵甲衛(wèi)依然輕巧如木偶,抓著腳輪起來如旋風(fēng)一般,只聽得叮叮當(dāng)當(dāng)一陣亂響,那些箭撞到鐵甲的都落了地,繞過鐵甲的也沒一支擦到他的邊,反被他頂著rou盾沖進正院,眾人只覺得眼前一花,他就已到了燕西昭的面前。 侍衛(wèi)倒吸了一口冷氣,還沒開口,燕西昭已經(jīng)果斷地將手中刀遞了出去。 “手下留人,寶刀送你!” 他這回反應(yīng)極快,千言萬語濃縮成兩句話,堪堪在耿九塵的手捏在他喉嚨上時說完,冷汗已從額角滑下兩行來。 “哦?原來燕將軍早知道我要來?” 耿九塵停了手,卻沒收回手來,只是順勢走到他身邊,低頭看著他手里的刀。 “鳴鴻刀?居然在你手里?” 燕西昭咽了口口水下去,挺了挺脖子。 “寶刀贈英雄,這等寶刀,留在我手中也是浪費,自然與耿大俠更配?!?/br> 耿九塵笑了笑,單手從他手中接過刀,拇指在鞘口一彈,寶刀出鞘,刀身居然呈暗紅色,刀光雖不顯眼,可刀身上的寒氣凜然,令人眉目生涼。 他隨手挽了個刀花,燕西昭膽戰(zhàn)心驚地看著刀光從眼前掠過,心都快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了。 可半空里飄飄灑灑落下的,卻是他精心養(yǎng)起來的胡子。 又被剃了…… 燕西昭欲哭無淚,卻見耿九塵的目光凝了凝,好奇地看著他。 “你幾歲了?” “十……十六……哇……太欺負人了……” ※※※※※※※※※※※※※※※※※※※※ 求收藏求評論,抱著糖畫小兔嘰哇哇大哭地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