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戶一個(gè)人大包小包的走了進(jìn)來，看到林安依舊在發(fā)呆。

    上前一步，問：“累？”

    林安：“……”

    獵戶再接再厲：“累不累？”

    林安看著獵戶滿頭的汗，身上的東西也沒放下，搖頭：“不累?！鳖D了頓，又問，“你呢？”

    獵戶也搖頭，進(jìn)屋去把東西放下，又去了趟廚房。

    林安坐得地方正好可以縱觀小小的林家的整個(gè)前院，清清楚楚看到獵戶從水缸里舀了一碗水，喝掉，再舀一碗，喝掉。然后又舀了兩碗水，遞出去給外面的六爺爺。

    回來后，問大丫燒開放涼的水放在哪，特意找了，給林安端過來兩大碗。

    林安：“……我不渴?！?/br>
    獵戶再往前遞了遞：“喝了，出門。六爺爺在外面等著?！?/br>
    林安一愣。

    獵戶解釋道：“昨天說好去縣里。”想了想，“媳婦兒忘了？”

    林安先是一喜，后是一惱。有心讓這獵戶不那樣叫他，可是想到自己還被他養(yǎng)著，登時(shí)沒了底氣。

    悶聲灌下一大碗水?？茨谦C戶還要把另一碗水遞過來，忙搖頭：“我喝不下了。”

    獵戶看了他一會(huì)，像是確定這話的真假?？赐曛螅欧胚^他，把另一碗水放在正在和小雞仔玩鬧的平哥兒和茂哥兒身邊，讓林二丫看著他們喝水。

    林安去屋子里拿了三兩銀子，想了想，又多拿了三兩。

    等出去后，沒看到獵戶。

    林安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灌了那么兩大碗水，這會(huì)子肯定是去放水了！也罷也罷，他就等著好了。

    獵戶很快就回來了，換了身衣服，還拿著一頂大草帽，看到林安，也不說話，就上前給林安戴上，然后牽著林安就往外走。

    六爺爺正在林家院子外等著，看到二人這模樣就樂了。

    “好！好！安哥兒娘總算把眼睛擦亮了一回，找了個(gè)好兒婿！”然后還特意說林安，“安哥兒啊，以后跟你男人好好過日子，可別辜負(fù)了小三子?！?/br>
    林安：“……”說得跟他是渣男似的。他有那么渣么？

    ☆、第6章 被背著的小秀才

    林安有沒有那么渣，六爺爺顯然不知道，他只是活得太久，見多了聽多了讀書人一旦發(fā)達(dá)起來，就忘了糠糟之妻的故事，順嘴提醒一句罷了。

    林安有些憋悶地看了六爺爺一眼，偏偏還沒法子反駁這位在村子里輩分極高，還是看著他長大的他親六爺爺?shù)睦先思?，只能把手默默從獵戶那里抽了回來，兀自坐在板車一邊。

    獵戶沒說什么，沉默地坐在板車另一邊。

    六爺爺怪笑幾聲，一甩鞭子，趕著小毛驢上路了。

    林家村距離縣城不算太遠(yuǎn)?？績蓷l腿走的話，大約要走上大半時(shí)辰，但是如果有小毛驢，小半個(gè)時(shí)辰就能到城門口了。

    到了城門口，六爺爺、獵戶和小毛驢，都得各自交上一文錢的進(jìn)城費(fèi)，林安原先也交，現(xiàn)下直接報(bào)了名字，能得到看城門這樣美差的官差，自然是有自己的路子和法子，顯然是知道林安這個(gè)新秀才的名字的，打量林安幾眼，就陪著笑讓人進(jìn)了?！@年頭敢冒充秀才的，尤其是林安這樣的少年秀才的，還真不多。

    林安拱手謝過。

    幾人走了幾步，六爺爺嘆道：“哎，那話怎么說來著，干什么都下賤，就讀書最有出息了?！弊钇鸫a不用像他們這些泥腿子這樣，進(jìn)個(gè)城門還要看官差臉色，在縣城里生怕得罪了稍微有關(guān)系的人。

    林安道：“六爺爺說的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這句一家之言的詩句，它前面還有兩句‘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梢娮x書人貴不貴重，還在天子，還在世道。若逢亂世或天災(zāi)，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還有什么貴重可言？還不是有力氣能當(dāng)兵能種地的人，更容易在這世上活下去。

    更何況，就算不是亂世，如今我朝北有敕拉一族虎視眈眈，東有倭寇隔海覬覦，若無兵將忠心守護(hù)國門，若無農(nóng)人辛勤耕種交予田賦，若無匠人制作兵器供給兵將擊殺敵寇，若無商人南來北往貨物流通，若無婦人十月懷胎繁衍子嗣……讀書人又如何貴重的起來？”

    林安一通話說罷，就見獵戶正雙目灼灼的看著他，而六爺爺則拽著小毛驢站住，停了一會(huì)，擺手笑道：“哎，讀書人懂得可真多！就是老漢年紀(jì)大了，泥腿子一個(gè)，聽不懂，聽不懂啊！”

    林安：“……”怎么可能聽不懂？他說得明明就是白話文，不是晦澀的文言文好不好？還有，六爺爺，您要真聽不懂，剛剛就不該停下來一副細(xì)細(xì)思索的模樣啊。

    可是不管林安心中如何腹誹，六爺爺直說自己聽不懂，他也不能在街上和人爭(zhēng)辯。且這只是小事，林安郁悶一會(huì)，就和獵戶一起逛街去了。

    六爺爺靠著板車坐著，看二人走遠(yuǎn)了，才開始嘆氣。他先前覺得，這二人倒也相配，可是現(xiàn)在看來，安哥兒啊，顯然不是一個(gè)林家村能困住的人，如今前程有了，只待三年孝期一過，再次科舉，就能一飛沖天！這兩人啊，怕是有得磨。

    看著二人背影嘆氣的，除了六爺爺，還有傅師爺。

    傅師爺身旁正有一穿著絲綢的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疑惑道：“那不是林安？那個(gè)少年天才？他今日進(jìn)城游逛，可見身體好了幾分，怎的不見去衙門里見我？”

    原來這青年男子就是華陽縣的縣太爺，險(xiǎn)些被家族當(dāng)做棄子的白謹(jǐn)。

    傅師爺也奇怪這小秀才怎么只顧著逛街不知道去見縣太爺，正想為這小秀才說幾句好話，就聽還很年輕的縣太爺興致勃勃道：“這林安年紀(jì)雖小，但眼界倒寬。走，我們跟上去看看他們都去哪里逛！”

    傅師爺：“……”

    于是二人便跟在了林安和獵戶身后。

    林安正努力遏制住自己想要東看西看，劉姥姥進(jìn)大觀園似的的沖動(dòng)，獵戶腳步一頓。

    林安回頭看他：“走啊。”

    獵戶道：“你要不要去衙門？”

    林安顯然忘了這件事情，只是看看天色，便道：“不去。等我備好了禮，然后再去。對(duì)了，你山上住處的沙果，長得到底怎么樣？院子大不大？會(huì)不會(huì)有人常去打擾？”

    獵戶話不多，但林安問的，他一一都答了。

    只是等林安從一家繡坊里出來，就開始追問林安累不累。

    林安身子的確沒好，坐了小半個(gè)時(shí)辰的顛簸驢車，又走了一段路，還真有些累了。

    “……還能堅(jiān)持。”林安想了想，怕自己真暈倒在這大街上，就道，“再去買些紙，各種類型的紙，最好是黑色的，數(shù)量不用太多，然后買些點(diǎn)心，就回去罷?！?/br>
    獵戶跟在林安身邊走，然后默默地開始數(shù)數(shù)。

    還沒等林安走進(jìn)買紙的店鋪里，他身子就晃了一下——

    還好被獵戶扶住了。

    獵戶見他站穩(wěn)，松開他，站到林安身前，半蹲下/身體。

    “我背你?！?/br>
    林安猶豫一會(huì)。

    “不然立刻回去。”

    林安只能爬到獵戶背上去了。

    獵戶穩(wěn)穩(wěn)的將人背好，一只大手穩(wěn)穩(wěn)的拖著小秀才挺翹柔/軟的臀部，一只手拎著從繡坊里買出來的東西。

    往前走了兩步，頓了頓，把東西遞到小秀才手上：“你拿著。”

    林安不明所以，以為獵戶拿著不方便，就接了過來。

    然后他就發(fā)覺自己的另一半臀，也被一只火/熱的大手給捂住了。

    林安一面覺得怪怪的，一面又覺得自己想躲了，只好開口：“……咳，快走?！?/br>
    獵戶翹了翹唇角，托著人走了。

    不遠(yuǎn)處，白謹(jǐn)嘆道：“原來他身子還不好，怪不得不去衙門里。卻是我錯(cuò)過他了。他小小年紀(jì)在陰濕的水牢里待了半月，也難怪會(huì)如此。”

    傅師爺還指望把他那二十畝田地賣給林安，亦說道：“的確難為林秀才了。學(xué)生聽說，林家把林秀才一家分出來的時(shí)候，只給了二兩銀子，給的房子房頂還漏洞，還好那幾日沒有雨水，否則……”

    縣太爺和傅師爺自覺看明白了林安不去衙門的緣故，感慨幾句，便去了酒樓包廂，不再跟著林安二人。

    獵戶一直背著背上的人，就連林安挑選紙張的時(shí)候也沒放下。

    林安雖有些惱火，可是想到獵戶背自己的初衷是自己身體不好，根本走不了那么遠(yuǎn)，又發(fā)不出脾氣了。只能趴在獵戶背上挑了十幾種紙，又買了些雜七雜八的小東西，最后又被獵戶背著去買了些干棗。

    之前林安選的東西，都是他自己付的錢，結(jié)果獵戶挑了干棗后，卻不肯林安付錢了。

    林安趴在獵戶背上，看不到獵戶的表情，奇怪道：“不是給我吃的么？為什么不讓我付錢？”

    紅棗補(bǔ)血補(bǔ)氣，這個(gè)他還是知道的。

    獵戶不理他，付了錢，把棗子塞給林安拿著，就又托著林安走了。

    林安覺得憋屈，忍不住去抓獵戶脖子后面的頭發(fā)。

    幼稚是幼稚了點(diǎn)，但疼也是真疼。

    獵戶忍了一會(huì)，實(shí)在忍不住了，只能低聲道：“我沒錢了?！?/br>
    林安一愣。

    “等有錢了，你買什么，我都可以付錢。”不必等到林安買了他能付錢的東西時(shí)，再掏荷包了。

    林安想了好一會(huì)，才想明白獵戶的意思。

    可是，獵戶昨天不是才獵了幼鹿么？還是帶著鹿茸的雄鹿，怎么可能沒錢？

    林安看看懷里的東西，再想到中午獵戶歸家?guī)Щ厝サ臇|西，還有自己的藥錢，這次倒是很快想明白了。

    ——獵戶的鹿，是賣錢了，可是賣來的錢，大部分給林安買了一天三兩銀子的藥，剩下的則買了后日趕集擺攤用的東西，這就基本剩不下來錢了。

    林安想通之后，一時(shí)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有些不明白，這獵戶難道是對(duì)他或者是原身一見鐘情？所以這么勤勤懇懇的挖空自己養(yǎng)他？還是他這身體死去的爹娘對(duì)獵戶有過恩情，所以這是來報(bào)恩來了？

    林安腦袋里閃過好多念頭，可是等回到家中，看著家里剛剛能住人的破敗房子，登時(shí)把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都趕走了。

    得，還是先把他的藥錢和他們一大家子過日子的錢攢好，再探討那些不是很風(fēng)花雪月的事情吧。

    夏末時(shí)候，天黑的還不是很晚，但是獵戶是男子，林家還有大丫這個(gè)十三歲的女娃，他就不能逗留太久，吃過飯就帶著茂哥兒離開了。

    林大丫和林二丫把東西都收拾好了，想要就著新買的油燈剪小窗花——既然哥哥想要，她們肯定要做的。

    好說賴說被林安阻止了。

    可是等到第二天一大早，兩姐妹還是早早起來，剪了一堆小小的紅色和黑色的剪紙。用的紙都是林安特意挑來的各種各樣的薄紙、厚紙。

    林安身子的確不好，昨天走了小半天，還是被人背著走的，第二天早晨醒來去了趟茅廁，洗了把臉，把早飯和早晨的藥喝了，就暈暈沉沉地又睡了過去。

    再醒過來時(shí)，就到了該喝中午那碗藥的時(shí)候了。

    莫大娘聽說了林家要請(qǐng)他們家?guī)兔磾傋拥氖虑?，喜得不得了，一面讓莫家?guī)讉€(gè)男丁在自家院子里編竹圈，一面自己帶著媳婦兒來林家院子里編竹圈。

    見林安醒了，忙招呼道：“呦，安哥兒醒啦？睡得累不累？喝完藥要不要再睡一會(huì)？”

    林安：“……”再睡他就成豬了。還有，為什么所有人都覺得他睡覺都會(huì)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