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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今朝即嫁小公爺在線閱讀 - 第76節(jié)

第76節(jié)

    童釉瞳蹙額顰望,“知濯哥哥會來嗎?”

    “怎么不會來?明兒咱們要回府里去看老爺,就問他可有什么話兒要交代的,他必定來?!?/br>
    那幾條銀河溝渠的眼淚方漸漸止住,將一片芳心交付給窗外的月鉤,期盼它明日即能得個(gè)圓滿。

    ————————

    1元張憲《聽雪齋》

    2酒令游戲,將蓮子或棋子等物握在手心,讓人猜單雙、數(shù)目、顏色。

    118.  陰謀   處處不太平

    那一枝鵝黃明亮的金茶, 接著翠黛靑葉,迎著朝陽,顫顫抖下幾粒晨露, 神女的纖指拈著它, 背光一轉(zhuǎn), 落入一只白瓷瘦頸剔花瓶內(nèi)。

    伴著嘻嘻的笑聲,花瓶被端到案上, 童釉瞳眉眼紛飛朝一尺之遠(yuǎn)探望,“知濯哥哥,好不好看???”

    隨之即響起宋知濯水潤的嗓音, “好看, 好看。”

    他正在呷一盞茶, 朝那一枝金茶睨一眼,又轉(zhuǎn)回黑釉的盞口,“你每日就這樣兒品香插花,也十分得趣,反倒是我大清早的就擾了你的雅興?!?/br>
    童釉瞳正要開口, 遲疑一霎, 暗窺簾下玉翡使了個(gè)眼色,她便轉(zhuǎn)了眼睛笑起來, “怎么會呢?是我叫人去請的你嘛, 我都好些日子沒見過你了, 聽聞你來了, 昨兒夜便想著要叫你吃早飯。”

    言中, 那玉翡又送來一記眼色,她會了意,將臉自慚形穢地沉下去, “也是我不好,光記著叫你吃早飯,想想?yún)s不應(yīng)該,你是為了周jiejie病了才來的,應(yīng)該去陪著她?!?/br>
    今日,她穿了妃色的裙,珍珠粉緞的呢襖,胸前掛著個(gè)鎏金項(xiàng)圈兒,墜一塊乳白的玉,粉雕玉琢似的水靈。

    宋知濯掠過一眼,心明如鏡地笑起來,“你不說要回家去看看岳父大人才叫我來的?我也沒別的什么話兒,只托你向他老人家請個(gè)安。按理說,我應(yīng)該陪你走一趟的,但自打上回出了那檔子事兒,我倒是沒膽子再同他老人家說話兒,生怕惹他生氣?!?/br>
    “這有什么呢?”童釉瞳歪著臉,純真而動人,“你們是為了朝廷上的事兒,我雖然不懂,但是從前姨媽總說,朝堂上的事兒是講不清誰對誰錯的。知濯哥哥沒有錯兒,父親也沒錯兒,那個(gè)、那個(gè)叫‘政見不一’!可事情過去了,就還是一家人啊。我爹爹最是寬宏大量了,小時(shí)候我撕了圣人的書,將爹爹氣得吹胡子瞪眼,竹篾子揚(yáng)起來,還不是沒有下得去手?他舍不得打我,自然也不會同知濯哥哥生氣的?!?/br>
    金茶一朵,半掩了她一片香酥粉腮。宋知濯認(rèn)真瞧她一眼,腦中浮起一些叢脞的什么,便坐直了,拿過她手邊靜擱著的一個(gè)繡繃,“你繡的?”

    那是一對藍(lán)蝶,盤旋在春花兒枝稍,只是蝶有微瑕,花有殘疵,像一個(gè)美夢,做成了笑話兒。

    童釉瞳窺他唇上半譏的笑意,忙奪回來捂在胸前,“你不要看,這個(gè)不算,這是前兒在想心事兒,一不留神才扎錯了針,算不得數(shù)!”

    恰逢丫鬟們擺好早飯,宋知濯拔座而起,悠哉怡然,“天大的心事兒也先放一放,來吃飯吧,陪你用完,我就要上朝去了。你回家好好玩兒,不必急著回來,替我問聲好?!?/br>
    半刻,童釉瞳的曼妙腰姿便落到了側(cè)位上,面前擺著干筍絲煨火腿、銀耳雞汁羹、煎豆腐、鵝梨餅子、南炒鱔,一應(yīng)珍饌佳肴自有人上前布善,宋知濯卻抬袖搖一搖。見此,童釉瞳便拈著袖口盛出一碗羹端到他面前,他笑一笑,郎當(dāng)碰撞中,用罷了一餐。

    直到寶馬香車停駐在童府大門,童釉瞳的臉上還掛著如陽光一般明燦燦的笑。

    繞過九曲橋與斑駁四散的雪,一路見疏竹沙沙、群芳冷艷。入得廳內(nèi),只見童立行伶俜而座。童釉瞳匆忙福身,撿著離他最近的一根玫瑰倚座下,“爹爹,女兒在家中吃過早飯才來,沒讓爹爹久等吧?”

    丫鬟們?nèi)霃d上茶,童立行在粉舄翠裙中直盯著她的身影笑,一下接一下地捋著須,“我就你這么個(gè)女兒,等一會兒又算什么?橫豎太子的課上得早,我回家來也是閑著,好歹有你回來陪我說會兒話。瞳兒,在宋家可過得好不好?姑爺有沒有欺負(fù)你?”

    太陽照著童釉瞳半張臉,可見耳廓邊一個(gè)淺不可見的月牙印,驟聽他問起這話兒,倏然覺著有些泛癢,用手去摸一摸,“哎呀爹爹,怎么每次我一回家,您就要問這個(gè)?我要說多少次您才肯信?知濯哥哥才不會欺負(fù)呢,家里好吃好喝的,沒有婆婆,公公也不叫我日日去請安,不用立規(guī)矩,我每日都自由自在的閑樂。況且,誰不知道我是您的女兒、皇后娘娘的侄女兒,誰還敢欺負(fù)我?。俊?/br>
    “說謊,”童立行的眼斜瞥著,這是面對一個(gè)呱呱墜地的女兒特有的慈愛一面,“既沒人欺負(fù)你,你那臉上的傷怎么回事兒?”

    “哎呀爹爹,就甭提這個(gè)了嘛,回回來您回回說,要多久才罷?”

    “好好好,我不提了。”童立行捋著須揚(yáng)起嗓子笑一笑,將手一揮,就見一小丫鬟退出門去,不時(shí)捧來兩塊紅瑪瑙原石,“這是我昨兒在宮里圣上賜的,你拿回去,找?guī)煾底鰩准^面首飾戴著玩兒吧?!?/br>
    童釉瞳面上立時(shí)便大大地笑起,“謝謝爹爹!”那兩塊原石被玉翡接去,她回望一眼,余光見又一丫鬟進(jìn)來,手上還托著一個(gè)錦盒,“爹爹,這又是什么?”

    錦盒緩緩揭開,一片斑駁的碎光躍到梁上,像散落的金屑,炫目璀璨。童釉瞳的眼即被錦盒吸引,捉裙站起來探頭往里瞧,只瞧見一塊剔透的琥珀,四四方方,倒像一枚印章。童釉瞳拿在手上翻一翻,又未見有刻字。

    座上忽響起童立行爽朗的笑聲,“我的乖女兒,那不是?。 彪S之,他拔座起來,接過那枚琥珀翻一翻,“這看著像琥珀,其實(shí)又不是,這是‘清絕塵囂天下無雙福地,高凌云漢江南第一仙峰’的三清山崖內(nèi)鎮(zhèn)著的一塊仙石,據(jù)說正是因?yàn)橛羞@仙石鎮(zhèn)著,才使那三清山茂林蔥郁,成了修仙的福地洞天。原是一個(gè)老道起出來,碰巧我當(dāng)年游學(xué)救過他一名,他便送給了我,虧得它,才使我仕途通順,做了一朝宰輔,如今又教導(dǎo)未來國君?!?/br>
    聞聽至此,童釉瞳芳目圓睜,“那爹爹拿出來做什么?該好好放在家里才是呀。”

    “拿出來自然是給你拿回去的?!蓖⑿袑⒛菈K“仙石”小心翼翼地?cái)R回盒內(nèi),踅回座上,“如今,我已經(jīng)老了,官位至此,再無所求。我膝下就你這么個(gè)女兒,等我歸了西,一應(yīng)家財(cái)就都是你的,自然要給你。況且姑爺還年輕,他比我更需要這塊仙石,你拿回去,就盡了你這賢內(nèi)助之職了?!?/br>
    丫鬟將錦盒交給玉翡,童釉瞳追眼而去,側(cè)顏上鼓起一片腮,笑得春水蕩漾。童立行靜窺一瞬,面目被陽光照得泛黃,唇邊兩道深深的紋路像一張臉下跨后壓出的折痕。

    半晌,他虛咳兩聲,將盞置于茶托,一張臉略顯嚴(yán)肅,嗓音卻帶著慈父的柔情,“你打小就被嬌慣的沒什么心眼兒,你母親又老早就沒了,我就只好又當(dāng)?shù)之?dāng)娘為你cao心。這些事兒原是不該我過問,但我他日西去,無牽無掛,就放心不下你?!?/br>
    悲情的鋪陳后,他稍一停頓,像一只急雁,遏殺流云,“你沒心眼兒,我就要替你多個(gè)心眼兒。你打量我不知?自你嫁過去,姑爺就不曾與你親近,你二人十天半月也難見一面,說到底,還是因?yàn)樗菍欐?。你從前不在京城,不知道他與他那愛妾的事,可以說是識于微時(shí)、相扶至今,那種情分,又豈是旁人可別?你比不過,自然就要修好自身,哪里還成天只知道玩兒的?這塊仙石你拿回去,想法子擱到他書房里去,悄悄的,不要叫他曉得。一則他年輕,不大信這些鬼神仙佛之說,要他曉得了,反要責(zé)備你婦人之見;二則,倒顯得你在邀功爭寵,倒叫旁人猜疑你。我這話兒你記住,他日自然有你夫妻恩愛的一天?!?/br>
    童釉瞳忙點(diǎn)著頭,晃得兩個(gè)綠松墜珥窸窸窣窣響動。粉霜勻凈的臉上升起一點(diǎn)天真的、如夢如幻。

    自她走后,天色轉(zhuǎn)西,童立行原坐半晌,等來了另一位客人。玉盞換成了一只靑釉盞,盞口一片碧藍(lán),顏色延伸至底,已是一片黑暗,像一個(gè)跌進(jìn)去就無法再爬起來的深淵。

    宋知遠(yuǎn)將蒼白的臉皮揚(yáng)起,眼瞼下掛了一片淺靑,如同掛著兩個(gè)沉重的什么,補(bǔ)全了他半諷的笑意,“虧得童大人舍得大義滅親啊,有令千金這一助,他宋知濯的謀逆之罪便是鐵板上定釘?shù)氖聝毫恕!?/br>
    “不敢當(dāng),”童立行回以一片半暗的笑臉,“還是多虧賢侄尋來的這枚印章。也難為你,當(dāng)初景王被抄,倔地三尺抄沒了一應(yīng)家財(cái),你還能找到他這枚私印。”

    “這不值什么,不過是個(gè)小玩意兒而已,不過小玩意兒也能治他宋知濯的大罪。童大人,您該提點(diǎn)您那些地方官的學(xué)生上書參奏了,罪罪加筑,只等圣上大怒,便參他謀逆,抄出這玩意兒,他不死也得死?!?/br>
    童立行睞目一瞬,垂眸望著盞口冷笑,“說起這‘大義滅親’還是你最當(dāng)?shù)?。我呢,不過是見小女跟著他受了不少罪,他日他死了,我還能向圣上求求情,將小女接回家中,這遺孀總比受活寡的強(qiáng)?!?/br>
    二人對望,舉盞相酬,半真半假的一番言辭就在半欹半斜的日光中,謀定了一樁致人死地的謀逆大案。

    太陽斜照,落入東邊一片支摘牗內(nèi),罩住一雙徘徊游離玄色嵌瑪瑙的長靴,循上,便是一片醬紫菱花紋的錦袍。

    望止須臾,孫主事垂下眼繼續(xù)呈報(bào),“咱們家大奶奶出來時(shí),捧著一堆東西,大概是童大人送給愛女的禮。我也不知道里頭是些什么,只是見大奶奶好高興,從前回去,沒見她這么高興過,只怕里頭,有送給咱們大少爺?shù)亩Y。”

    “哼……,”宋追惗停下步子,坐回折背椅上,案的右邊,蹲著一個(gè)寶雞玉爐鼎,裊裊烏合,闐香滿室。他撩著衣擺翹起腿,十指相插于案上,“給濯兒送禮?這就怪哉了,我與童立行同朝為官多年,竟不知他還有這樣大的心胸。你找個(gè)丫鬟,去查一查她帶回來的那些禮?!偻抡f?!?/br>
    “是。咱們這位大奶奶出來后,……三少爺一個(gè)時(shí)辰后便到了童府。走的角門上進(jìn)去,看那形勢,倒不是頭一回去的樣子?!?/br>
    眼瞧著宋追惗眼內(nèi)一錚,閃過一絲鋒寒立劍之光,嗓音更加低迷,“遠(yuǎn)兒?他什么時(shí)候同童立行攀上關(guān)系了?……孫管家,你辦事不力啊,我的兒子胳膊肘往外拐,你竟然今兒才曉得?!?/br>
    “是奴才大意,老爺恕罪!”

    “算了算了,”他將袖口揮一揮,靠向椅背,“好好盯著便是,別出什么岔子?!?/br>
    “嗯……,還有一事要稟報(bào),”孫主事拱拱手,鎖起眉心,“聽說二少爺前兩日發(fā)了好大的火兒,將二奶奶圈禁了起來,又連著兩日沒去衙門里頭,天天沒日沒夜飲酒作樂?!?/br>
    宋追惗醬紫的圓領(lǐng)袍被曬一半剔透一半晦澀,嘆出同樣晦澀的一口氣,“無非就是小孩子們打打鬧鬧的小事兒。自從他母親去了,他便愈發(fā)耽溺于酒檀聲色之中,我哪里有時(shí)間管他呢?孫主事,你也有兒子,倒要教教我怎么教導(dǎo)兒子?!冶疽詾樗隽斯賰海司头€(wěn)重懂事一些,不想?yún)s還是這副爛泥扶不上墻的樣子?!?/br>
    “噯,老爺可不要這樣說,”孫主事且嘆且笑,慢搖著頭,“天底下哪里還有老爺這樣會教導(dǎo)兒子的?一個(gè)鎮(zhèn)國大將軍、一個(gè)新科狀元郎,三少爺縱然不濟(jì)些,也是真憑實(shí)學(xué)考出來的官兒,瞧瞧滿朝文武,攀關(guān)系的攀關(guān)系,請蔭官兒的請蔭官兒,哪個(gè)能有咱們家少爺們出息?”

    “不提也罷、不提也罷?!?/br>
    他慢將手搖一搖,略微佝僂的雙肩一霎便顯得蒼老,下沉的天色罩住與他年輕的面龐格格不入的老態(tài),夜,便一滑即來。

    長風(fēng)入夜,良人未歸,明珠守著四壁初照的燭火,將如景芳屏、似春錦榻一一望過,閑撿起腳邊一個(gè)彩線氈的拳頭大的球拋出去,爾后便聽見噠噠沉重的喘息,叼回球送至她腳邊。一人一狗樂此不疲的玩著這個(gè)游戲,長夜便在拋拋撒撒中漏出去。

    倏爾織金線的棉簾一動,侍嬋捉裙進(jìn)來,抖抖裙上粘帶的雪,一壁說話兒,“我去各處打聽了,說是明安同爺都還沒回來呢,并不是往千鳳居那邊去了,奶奶只管放心?!?/br>
    好消息融化了明珠郁郁寡歡的臉,眉梢唇鋒俱軟出一個(gè)笑來,說出的話兒卻仍舊是硬的,“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可沒叫你去打聽啊。”

    “是是是,”侍嬋就勢搬出一個(gè)小爐,往盆里夾出幾枚碳添上,提了一只銀壺墩上,“是我自個(gè)兒非要去的,奶奶活菩薩,心胸寬大,我們卻是小肚雞腸,就容不得那起小人得意!”

    笑談中,明珠仿佛聽見玉沙作響,在遙遠(yuǎn)的馳道上,她的心開始如春水蕩漾,卻猛然又止。

    白雪紛呈的馳道,果然映下宋知濯鏗鏘的腳印,明安秉燈引路,剛過了二門,才要交出燈籠,卻遠(yuǎn)見黑暗中撲出一人,“爺快去瞧瞧吧,玉翡姐正罰我們姑娘跪著呢!”

    提燈一晃,原來是音書,急色莫辯,像是奔跑而來,嗓子里喝了不少風(fēng),干澀難明,“玉翡姐派人守在角門上哨探爺,若是爺回來了,就叫人去通報(bào),立時(shí)便讓我們姑娘起來。我偷摸著跑出來告訴爺,就是想叫爺替我們姑娘伸冤,別讓她白白背著您遭罪!”

    想起那柔弱的病中殘軀,宋知濯眼中閃過一絲急色,奪燈而去,高揚(yáng)起聲音,“明安,去告訴奶奶這邊有事兒,我暗些回去,叫她先睡。”

    于是明珠等來的人成了明安,待他將事情陳述完,侍蟬便揭竿而起,“哪里來的賤人,就這樣兒將我們爺誆騙了去!昨兒就仗著幾分病氣,就爺留了一晚,今兒還使這種虛招子!奶奶,咱們也去,將爺請回來,她要死就讓她死在那里好了,正好給綺帳姐抵命去!”

    言訖便是要動身的態(tài)勢,反被明珠攔住,“別去,”她的眼神沉一沉,旋回榻上,“讓她們?nèi)ヴ[好了,正好,那個(gè)玉翡平日里慣是個(gè)仗勢欺人橫行霸道的,正好就將她罰一罰。別管她們,咱們熄了燈睡覺?!?/br>
    果不其然,宋知濯趕到時(shí),院兒里燈火通明,亂作一片。丫鬟們齊聚廊下,掃開的粗墁青磚上跪著周晚棠,一個(gè)身子要倒不倒地飄搖在風(fēng)中,似一只殘燼的火燭。

    與她的沉靜反之的是氣急敗壞的玉翡,一個(gè)指頭直指著她嚷罵,“你要死也另挑個(gè)地兒死去,別死在我們屋門口!怎的,你還賴上了我們不成?打量你在這里跪死了,要我們奶奶償命不成?”一抬眉,望見宋知濯秉燭而來,急得想跳腳,又暗捺著福身,“……爺回來了?”

    “怎么回事兒?大晚上的不好好歇著,在這里鬧什么?”宋知濯冷目一脧,就見周晚棠一個(gè)身子偏晃不止,半寐的眼抬也抬不起來。他便朝人群中硬聲吩咐,“還不快將人攙回去?燒一點(diǎn)溫水用帕子捂一捂。”

    119.  夜變   童釉瞳的春天

    廊下懸著一排霜白絹絲燈, 風(fēng)拂燈晃,撞出個(gè)兵荒馬亂。丫鬟們?nèi)チ艘恍粝麓蟛糠侄际峭酝娜? 各人均如臨大敵, 埋下頭, 眼皮一耷一耷地暗窺宋知濯的神色。

    宋知濯慢脧一眼,蹣步踅坐在榻上, 見童釉瞳由臥房奔來,拈著帕子在他面前站定,幾個(gè)指頭絞著那帕子, 蕪雜的一筐話倒不知線頭該從何處牽起。

    又急又躁之下, 玉翡牽裙伏跪下去, “爺要怪就怪我,這事兒同我們小姐沒干系。”抬眉一瞧,宋知濯正冷睨著她,她便咬咬牙,望向榻側(cè)白瓷剔花瓶, “我們小姐從家回來, 老爺給了兩塊兒紅瑪瑙,小姐請了師傅來, 說是做些頭面首飾, 叫我拿了幾個(gè)墜珥樣子去給選。我拿過去, 誰知人家卻不領(lǐng)情, 轉(zhuǎn)背就將那樣子丟了, 我瞧見不過說她幾句,她便賭氣在院兒里頭跪著,讓起也不起, 哼,不知是做給誰看!”

    燭火將她高聳的顴骨照得又亮又黃,凹下的腮不知是為誰嘔心瀝血。童釉瞳將二人看看,急色中泛起了淚花,“知濯哥哥,這事兒是怪我,玉翡姐也是為了護(hù)我,求你不要罰她。是我想得不周到,我得了好東西,就、就只顧著炫耀,沒想到這會傷著周jiejie心。回頭我會去給周jiejie賠個(gè)不是,求你不要罰玉翡姐。”

    跳躍的光點(diǎn)伴著鶯雀嘰喳的女聲,將宋知濯吵得頭疼,一副心腸硬著朝門外吩咐,“將玉翡拖出去打三十板子?!?/br>
    門外主事領(lǐng)著人進(jìn)來,他則錯身而去,途中回首,對童釉瞳泄一口氣,“你也好好兒管教管教你的奴才?!?/br>
    踅入周晚棠屋里,見丫鬟爭圍在床前服侍她用藥。她靠在雙疊鴛鴦?wù)砩?,有氣無力的笑一笑,“爺來了?我沒什么大礙,爺不必?fù)?dān)憂?!?/br>
    見她沒什么要緊,好似疲累就取代了那些憐惜,他將眼皮沉一沉,不痛不癢的關(guān)心,“既知道自己個(gè)兒的病,就不該在那里跪著,有什么事兒也等我回來再說?!?/br>
    床架子晃一晃,周晚棠已拖著病軀趿著繡鞋下床福身,“是我不好,我也一時(shí)使了些性子,惹奶奶不高興,心里悔之不及,便在那里跪著求奶奶寬恕,我是側(cè)室,跪跪正妻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只是沒思及自己個(gè)兒的身子,反叫爺白擔(dān)心一場。”

    隔著一張案,一時(shí)無言,宋知濯將手?jǐn)[一擺,她便退回床上去。另有兩個(gè)丫鬟上來替他解衣,燭光遞嬗而滅,他疲憊的身子倒向了溫柔暖帳中,浮起來一日的波詭云譎。

    困厄的夢中,始終是天子睥睨眾生的眼,就那樣含有深意的笑望他。他將目光避開方寸,卻又見趙合營怒而生威的面色,將案一拍,拔座而起,“哼,你我當(dāng)初舍家赴死地幫四叔奪天下,幾不曾想,他居然會懷疑到你我頭上!不過幾個(gè)小人之言,就引他猜忌你我。知濯,看來這世上,就沒什么永世安樂……”

    黃粱一夢將宋知濯驚醒,冷霜灑滿輕帳,他側(cè)臉一望,旋即掀被而起。動靜將周晚棠亦驚醒過來,拽了他的手臂急問:“爺,這么晚了還要到哪里去?”

    “哦,”燭光亮起,照見他手上忙著自扣犀比,頭也不曾抬,“想起來有個(gè)急事兒,你自己睡吧。”

    一瞬衣擺便掠過了簾下,隨之抽走了周晚棠一些力氣,她倒回床上,盯著帳頂復(fù)刻繁鏤的銀薰球,嗅見玫瑰香里不再甘甜,反泛起一絲苦澀,熏落了她一滴淚珠。

    另一方帳中,彌散著祥寧瑞金腦,絲絲縷縷縈紆在枕畔兩只比翼鳥的翅間。月光罩著明珠恬靜的睡顏,隨一盞燭光昏昏亮起,她的眼皮亦緩緩睜開。

    伴著衣裳淅索,響起她惺忪混沌的嗓音,“你怎么回來了?噠噠,下去,讓你爹上來睡。”

    須臾后,宋知濯已倒在枕上,偏著臉嗅一嗅枕間,“一股子狗味兒,我說了多少次了,別讓它上床!”

    “狗味兒怎么了?你愛睡不睡,不睡就下去?!泵髦榉粋€(gè)身,掣一掣被子,轉(zhuǎn)眼又要入那夢中。欻覺頸上密密麻麻地掃過一雙唇,叫她酥癢不止,她徐徐翻身過來,兩眼無辜地凝向他,“我月信來了。”

    有什么的蠢蠢欲動被兜頭澆一盆涼水,宋知濯頓覺萬念俱灰,翻正了身,盯著帳頂,“早不來晚不來……,要不,你……。”

    “打住,睡覺?!?/br>
    “噯?!?/br>
    一線月漸成了一輪彎刀,懸在暗空,星河長寂。濃云漸遮漸散,散開之后,換成了一個(gè)渾圓的雞蛋黃掛在天際。

    晨起的噠噠格外興奮,兜轉(zhuǎn)在宋知濯紅艷艷的衣擺邊,不時(shí)輕吠幾聲,引得正由丫鬟們伺候穿戴的宋知濯抬起紅紋黑靴輕踢它一腳,“去去去,蹭我一身的毛!”

    明珠一個(gè)腦袋露在搗練圖的臺屏外,瞪他一眼,下睨向噠噠,“噠噠,快出來,你爹今兒肝火旺得很,搞不好就要揍你,你還是躲著些吧?!?/br>
    “我肝火旺是因?yàn)檎l?”

    二三個(gè)丫鬟聽見,紛紛垂眸低笑,宋知濯略微有些不自在,清了兩聲嗓子,踅出屏外,“吃飯吃飯,我都快餓暈頭了?!?/br>
    兩人相執(zhí)手入了外間案上,早飯業(yè)已擺好,叮當(dāng)?shù)耐肟昱鲰?。宋知濯喝一口奶房蓮子羹,慢擱下碗,“我記得,你今兒要替你沁心jiejie去做生辰,到明雅坊去終究不便,我替你安排了。我讓人提前去咱們家茯苓街上的大宅子掃洗了一番,又請了戲,下了帖子請你那沁心jiejie同她一班姐妹,你不用cao一點(diǎn)兒心。你沒去過那邊,一會兒叫明豐套了車帶你去,多帶幾個(gè)丫鬟,那邊雖有下人,卻與你不熟,也不大了解你的喜好脾性?!?/br>
    旋即明珠的象牙銀箸便敲在他碗口上,“噯噯噯,你什么時(shí)候這樣兒心細(xì),連沁心jiejie的生辰都記得?”

    門下侍雙侍嬋二人互窺暗笑,偷瞄向宋知濯。只見他雙手撐膝,歪著臉笑對明珠,“你瞧你說這話兒,吃這些不相干的飛醋做什么?還不是你常在我耳邊念叨?甭說我,只怕連噠噠都記住了?!?/br>
    墜馬髻上一只細(xì)絨攢桃花兒向上揚(yáng)起,展露明珠一張萬里丹霞得意的小臉,“多謝你有心,還替我想著,那成吧,我就領(lǐng)你這個(gè)情。正好,那邊宅子我還沒去過呢,我晚上就歇在那里,你也獨(dú)守一夜空房。嗨,你瞧我說的什么廢話,你自然不會獨(dú)守空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