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jié)
孫媽道:“顧營長的母親曾經來過我們家里一次,那時候小姐已經有了你,他母親說絕對不可能讓小姐入他們家的門,說得話簡直惡毒,一句一句割人的心。阿姐一生驕傲,哪里受過那種羞辱,直接讓她滾出去,說她的女兒,就算是勒死,也不會讓她入顧家的門?!?/br> “那段時間……” 孫媽張了張口,擦了擦眼睛,道,“小姐真的是很苦,她有了你,阿姐讓她不要生,去讀書,可她卻一定要生下你,哪怕那時候顧營長早已經杳無音信……其實不是的,顧營長一直有信來,只是阿姐讓我拿去燒了……” 她說著話就將原先一直放在腿上,緊緊抓著的竹籃放到了桌上,把上面鋪著的毛巾打開,里面竟然是一沓泛黃的,曾經應該開封過,但卻整整齊齊又封了的信封。 約莫有五六封的樣子。 孫媽顫抖著手把里面的信件拿出來,道,“信件全部被我截了,阿姐讓我燒掉,我每次想燒掉,可是卻都下不了手,后來就都偷偷放了起來。只有最后一封,” 孫媽的眼淚又流了下來,道,“最后一封是顧營長要跟小姐一刀兩斷的信,說是經人介紹已經跟別的姑娘在一起了,讓小姐別在等他了,讓她去港市讀書,以后都不要再回來了……” 孫媽嗚咽出聲,道,“那時候小姐已經快要臨產,阿姐留下了這封信,等她生下了孩子,才把那封信給了她,跟她說,她留在這里,孩子以后也會是個不能見人的私生女,這一輩子都要被人指指點點,被人輕賤,這樣的相貌,這樣的身世,以后一輩子都不能過得好,還不知道要流落到什么地步?!?/br> “還有我們家本來就已經因為資本家成分,人人喊打,頭都抬不起來,再加上未婚生女,以后要怎么過日子?難道要嫁給外面天天探頭探腦的那些地痞無賴嗎?” “小小姐,你不要怪小姐,” 孫媽哽咽道,“那種情況,她真的沒有別的選擇,她那樣活潑的性子,可懷你的那些個月,她門都沒有出過一次,明明心里難過,可生生忍著……她一直相信顧營長,可是最后那封信,的的確確是顧營長的筆跡。那時候她無論如何都留不下你的,不是阿姐逼她,當時她也養(yǎng)不了你,所以她才答應讓我抱你送去令云小姐那里?!?/br> 林舒搖頭,道:“我沒有怪她。” 她在知道把她扔雪地的那個人不是她時,就已經沒有怪她了。 只是聽孫媽簡單的訴說,她都可以想象到當初她的處境,更別說當事人的她了。 孫媽哽咽著“嗯”了一聲,然后低頭伸手似乎想要拿桌上的信件,快觸到時卻又在自己身上的衣服上擦了擦手,這才又拿了桌上的信件摸了摸,低聲道:“后來我們才知道,顧營長并沒有跟別的姑娘在一起,他是在前線上戰(zhàn)場之前,把那封信交給了他的戰(zhàn)友,跟他說,收著那封信,如果他活著回來了,就把那封信還給他,如果他沒能活著回來,就把那封信寄給小姐……他并沒有負過我們小姐……只是,” “這件事我們小姐永遠都不會知道了,既然顧營長這樣決定,就不如永遠都別再知道好了,” 她說著就把那些信件顫顫巍巍地推到了林舒的面前,道,“但這些事壓在我心里已經幾十年,我心里難受得很,對著阿姐的時候,我覺得對不起她,這些信件,還有小小姐你,是我這輩子唯一瞞著她的事情,想起小姐,我截下這些信,想到她經歷的痛苦,我就心如刀絞,可是想到顧營長……我一樣覺得難受?!?/br> “這輩子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再看到小姐,而且就算看見了,我也不可能破壞她現在的生活,讓她好好的再痛苦一次,所以這些信件,不管再見不見到小姐,我都不可能交給她……可是我也不能把這些信件帶進土里,或者燒掉,這樣這件事就會永遠壓在我心頭,好在現在看到小小姐你,我想這些,應該是交給小小姐你,才是最合適的?!?/br> 林舒伸手接過信件,又好像一股莫名的情緒從信件上襲來,眼淚忍不住又滾了下來。 李慧茹伸手摟了摟林舒,拍了拍她,然后沖孫媽道:“那你們當初跟蘇……姑娘說,把孩子送給令云,那為什么又是被扔在了雪地上?” 其實真相大家都已經猜到七七八八,只不過既然來了,自然希望能親口問出來,而不是猜。 孫媽看了低著頭的林舒一眼,嚅嚅著卻不愿對此事多說。 蘇姨便接著李慧茹的話道:“是因為陳阿婆厭惡痛恨顧家,所以遷怒到舒舒身上,明著說要把孩子送給我,暗地里卻命你把孩子扔到雪地里凍死……或者她也恨我,她恨蘇家所有的人,包括過繼出去的我,所以她對所有的人,都說是把孩子送給了我,但我卻不愿養(yǎng)那個孩子,把那孩子扔在雪地里凍死了,對嗎?” 她說這樣的話并不是無端猜測,當然事前也有做過一些查問的。 “令云小姐,” 孫媽似乎想替陳阿婆解釋,但卻又無從解釋,她又不是善于說謊之人,更何況這時候這么些人看著她……但凡她說一句謊,其他的話也要大打折扣了。 好一會兒,她才低聲道,“令云小姐,阿姐她不是針對你,只是這樣比較好解釋……” 說完她又看向林舒,道,“小小姐,你也不要怪你阿婆,那時候,那時候我們都還不知道顧營長其實是犧牲了,都以為是他拋棄了小姐,害得小姐那么慘,所以你阿婆才會那么生氣……” 林舒搖頭。 她現在對陳阿婆怎么想的都沒所謂了。 反正就是恨她恨不得她從來沒來到過這世上就是了……對她來說,她身上有原罪。 沒有任何可說的。 她道:“當年你扔了我在雪地里,是看到我阿媽撿到我才離開的,對嗎?” “是,是的。” “那我阿媽撿我,是碰巧,還是你故意的?” “是我之前打聽了的,” 孫媽低聲道,“是我找人打聽了,說這位夫人是沒有孩子,心地又好,想著肯定不會對你不好……小小姐,我答應過小姐,一定要把你送到令云小姐手上,她說過,她以后一定會回來找你,只要你過得好,令云小姐要是不想你認她,她就不認,可是她會回來看你,我不能讓她傷心……我已經騙了她,我不能再親手殺死她的孩子?!?/br> 她說著就低頭又嗚咽哭出聲來。 林舒伸手幫她抹了抹眼淚。 她突然想到林美蘭說的那本書里,說她生母的確回來找她了,不過那時候她已經被周成志刺死了。 畢竟已經有二十多年,她不知道她的生母會因為她的死有多痛苦,但這位老人家,肯定會承受非常巨大的痛苦和自責。 她柔聲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謝謝你孫媽,我阿媽也很感激你?!?/br> 她說完就側頭看了一眼李慧茹,李慧茹伸手拍了拍她。 或許孫媽以為她說的是蘇令行,但其實她說的是李慧茹。 她真的很感激她。 讓她脫離蘇家顧家,成為她阿媽的女兒。 她輕出了一口氣,又問她道,“顧家人說后來他們來過一次,是不是?” “是,” 孫媽說起顧家面色卻是變了。 她拿了林舒遞給她的帕子擦了擦淚,就恨恨道,“他們是來問小小姐你的下落的,但那樣子哪像是來接人,根本就是來侮辱阿姐和小姐的,他們把顧營長的死都記在了小姐身上,說是小姐害死了顧營長,呸!” “明明是他們害死了顧營長,如果他們不威逼小姐和顧營長分手,不調走顧營長,顧營長不會為了想要立功就上戰(zhàn)場,也就不會死,他到死都不知道小姐還給他生了一個孩子……小小姐,你也不要信他們是真想要接你走,他們要是真有心,以他們家的本事,去查一查,又怎么會查不到你的下落?他們根本就沒有心,就算是把你接走,肯定也不會對你好的,所以當年我才不肯把你活著的事告訴他們?!?/br> “嗯,” 林舒疊好手上的信,扯了扯嘴角,道,“是不會,他們看我的長相肯定就會厭惡我了,說不定,” 說不定她還會成為那個顧家女兒的血庫。 也不知道為何,腦子里突然就冒出這么個念頭,頓時只覺得骨頭都寒了寒。 “謝謝你孫媽?!?/br> 林舒忍不住再一次道了謝。 林舒帶著她生父的六封書信離開了。 沒有去看陳阿婆。 孫媽欲言又止。 在林舒離開的時候她終于道:“小小姐,回頭我慢慢跟阿姐……你阿婆說說,等她身體好些,你再來看看她,成不?” “不了,” 林舒搖頭。 她道,“她不會想看到我的?!?/br> 她也不想看到她。 第141章 跟孫媽說話的時間并不算長, 林舒卻十分的疲憊。 蘇姨和李慧茹就勸了林舒,直接就在大飯店里開了一間房,睡一覺, 中午吃完飯,再睡一覺再回去。 然后讓韓稹回家去接豐豐和禎禎過來這邊吃午飯。 林舒躺在了床上。 身心俱疲, 但卻一點睡意都沒有。 蘇姨打發(fā)了韓稹去接豐豐和禎禎,就跟李慧茹和林舒說了一聲, 讓林舒好好休息, 她下去買些吃的上來。 其實是看林舒的樣子,想著李慧茹肯定有話想要跟她說,就把房間給了她們。 等蘇姨帶了門出去,李慧茹倒了一杯水, 端到床頭, 跟林舒道:“舒舒,喝點水, 不想睡就躺一會兒,別勉強自己?!?/br> 林舒坐起了身, 沖她媽笑了一下,謝過她, 才伸手接過水, 喝了一口,然后把水杯放床頭柜上,目光卻看到了先前她放在床頭, 她生父給她生母的那六封信。 她目光頓了頓, 收回目光,伸手摸了摸小腹,然后跟她媽苦笑了一下, 道:“我沒事的阿媽,我哪有那么容易受影響,只是這一胎雖然好些,但就是有些懶懶的,沒什么力氣?!?/br> 她記得她懷禎禎的時候才慘,那個時候是吃什么吐什么,聞到什么都難受。 這回已經好多了。 李慧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心里只恨這蘇家和顧家簡直不是人。 而且是偏偏在梁進錫上了前線,女兒懷孕的時候過來鬧騰,竟然還敢出聲詛咒,想想李慧茹就氣得不行。 她道:“那些事情弄清楚了就不要管了,你好好養(yǎng)胎。你上次不是讓我寫些東西嗎?我寫了你們小時候在軍區(qū)的一些趣事,回頭你看看,我們一起改編出來,怎么樣?” 林舒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 原本因為生父的事,她心里實在墜得難受。 不僅是生父的死,還有跟蘇令行的事讓她難受。 大約還有現在她一樣有了身孕,進錫一樣上了前線卻對她懷孕之事一無所知。 ……一想到這個她就不安。 她深吸了口氣,道:“真的?我們小時候的事?” “對,” 李慧茹笑道,“你,蕓蕓,衛(wèi)洋,阿稹還有其他軍區(qū)孩子們的一些趣事,翻出來些,才發(fā)現很有意思。” “那我要看,” 林舒笑道,“蕓蕓上次還打電話過來說要過來玩,阿媽你編了初稿,回頭我們一個一個添加?!?/br> 兩個人說了一會兒話,林舒再回頭看她生父的那些信心情已經不像初時那么壓抑。 她是不打算看那些信的。 她道:“等蘇令行回來,就還給她吧。本來就是給她的,不管會不會難受,她都有權利知道?!?/br> 她很自然的說“蘇令行”,完全沒有任何其他想法。 本來以前就沒什么想法,知道了以前的事情,她更不會怪蘇令行。 但其他的卻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