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有時(shí)候太過聰明也沒那么好,畢竟裝糊涂很累。 離開又青苑時(shí),每邁開一步都仿佛千金般沉重。 簡珩在教舍拜見大儒,顧云霧,這也是一對一為自己授課的先生。 兩人面色如常,誰也不提家事,反而針對魏國近來的動(dòng)向契闊一番。 顧云霧擅長縱橫之道,言談舉止又十分儒雅,講話娓娓動(dòng)聽,讓人如沐春風(fēng)。 單從外表,很難令人相信他與暴躁如雷的顧云風(fēng)是親兄弟。 顧云霧也在暗暗觀察簡珩。 自己就一個(gè)女兒,從小不知天高地厚,若不是逼急了,還真不想摻和簡氏的是是非非。 誰讓那丫頭喜歡誰不好,偏偏看上荀殷! 荀殷是什么人?過完今朝不知還有沒有明天,豈能托付終身? 然而荀殷又是大哥的愛徒,他還不能說不好。 考慮再三,他對簡珩很滿意,雖然年紀(jì)不大,卻也不輸荀殷,主要兩人長得還有點(diǎn)相似,如此一來,顧明珠應(yīng)該沒話說。 簡珩心事重重,腦子里忽然迸出個(gè)呆瓜的笑臉,差不多該收網(wǎng)了。 師生二人各懷心思。 呆瓜玲瓏將最后一盆花安置好,才拍拍手打水洗臉,順便也給瞻大哥打了一盆。 這人做藥奴簡直太屈才了。 兩人押著一車花來到后山竹屋,他手腳勤快,劈開竹片的速度比撕紙也差不哪去,眨眼就搭好兩排花架,不但結(jié)構(gòu)牢固,長寬還分毫不差。 “你這樣的人為什么要做藥奴?”玲瓏不解。 手藝這么好,長得又高又大,到哪里不能混飯吃。 “小時(shí)候家里窮,剛好我又挺值錢,就被賣了,賣身契在別人手中,我哪兒也去不了?!毙潦勒暗?。 玲瓏卻聽得心中一酸。 “你別難過……”她感同身受,眼眶就紅了。 辛世瞻嘴角微翕,覺得有必要解釋下。 “我沒難過呀,你哭什么?”他問。 ???玲瓏急忙擦了把眼淚。 “那你還有家人嗎?”她仰頭看著他。 辛世瞻邊洗手邊道,“死光了?!?/br> 什么? “賣了你不是有了銀子,為何還會死?”玲瓏不解。 辛世瞻笑了笑。 “我太值錢了,他們沒有享受那么大一筆銀子的命,被山匪割了腦袋做成人/皮鼓。”他道。 玲瓏生生打了個(gè)寒顫。 他的眼睛真亮,烏黑的瞳仁仿佛會發(fā)光,這樣的人不會說謊,可玲瓏不信他的話。 但凡被賣過的小孩都知道“不好看的小孩不值錢”。虧他大言不慚的說自己值錢。 難不成小時(shí)候好看,現(xiàn)在長殘了? 玲瓏暗暗的腹誹。 辛世瞻嘴角微勾,時(shí)間差不多了。 “若無其他吩咐,我便回去了,明天自會把剩下的花送來?!彼馈?/br> “沒有了,哦,等我一下!”她說。輕盈的身子三步并兩步的跑開了。 辛世瞻單手支著下巴,心里道,荀殷得多瞎,這樣都沒看出她是女的!轉(zhuǎn)而又想到那人把溫氏特使的meimei扒了一半才發(fā)現(xiàn)人家的女兒身,所以,也就見怪不怪。 一雙素白的小手伸到他臉前。 玲瓏笑瞇瞇的望著他。 “瞻大哥,這是小龍絡(luò)子,送給你?!彼囊羯芎寐?,帶著點(diǎn)楚國口音,軟軟的,“你在白域見得人多,如果有人問起,可不可以告知我,讓我見見她?!?/br> 辛世瞻點(diǎn)點(diǎn)頭。 “好?!彼?。隨手將絡(luò)子揣進(jìn)懷里。 玲瓏陪他去取馬車,辛世瞻食指一彈,指尖的小石子化成一道流線,釘進(jìn)幾步開外的車轅。 “車轅壞了,”辛世瞻推了推馬車,“來的時(shí)候還好好的。” 玲瓏替他出主意。 “不如先騎馬回去,千萬別錯(cuò)了時(shí)間。”她道。 辛世瞻一本正經(jīng)道,“我不會騎馬?!?/br> 啊?玲瓏同情的望著他。 “看來只能跑回去,馬車還請你代為照顧。”目的達(dá)到,辛世瞻高高興興的舒展雙臂,在玲瓏震驚的目光里,揮揮手,步履輕盈的鉆入夜色中。 甫一離開玲瓏的視線,他劍眉一凜,瞬間化成一道虛影躍上千尺高的飛檐,轉(zhuǎn)瞬消失。 跑的還真快!玲瓏暗暗咋舌。 雖然做飯不行,燒水卻難不倒玲瓏。 舀了兩桶熱水,玲瓏解下衣衫輕輕搭在屏風(fēng)上,纖長白皙的小腿微抬,試了試水溫,才心滿意足的坐進(jìn)又圓又大的香柏木桶。玲瓏喜愛泡澡,哪怕在黑域廬舍那種壞境里,也想方設(shè)法弄盆水在屋里擦擦。 別看荀殷的竹屋外觀樸素,凈房倒是極為講究,比從前簡府也不差,地上鋪著上好的鵝卵石,踩在上面,足心微癢,舒筋活血。玲瓏興之所至,光著腳來回走了幾圈,一雙精致玉足在暖暖的燭光下,宛若晶玉,尚不自知。 蒸汽氤氳,熱烘烘的泡出了花瓣里的香露,玲瓏深吸一口,俯身去撈水里的花瓣,瀑布一般的長發(fā)旋即傾瀉如流,遮擋了一大片暖玉似的的白皙小身體,也黏上一層水漬,一縷一縷,綿綿不絕。 待她把頭發(fā)也洗完,那感覺不亞于侍候了一天的花草,累得連擦干的耐心都沒有,往床上一撲,便沉沉睡去。 瞇了大約半個(gè)時(shí)辰,才迷迷瞪瞪的睜開眼。 “喝水?!彼洁斓?。 紅娟jiejie遞來一只素色的茶盞,就在嘴邊。她腦子尚且遲鈍,淺淺抿了一口。 心口霎時(shí)如被冷水澆透了般激靈起來。 這是先生的竹屋,哪來的紅娟jiejie? “啊——”玲瓏尖叫一聲,騰地打翻了簡珩手里的杯盞,抱著被子一下一下往床角縮,模樣好不可憐,“你!你!你!” 她怎么也沒想到簡珩是這樣小心眼的人,因?yàn)榘滋斓囊痪洹叭嗽保阏娴恼疑祥T。 簡珩不悅的掏了掏耳朵,重新歪到軟榻上。 “你什么你呀,吵死了,”他哼了聲,“閉嘴!還叫是不是?那我只能用擅長的方法堵你的小嘴?!?/br> 哭聲戛然而止。 玲瓏緊緊咬唇,小小的肩膀微微抖動(dòng)。 簡珩嘆了口氣 “算我怕了你,”他頓了頓,“阿瓏,從小到大不管有什么好東西我都想著你。別說我欺負(fù)你,那我還護(hù)著你的那些呢,你怎么不說?你呢,對我父親畢恭畢敬,對我母親言聽計(jì)從,唯獨(dú)對我,從來都是想當(dāng)然。你,根本就不怕我。甚至還仗著我疼你,沒少給我使性子,在母親面前怎么就沒這本事?氣了這么長時(shí)間也該好了吧?” 他說話的時(shí)候下頜微抬,有著超乎尋常的冷酷與鎮(zhèn)定,奇異的是,目光溫煦而深邃。 胡說! 玲瓏覺得他一肚子壞水!怎么可能不怕他?! 卻也被那句“在母親面前怎么就沒這本事”臊的滿面緋紅。 “簡珩,我再也不相信你的話。我知道你很厲害,隨便說點(diǎn)東西就能把我繞暈!可惜這回不管你說什么我都不聽!”她堵住耳朵。 簡珩沉吟片刻,“我喜歡你叫我的名字?!?/br> 什么? 玲瓏睜圓了眼睛。 誒?不是不聽的嗎?簡珩一臉戲謔。 玲瓏怒瞪。 簡珩示意她消消氣,嚴(yán)肅道,“我知道你心里有疙瘩,因?yàn)楹喐I了你,才讓你失去爹娘。難道我們不買,你爹娘就不賣你?說不定更慘,就憑當(dāng)時(shí)你那丑樣,不定賣給什么人做什么事,”他嗤笑一聲,“阿瓏,遇上我,沒那么糟糕,相反,你該慶幸。從小到大,我都把你寵得沒邊了,別人養(yǎng)不起這樣的你,你也適應(yīng)不了其他人。除了我,再也不會有人這樣的愛你!” 他直直的瞧著她,就連說“愛你”兩個(gè)字時(shí)竟也充滿了挑釁。 愛我? 他給她最好的,連他的愛也認(rèn)為是最好的。 “我不聽你說話!”她捂住耳朵,“不要再說了!” 他句句戳中要害。在簡珩面前,玲瓏無處可藏。 “別過來!”玲瓏聽見簡珩衣衫作響的聲音,死死瞪著他,“不管你說的多有道理,還不都是為了一個(gè)目的!說喜歡我的是你,說不喜歡的也是你。簡珩,從小到大,我已經(jīng)分不清你那句話是真的,哪句又是假的!你憑什么又敢信口開河!” 女孩的聲音有些尖銳,卻放大了楚國那種天生的軟糯口音,渾然不覺即便斥責(zé)別人都又軟又甜,還是這般深的夜,綿綿地撩人。 簡珩微微動(dòng)容,俯身探向她,雙手輕輕搭在她膝上。 “?。?!蛋!”他說。 玲瓏忽地覺得自己的嚷嚷對簡珩而言根本就是色厲內(nèi)荏,她警惕的閉上嘴,越縮越小,連聲音都帶上哭腔,“你……你遠(yuǎn)一點(diǎn)!” “除了我愛你,你不信,其他所有的謊,你全信了!薛玲瓏,你蠢成這樣,還讓我遠(yuǎn)一點(diǎn),我遠(yuǎn)了,你被人賣了可怎么辦?”簡珩慎重其事的問。 ☆、第46章 無恥之徒 你才被賣了呢! 玲瓏一下子火了,憋紅了小臉,一鼓作氣抬起頭,想用堅(jiān)定的凜然不可侵犯的眼神震懾他,誰知一對上眼,她忽然慫了,睫毛不由自主眨了眨,假裝鎮(zhèn)定的挪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