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連奚卻掙開了捩臣的手。

    捩臣皺起眉，又想去拉住連奚。青年卻朝他搖搖頭：“我有了個猜測。”

    捩臣微怔，不再阻止連奚。

    只見黑夜之中，濃云之下，身形單薄的凡人青年站在文帝廟前，朗聲問道：“文頌帝君，小劉這六百年來的磨難，是否都和你有關(guān)？”

    廟中，神像微動，卻沒有回答。

    連奚接著道：“你不敢承認(rèn)，但事實就是，與你有關(guān)！”連奚神色冰冷，他迅速轉(zhuǎn)頭去問崔判官：“崔判官，你剛才說過，生死簿不可能出錯。它記載世間所有生靈的生生死死，除了極其偶爾的意外，其他都是正生死簿允許范圍內(nèi)，絕對公正?！?/br>
    崔判官不明白連奚的意思，但他點頭道：“是，確實如此。”

    連奚：“小劉一世凄慘，能夠理解；兩世悲涼，也未嘗不可。可是整整六百年，她都過得生不如死。同時，還每一世都轉(zhuǎn)世成了人。這不能算作意外了吧。”

    崔判官面色復(fù)雜：“……確實不可能是意外?！?/br>
    “那就是生死簿有錯?！?/br>
    “……”崔判官想要反駁，卻想不出理由來。

    捩臣垂著眼眸，定定地看著連奚，問道：“那生死簿是怎么出錯的?！?/br>
    生死簿必然有錯，可文頌帝君是怎么在生死簿上動手腳的，這一點是眾人始終沒想通的。

    深吸一口氣，緩緩?fù)鲁?，連奚轉(zhuǎn)首看著廟中的神明，說出了自己的推測：“聽說，文頌帝君以前是掌管天下書籍的神明?！?/br>
    話音落地，五人中，只有更夫還有些茫然，崔判官和蔣鬼卻瞬間明悟，赫然大驚。

    崔判官驚駭?shù)溃骸斑€能如此？！”

    連奚神色平靜：“只有這個解釋了。”

    崔判官手持生死簿，他不敢置信地低頭望著手里的地府至寶，還是覺得荒唐、不可思議。他站在廟前，問道：“文頌帝君，你當(dāng)真能改動生死簿？！不，這不可能。生死簿這樣的至寶，只受六道輪回掌控，連酆都大帝都沒法掌控它，我只是代為執(zhí)掌罷了。你區(qū)區(qū)一個神庭三十六帝君之一，怎么可能改動的了生死簿？！”

    蔣鬼嗤笑一聲，道：“崔判官，你至今還不明白嗎。”

    崔判官都沒心思糾正蔣鬼冒犯的語氣：“明白什么？”

    蔣鬼陰森地笑了起來：“文頌帝君當(dāng)然不可能直接更改生死簿，如果他能，早在六百年前他就不會隕落。但是，他掌管天下書籍，所以他費盡心思，在生死簿上動了手腳！真是好手段啊。”蔣鬼舔了舔牙齒，他望著廟中光明磊落的神明，露出了尋找到同類的眼神：“他讓自己的魂魄，每一世都無比凄慘。身為帝君，自然知道哪怕當(dāng)前的這一生過得凄苦，可只要走過輪回，就會忘卻紅塵，前世不累今生，不再受苦難折磨。而您的高明之處正在這里?！?/br>
    蔣鬼笑道：“連續(xù)的六百年，每一世都受盡折磨，生不如死。哪怕有輪回之路幫助忘記過往，了卻紅塵，可那些非人的痛苦卻太痛徹心扉，它們深深烙印進了靈魂。一世苦難就算了，十世折磨也可遺忘，但六百年呢？一輩子一輩子加在一起的苦痛，對靈魂已經(jīng)造成了不可磨滅的傷害?！?/br>
    說到這，崔判官和更夫都恍然大悟。

    更夫倒吸一口涼氣，驚恐地望向神像：“你居然對自己那么狠？！”

    “他這不是對自己狠。那個受苦受難的，不是文頌帝君。”青年沒有起伏的聲音淡淡響起，連奚靜靜地望著廟中無悲無喜、一身正氣的神明：“六百年前，文頌帝君已經(jīng)隕落了，之后的那些凡人，又怎么能算是神明呢?！?/br>
    深夜冰冷的風(fēng)，穿過五彩正氣的阻撓，輕然地吹進神廟。

    是的，那些受盡折磨、痛不欲生的凡人，哪有一個是文頌帝君。

    文頌帝君早在六百年前就隕落了。哪怕他覺得天道不公，自己不該隕落，可他還是死了！

    那些受苦的，只是凡人罷了。

    一世世的折磨，讓他們的靈魂千瘡百孔?；蛟S他們曾經(jīng)在某個絕望的深夜，一次次地祈求蒼天，結(jié)束自己這不公正的生命。然而，他們得到的終究是上天的忽視。

    下一世，依舊悲痛凄涼。

    相比而言，小劉的這一世已經(jīng)算是平安康樂了。但是，也正是這一世，她并不知道，自己的靈魂已經(jīng)走到了某種瀕臨崩潰的界限?；蛟S是巧合，或許是命中注定，小劉走進了文帝廟，向自己祈禱美好的人生。

    按照生死簿上所說，小劉應(yīng)該能活到二十九歲，但是二十九歲以后，卻沒有記錄她的死因。

    生死簿從不出錯。沒有死因，不是因為生死簿有誤，而是……

    連奚：“她成為了神明?！?/br>
    到這個時候，崔判官心神動蕩之余，也終于明白了為什么自己看到的小劉的命相是大富大貴，否極泰來。

    崔判官：“這確實是否極泰來。如果她真能復(fù)生成文頌帝君，那可是全天下還活在陽間的最后一個神庭神明?！?/br>
    聞言，蔣鬼和更夫也沒有反駁。

    是啊，凡人成神，多么不可思議的事。就像蘇驕和他的師叔，兩人身為玄修，但他們修煉是修心、修道，并沒有想過飛升成仙。神庭都覆滅了，早在六百年前就沒有凡人能飛升了。

    收起生死簿，崔判官看向連奚，道：“大人，如此說來，那這件事對那個凡人來說，可真是天大的喜事。文頌帝君的靈魂受了這么多世的折磨，如今終于能修成正果，也算是功德圓滿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