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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很寧靜地翻開手中的書,書里的字跡非常熟悉,字跡的主人死在了十六年前。 過了會兒,他笑道,“你過來吧?!?/br> 司天玄悄無聲息地繞過屏風,低頭垂首雙手微持,道:“小子見過教諭大人?!?/br> 老人眼神寧靜平和地看著眼前青年,在這一瞬間,他隱約看到當年道院中下課奔跑的一群群學生,當鐘聲從第三層樓響起的時候,他們背著書包或者布袋,在有些窄小的走廊中歡笑交談。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老人不經意地笑了起來,他對著司天玄道:“作為司家的人,你能看到我的命數嗎?” 司天玄心頭一震,他極力保持平靜,低頭道:“小子不敢?!?/br> “我的時間,不多了?!崩先诵χ牧伺臅?,從容道:“在魂歸太清之前,他能想起來嗎?” 司天玄心中一時駭然,教諭大人已經很老了,老人總有一天,會走向那條彼岸的。 他的時間已經很珍貴了。 然而這座屏風后面,垂垂遲暮的白發(fā)老人,輕易就放棄了讓葉三成為李長空的念頭。 在生命為數不多的剩余時光里,他愿意等自己唯一的小徒弟想起來,再回來。 司天玄手腕微抖,他極其珍重地后退三步,雙手持平,將腰深深地彎下。 黑色宅子外面,又開始飄一場小雨。 司天玄緩步走出大門的時候,門外已經有一輛馬車在等他。 他坐著那輛馬車,去了今年清談會的報名現(xiàn)場。 黑色的仙壽屏風后面,教諭大人看著端茶走來的姚聞道,說道:“給孩子送點東西去吧,不要提我的名字。” 清虛宗的學政姚聞道,恭恭敬敬地放下茶水,說道:“是,老師有什么需要交給他的嗎?” 老人沉思了片刻,說道:“那本陣法圖冊,今年山門里的云霧茶,昨天幾位學官是不是送來了新鮮的糖糕?” 姚聞道笑道:“老師,他今年已經十七了,不是個孩子了?!?/br> 老人點點頭,雪白的頭發(fā)在微風中晃動,有細雨落在他的身邊,卻飄不到他的衣服上。 “十七了,有哪家的姑娘身份秉性都好一些?”他一邊輕扣著書桌,一邊緩緩問道。 所有修士都知道,教諭大人守禮又威嚴,只有常年伴隨在他身邊的姚聞道,才知道老人偶爾也很孩子脾氣。 姚聞道搖了搖頭,可不敢頂著教諭大人的名頭去找哪家宗門的女孩兒。年輕人自會談情說愛,何必橫插一手。 他端起茶水,說道:“老師,他今年才十七,還是個孩子呢?!?/br> …… 小陳道長已經跳了很多次。 他從早上跳到了太陽落山,終于看到結界被打開了。 小陳道長瘋跑著沖了進去。 他看見兩個少年倚靠著灰色的磚墻,一個手里抱著刀,一個手里抱著羊。 他們坐在地上睡著了。 司天玄也從早上等到了晚上。 前來報名的人很多,全是青年男女,在道院這座窄小的三層紅樓里,嘰嘰喳喳,活力旺盛。 道院的大學官揮手在名冊上寫了些什么,淡淡道:“葉小先生未免也太不上心,報名的日子也能夠忘記?!?/br> 司天玄看著報名的長龍越來越短,直至消失。他站起身來,笑道:“或許,有什么意外耽擱了,也不一定?!?/br> 大學官嗤笑一聲,冷冷道:“司先生,這上京城里能有什么意外?難不成會跳出幾個魔宗的人和他喊打喊殺?” 話音未落,道院中的某個辦事道長匆匆奔來, 天上又開始飄細雨,而夕陽西下的遙遠天際,火燒云鮮紅地停滯在無數瓦檐上。 良久,毛筆啪一聲,發(fā)出落地的脆響。 司天玄站在濕潤的臺階上,背對著面色霜寒的大學官,他撐起自己那把竹傘,說道:“我去看看吧?!?/br> 第40章 李長空其人 葉三是被很多人的腳步聲驚醒的。 他坐在雨地里,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里,漆黑的森林上光影閃現(xiàn),白色的衣襟上隱隱有血。他坐在一顆老樹下。 等到醒來的時候,二層樓的小小院子里,沖進了很多布衣的道士。他們的腳步匆匆在水洼里走過,濺起很多泥點。 雨水沖刷著灰色的墻壁,上面斑駁的血跡被暈染成濕漉漉的幾團。葉三在嘈雜混亂的人聲里,無比精準地找到了小陳道長。 看著小陳道長欲哭無淚的一張臉,他伸出手,說道:“過來一下?!?/br> 小陳道長一晚上又驚又怕,見到葉三開口說話顛顛地走了過去,葉三攤開手掌,認真道:“給錢?!?/br> 小陳道長愣了一會兒。葉三補充道:“兩個人,一千兩?!?/br> 小陳道長雙腿一軟坐在雨水之中。他抱著葉三的兩只手臂,幾乎要懇切地流下淚來,“葉小先生,您能活著真是太令我高興了?!?/br> 葉三勉強縮回自己的雙手,生硬笑道:“同樂、同樂?!?/br> 云清抱著一只羊,下意識縮了縮腳。 葉三看著他光著的腳,只好一把將他扛起來,幾步沖進了屋將他丟房間里。 院子中的細雨下得猛而急,不知是誰走進了院中,原本還在低聲交流的道士們忽然噤聲。 不多時,來自道院的人將這座二層樓的小院子包裹得嚴嚴實實,兩個碧眼胡人兒很快地被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