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頁
在他跨出狂奔的腳步后,身后的刀槍緊跟而來,追逐的人馬在焦土上迅速撕扯成一條黑色長線。 天空中的濃云猛地積聚撕裂開,風(fēng)從云朵的縫隙里流淌出來,沾染上一點潮濕的味道,竟然是要開始下下雨了。 葉三能夠清楚聽見自己因為奔跑而加速的心跳,在充滿了焦糊氣味和血腥氣的空氣里,身后的馬蹄聲和腳步聲越來越密集,幾乎像鼓點一樣密集捶打在他的心臟上。 他奔跑的樣子很像在逃跑,事實上身后也有無數(shù)在追殺他的人。然而看見被撕扯開的陣型與小山般的追擊陰影,站在野草深處的女人卻沉默地嘆了口氣。 那些追擊的人都是雄兵,每一個都很強(qiáng)壯,也很善于奔跑,但是想要追上一個逃跑的修士,遠(yuǎn)不是普通人能夠做到的事情。 蕭展眉靜靜地站著,在戰(zhàn)場里撕扯開生路逃出來的年輕人,身形清俊而靈活,讓她想到草原里那些矯健的豹子和雪狼。 忽然之間,她猛地想到了什么,神色驟變。她下意識往后退了半步,似乎是想要躲避開遠(yuǎn)處的年輕人。 在她撤出腳步往后退的一瞬間,遠(yuǎn)處的葉三猛地跳躍至半空中,手里的長劍如閃電一般劃過半道弧線。 他的長劍毫不猶豫朝身后的追兵揮去,輕而易舉破開鐵甲,數(shù)道血水瞬間沖上了天空。在人群的間隙里,葉三提劍疾沖上前,借助天地里稀薄靈氣的運(yùn)轉(zhuǎn),整個人極為輕快而迅猛地離開了追兵。 女人臉色數(shù)變,眼睜睜看著葉三破開重圍,朝自己躍了過來。這么寬廣的草原,這樣混亂的環(huán)境,他是怎么發(fā)現(xiàn)角落里的自己的! 沒等她想明白這個問題,只聽轟隆一聲,提著劍的葉三從半空中跳了下來,站在蕭展眉面前。 他鬢角全是因為疾跑而流淌下的汗水,頭發(fā)在風(fēng)里輕輕飄揚(yáng),而身邊沒有半個護(hù)衛(wèi)的蕭展眉暴露在他的劍光下,下一刻就能被劈為兩半。 所有的追兵都安靜了下來,蕭展眉沉默地看著葉三,過了片刻才道:“你想殺我?” 葉三眼神很平靜,他看著眼前的女人,道:“拔旗斬將而已?!?/br> 聽見他平靜的語氣,蕭展眉微微低下頭,笑道:“你用什么身份來救他們?青城山的小師弟,道宗的傳人,還是當(dāng)年清虛宗三山主的轉(zhuǎn)世?你有膽量救血瀚海的魔宗信眾,你有膽量背棄整個道宗嗎?” 葉三站在蕭蕭晚風(fēng)里,神色疏離而平靜,聽見這句話,他才想起自己的身份,了然地點了點頭,在顛倒的身份里,這場荒唐的鬧劇想必很快會被傳入中原。 來自青城山的小師弟深入草原腹地,為魔宗掌教所惑,于草原部落內(nèi)亂中斬殺清虛宗三位老供奉,一路護(hù)送血瀚海東歸。 聽起來很像話本里那些誤入歧途的名門少俠,葉三忍不住笑了笑,想要說些什么,卻又覺得沒必要解釋。 他和云清之間的故事,說起來簡單,可其中顛倒纏繞的心弦,遠(yuǎn)非三言兩語可以解釋清楚,更不需要向外人道。 于是他看著蕭展眉,搖頭說道:“問題這么多,不如去問閻王?!?/br> 說完這句話,他握緊了手里的劍柄??粗膭幼?,女人定定地看著他,沉聲問道:“憑什么?” “憑什么草原十八部落千年以來只能仰仗大翊鼻息?死去的不過幾個血瀚海信眾,這世上哪一條路不用流血犧牲,為何血瀚海的人就死不得?” 葉三抬頭看了她一眼,說道:“你沒有錯,但這是我的地盤?!?/br> 因為這是我的地盤,所以我想救的人,就一定會救。所以我做任何事情,都不需要向別人解釋。 這樣一種云淡風(fēng)輕近乎狂妄的自信,在葉三的劍光里砰然落地。蕭展眉卻被他話中未盡之意驚得一個激靈,尚未反應(yīng)過來就見劍光撲面斬來。 在劍光撲向半空的一瞬間,游蛇般的亮光自草野深處飛速游動,兩道光芒猛地?fù)糁性谝黄?,?qiáng)大的力量將葉三震擊得手腕發(fā)麻。 一道黑影從遠(yuǎn)處的樹底幾個起落飛奔過來,一把提起女人的肩膀往后飛掠,不過眨眼功夫,就已經(jīng)拉開了十?dāng)?shù)米的距離。 “秦長老交代過,您還不能死?!辈卦诤谟袄锏娜藢⑴藖G到地上,說道。 “清虛宗連我的生死也管得了么?”蕭展眉自草地里站起來,隨手抖了抖身上的草屑,卻聽黑暗中的影子道:“棋子就該有棋子的自覺,現(xiàn)在還不是您死的時候,蕭太后?!?/br> 蕭展眉輕輕彎了彎嘴角,她凝神看著遠(yuǎn)處的葉三,背上的寒意這才侵襲上來。 那個年輕人說得理所當(dāng)然,這是他的山頭。 可這片浩瀚的草原,除了永恒的長生天,不會再有第二個主人。哪怕是大翊的帝王,也不會狂妄到將這片草海認(rèn)作是大翊的地盤。 草原上的生民自由,除了頭頂上那片浩瀚的宇宙,他們不會擁有第二個主人。 她輕輕瞇起眼睛,卻因為寒冷而不自覺擺出防備的姿態(tài),一種從未想過的可能性從心底浮起,瞬間將支撐她的勇氣幾乎擊碎。 “蒙哥……蒙哥、……”她斷斷續(xù)續(xù)地從牙齒縫里吐露出幾個字,手掌心一片冰寒。 藏在黑影里的人并沒有聽清她的聲音,蕭展眉猛地仰起頭來,看著鐵銹色的夜宇,發(fā)出一聲綿長的嘆息。 遠(yuǎn)處的戰(zhàn)斗仍然在繼續(xù),風(fēng)里忽然開始斷斷續(xù)續(xù)地下下雨,春天草原上的雨水極為珍貴,不一會兒就把草葉都盡數(shù)染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