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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踏進殿內(nèi),又忽然有些愣神,人雖少了點,給他熏染香料倒仍是熏得勤快,并且今天換了一味,不是今宵月,而是叫作“照影歸”。 照影歸不同于今宵月的清芬淺淡、幽幽綿綿,相反,它是味馥郁獨特的香料,若是熏得時候久了,還有點沖鼻的上頭。僅僅一絲氣息就能鉆入腦海深處,讓你牢記那種味道,永世難忘,每次聞到就會想起那時的情景。 楚棲雖然不愛熏香,卻也覺得此時換上照影歸是個不錯的主意。 今夜月華通透,中秋盛宴,其樂融融,他帶著男團出了道,邁出了造星任務(wù)的一大步,實在可喜可賀,值得紀念。 ……但他剛進殿時,其實不由得想到了上一次聞到照影歸時的日子。 那好像是……元興十六年的夏夜,也是一個中秋。 先帝時的宮宴,可比現(xiàn)在熱鬧許多。他的子嗣雖不算多,后宮妃嬪可有好幾茬,分位置時也不先按位份來,而是左邊坐女妃、右邊坐男妃,再依次往下,皇子們則坐另個方向。 而那年特別奇怪,皇子的座席里少了個七皇子,卻多了個楚棲。 七皇子不在,算不得奇怪。他本身不受重視,先帝不在意、養(yǎng)母嫻妃不關(guān)心,體弱起來吹吹風(fēng)就著涼,就算出了席也是最早告病離席的,直接不來還少點麻煩;多個楚棲,也不算稀奇,反正就算他剛開始好好地呆在楚靜忠身后,到最后也會被皇帝叫上去添桌,直接離得近了還少點麻煩。 但從前也好歹有個樣子做做,那年一開宴便是這番模樣,難免不叫人流露出異色。 楚棲更是郁悶的那個,他旁側(cè)的三皇子人高馬大,時不時目露兇光地瞪他兩眼;四皇子倒是和顏悅色,但話里話外擠兌之意甚重,更問他們何時要改口稱他作“七弟”。 楚棲心里把先帝翻來覆去罵了一遍,便也不想如他心意,難得一次忤逆,有意讓他掃興,反倒做了那第一個離席的人。 還是柳戟月可愛點,他想,雖然有些怕他,越戳越縮成團,但也惹人憐惜,哪像那兩個兄長,委實叫人煩躁。 楚棲那么想著,便覺著中秋佳節(jié),七皇子一個人留在嫻妃的偏遠宮殿未免也太寂寞,要不送點什么東西去看望一下。 ——希望他看在自己真誠的份上,不要再躲他了。 但送什么呢。 月餅?也太沒花頭;皇帝賜的禮?那肯定不行,被人發(fā)現(xiàn)柳戟月反而第一個受責;其他想到的東西宮外才有,一時間也取不來。 等等……楚棲忽然靈機一動,中秋——月亮——廣寒——玉兔! 送兔子算了! 他自己沒有養(yǎng)動物的習(xí)慣,只是那時不知哪家宮里的兔子生了崽,兩三月時間就住不下了,一個勁的往外送,楚棲這邊也接受了幾只,偶爾想起時喂兩口。他知道嫻妃住得遠,又不與旁人走動,柳戟月那里一定沒有。 打定了主意,楚棲便決定先回自己殿里,捉上兩只乖巧白嫩的,抱在懷里給柳戟月送去。 然而當他拐進自己的住處時,卻發(fā)覺柳戟月竟然已經(jīng)在了,正遠遠看著兔子們嚼草。 而柳戟月發(fā)現(xiàn)楚棲忽然回來,卻兀地臉色一白,緊張極得僵硬了身子,一語不發(fā)就想往外跑。 “你跑什么??!” 楚棲笑意凝固在臉上,無奈地蹬蹬跑過去,抱起一只兔子,又蹬蹬追上柳戟月,塞到他懷里。 “我一早離席就是為了去找你,現(xiàn)在你倒自己跑來了?!彼哿宿郯淄玫亩洌八湍愕?,小玉兔,中秋快樂。” 他笑著說完,卻見柳戟月一直低著頭,什么反應(yīng)也不給,像被嚇到似的縮著肩膀,便只好彎低了腰去看他表情,誰知柳戟月更是別過臉,把頭壓到兔子毛上。 “你不喜歡啊……”楚棲失望脫口,但緊接著,他發(fā)現(xiàn)柳戟月卻如那兔子般耳尖紅紅,便霎時明白了所有。 他忍不住笑出聲,伸手捏了捏柳戟月耳尖。 柳戟月條件反射地一激靈,卻沒有躲開,然后抬起頭,露出了如兔子般微紅的眼睛。 他抱著兔子,輕柔順著毛,囁嚅道:“……謝謝?!?/br> “謝什么,不是你先來找我的嗎?想不到啊小戟月,平時看見我就跑,原來只是害羞。” 柳戟月這次卻沒有害羞,只搖了搖頭,解釋道:“各個宮里都沒什么人,很安靜,我在月光下走著,不知不覺就走到這了。” “……那真是月光的指引了!”楚棲笑著一拍手,“這種時候……應(yīng)該點一爐那味香!” 那夜晚時,楚棲與柳戟月喂著兔子共度了中秋,旁邊香爐中照影歸的裊裊芬芳熏染了整個院落。 …… 楚棲回憶漸止,頗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他還是覺得殿里的這味道似乎熏得過濃了,竟讓他有些犯嗆。本來一聞到今宵月會有點貪睡,現(xiàn)在換了香反而毫無困意。從前他點照影歸,也是在室外院落,因為這香味實在厚重。 楚棲這么想著,推開了窗戶,任由月色入內(nèi),傾瀉一地銀輝。 晚風(fēng)徐徐拂過臉龐,帶走了大部分照影歸的馥郁,只留下一點香氣,讓他覺得味道正好。 而從這個角度,實際上是能看見紫微殿的。此時望去,紫微殿內(nèi)雖燃有燭火光亮,楚棲卻知道,柳戟月應(yīng)當還沒回來。 離宴的時候有提今夜會留宿皇后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