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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臨鳳闕在線閱讀 - 第24節(jié)

第24節(jié)

    “哪兒的話,晚姐兒太客氣了。”黃素背后冒汗。不知道是不是心虛作祟,她總覺得元非晚毫無死角的完美笑容里頭藏著刀子,說完話又退后,只差貼著墻角站了。

    這舉動把老夫人氣得眼皮直跳。她頭都開好了,老二媳婦就給她來這么不痛不癢的兩句?當(dāng)真是要反了天去?就算老大在場……

    想到元光耀,老夫人才記起,這次大兒子在場,她們不能用之前一唱一和地打壓元非晚那一套了,頓時更加不虞。“你今兒個不去州學(xué)了?”

    聽得這句,元光耀完全能肯定,老夫人來此經(jīng)過了蓄意謀劃。每回都暗地里沖元非晚發(fā)作,元非晚又是個報喜不報憂的性子,怪不得他被蒙在鼓里這么久!

    “兒子偶爾也想要休息一下?!彼卉洸挥驳鼗卮?,往前半步,不著痕跡地?fù)踉谠峭砩砬??!皠e的就先不提了。元達(dá)元雅,把東西搬過來?!?/br>
    兩人依言照做。

    老夫人沒想到有這么多證據(jù),不由瞪著面前兩大摞新新舊舊的本子?!斑@里面記了什么?”

    元光耀輕輕一笑,帶著些難以言說的凄涼?!澳靡槐究纯?,不就知道了?”

    老夫人看見他的表情,心中突地一跳,直覺大事不妙。

    她勉強(qiáng)拿了頂上第一本,翻開來沒看兩頁,臉色就和走馬燈一樣,紅橙黃綠地過了一遍,精彩得不得了。那里頭清清楚楚地記了元光耀的所有收入支出,這沒什么好說的;但是,元光耀還把支出分了好幾個大項(xiàng)列明。

    元光耀花錢最多地方的不是大房,而是二房和她自己!

    “都是一家人,你竟然還記得這么清楚!”老夫人厲聲喝道,啪地把賬本扔到元光耀鞋面上。

    元非晚冷眼看著,覺得李老夫人真是極品極了,怪不得帶著二房三房風(fēng)氣歪斜。她爹能長成現(xiàn)在這樣,全賴她爹自己努力?。Q做是元光宗或元光進(jìn),元家早不知道成啥樣了!

    “不是母親您提到吃糠咽菜,兒子怎么會想到這個呢?”元光耀看都沒看那賬本,直接回答。

    老夫人本想說她就是舉個例子,但想到元光耀也可以用舉例子來反駁她,不由怒道:“養(yǎng)育之恩是錢能衡量的嗎?”

    元光耀張口欲言,但這次元非晚搶在了他前面?!白婺福@話說得真對?!?/br>
    啥?別說元光耀,就連一邊看到賬本就開始心驚膽戰(zhàn)的黃素也沒忍住看向元非晚。這時候幫老夫人說話?她腦子壞了嗎?

    元非晚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繼續(xù)道:“光給錢自然不能說明阿耶報答了您的養(yǎng)育之恩。但您想想,”她話鋒忽而一轉(zhuǎn),“若阿耶不記著您的養(yǎng)育之恩,他會把自己掙的血汗錢拿給您花嗎?不說給了祖母您多少,二叔三叔也有分呢?!?/br>
    “兄友弟恭,那是應(yīng)該的!”老夫人不假思索地反駁。這話她說了足有二三十年,口頭禪都沒這么溜的。

    “兄友弟恭,自是佳話。”元非晚又點(diǎn)頭,“那不如您說說,二叔三叔的錢都花在哪里了?”

    從來沒人敢這么接她這句話,老夫人又被噎住了。元光宗和元光進(jìn)的錢?元光宗的錢自己花銷都不夠,元光進(jìn)根本不掙錢!這讓她怎么說?“老二老三掙那么點(diǎn),有什么可分的?”她強(qiáng)自辯解。

    “阿耶的確掙得最多,這個我們都知道。”元非晚繼續(xù)點(diǎn)頭?!翱捎衼碛型攀侨饲榈览恚慵床皇清X,也總有些別的能拿出來的東西,譬如說一點(diǎn)點(diǎn)時間,幾句關(guān)心的話……這一點(diǎn)也不費(fèi)錢,您說是不是?”

    這就是暗指她病時的冷落情況了。老夫人想罵回去又想不出詞,憋得臉都綠了。她這孫女,看著一直在應(yīng)和她,卻總是半路轉(zhuǎn)到別的地方去!偏生還不帶一句臟話,也抓不到一點(diǎn)錯處!

    元非晚可不在乎老夫人有沒有高血壓之類的病癥,再接再厲:“說起養(yǎng)育之恩,二叔三叔也是和阿耶一樣的吧?阿耶付出了這么多,您還覺得阿耶沒盡到責(zé)任,不足以報答您的養(yǎng)育之恩;那二叔三叔呢?”

    老夫人快要?dú)馑懒??!伴L輩的事情,輪得到你插嘴?”她總算想到了一個老招——用身份壓制!

    元非晚一臉無辜。“我當(dāng)然沒那個膽子管。不過,是祖母您先提的養(yǎng)育之恩,我只是隨口問問。您覺得,如果外頭的人看見這些賬本,他們也會覺得阿耶沒盡到他該盡的責(zé)任嗎?”

    啥?老夫人和黃素的臉一起白了。這些賬本怎么能給外人看見?要真抖出去,她們連門也不用出了——家中老夫人讓大房倒貼二房三房十幾年,反過來還指責(zé)大房不盡孝道——肯定會被唾沫星子淹死!

    “……白費(fèi)你讀了那么多書,知道什么叫家丑不可外揚(yáng)嗎?”老夫人顫巍巍地指向元非晚,嘴唇都抖了。

    “阿晚當(dāng)然知道。”元非晚眨眨眼,“可您這么說的意思,就是指阿耶的賬本是家丑?那上面只是如實(shí)記錄了收入支出,如何算是家丑?”

    老夫人再也忍不住,白眼一翻,倒在榻上?!罢嬲媸菤馑牢伊?!老大,你就是這么教女兒的?”

    被點(diǎn)名的元光耀卻覺得,自家女兒說得再正確不過了。“阿晚說的話,句句屬實(shí)。這不正說明兒子的教導(dǎo)沒有問題嗎?”

    “屁話!怎么可能沒問題?”老夫人氣咻咻道,忽而扶起額頭哀嚎:“哎喲,我頭疼得很!”

    元光耀的反應(yīng)是眼皮掀了掀?!芭?,”他平淡道,“那便勞煩弟妹送母親回去休息吧?!?/br>
    老夫人本是裝病,卻沒想到元光耀吃了秤砣鐵了心?!澳?、你……”沒你出個所以然來,她兩眼一翻,真閉過氣去了。

    眼看老夫人暫時暈厥,黃素只得照著元光耀的意思,把人帶回去。元光耀和元非晚送她們離開,不過連樓都沒下。

    望著那輛遠(yuǎn)去的馬車,元非晚心里冷笑了一聲:呵呵,氣不死這個老太婆,她名字倒過來寫!

    ☆、第41章 殷勤

    一大早的就來這種糟心事,即便占了上風(fēng),也很影響心情。

    至少元光耀的感覺是這樣。等人走了,他回到廳里,對著那些賬本發(fā)呆。之前被老夫人摔出來的賬本已經(jīng)被元雅撿起放好,那時的感覺依舊在他心中徘徊不去——憤怒、不可置信、乃至絕望——

    那樣的人,是他母親?

    或者說,他的母親,什么時候變成了那樣?

    元非晚跟在他身后,見老爹一動不動,便也站住了。她不懷疑她爹的決斷和行動力,但好歹做了幾十年母子,很難說斷就斷。

    想了想,她只道:“阿耶,我看您臉色不太好,昨晚沒睡嗎?”那兩只黑眼圈,她剛下樓就看見了!

    元光耀渾身一震,轉(zhuǎn)頭去看女兒。老夫人一聲沒問,還是他女兒注意到了!有女如此,他還有什么可求?

    “那阿耶還不去睡?”元非晚催促道。見元光耀依舊注視她,她便補(bǔ)充道:“該來的事情總是會來。若不養(yǎng)足精神,那……”她輕輕嘆了口氣,眼睫微垂。

    雖然元非晚沒說下去,但元光耀知道后面的話是什么。若他不養(yǎng)足精神,那老夫人再來找麻煩時,他怎么應(yīng)付得了?

    他想了又想,似有千言萬語,最后都化作了一聲重重的嘆息。

    “我想不到的事情,真是太多了?!痹庖@么給今天的事情做總結(jié),復(fù)又自嘲,“或者說,就算有所預(yù)料,也不知道會表現(xiàn)得這么激烈吧?!?/br>
    這就激烈了?還沒上演全武行呢!

    元非晚一聽,就知道她爹是個貨真價實(shí)的翩翩君子,和人紅臉都少,更不可能和人動過手。正是因?yàn)閺牟粫讶送鶋奶幭?,他才會被蒙在鼓里這么久。另外,她還尋思著,若是回了長安,少不了勸她爹多帶幾個防閣在身邊,以免碰到不講理的人時吃虧?!敖袢帐陆袢债?,以后的就以后再說吧?!?/br>
    元光耀心事重重,但也知道這話說得對?!澳前⒁拖热バ菹⒘?。”他抬腳欲走,又回頭囑咐:“如果她們再回來,阿晚你定要叫我起來!”

    “女兒知道。”元非晚乖巧應(yīng)了。不過她心中想的是,就算她不叫,以老夫人那嗓門,別說是活人,死人都能被吵醒!

    元光耀這才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以前的事,你不說也就罷了;但以后,你不許逞強(qiáng)!阿耶當(dāng)然不懷疑你的能力,但這些都是阿耶該做的!”

    潛臺詞,問題自有人解決,她只需要安靜地當(dāng)個美女子?元非晚愣了一愣,笑了。“女兒現(xiàn)在明白,您是怎么娶到娘的了。”這話說得實(shí)在太中聽了!

    元光耀耳尖一紅。“行啊,真長了膽子,敢取笑阿耶了!”他舉手欲打,見女兒脖子立刻就縮了起來,不由一樂:“我這還沒落下去呢!”

    “若等到您的手真落下來,那就來不及了?!痹峭硗撕蟀氩?,才煞有介事道。

    元光耀的壞心情被這些插科打諢帶走了一大半?!懊髦腊⒁簧岬么蚰悖€裝?”這話聽著是質(zhì)問,然而里頭濃厚的笑意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元非晚微微吐舌?!靶欣玻抑览?!”她復(fù)又上前,推著元光耀往房間方向走,“您就快去睡會兒吧!”

    把老爹哄去睡覺后,元非晚折回來,就指揮元達(dá)元雅把那些賬本統(tǒng)統(tǒng)搬回樓上。她正好也沒什么事,就一本一本地翻看起來。

    雖然元光耀說以前的事情他不追問,但老夫人和二三房從她手里變著法子坑走了不少東西,她總得和自己記不太全的小賬本核對下,心中好有個大致的數(shù)兒吧?萬一因此露餡,豈不是劃不來?而且,確實(shí)知道她少了什么東西、那些東西又是從哪里來的,對付老夫人和二三房就會更方便!

    信達(dá)雅三人對此都沒什么異議。雖然元光耀沒說讓元非晚看賬本,但他都搬出來打老夫人的臉了,給女兒看看又怎么樣?再說了,他們大娘剛剛利索地把上門找茬的人攆走,他們光是旁聽都覺得大快人心??!

    大娘,您不僅可以看,而且要認(rèn)真看、仔細(xì)看!以后借著板上釘釘?shù)淖C據(jù),他們還愁某些小人蹦跶個沒完么?

    不得不說,元光耀記帳實(shí)在是一把好手,字跡清晰,條理分明。元非晚又挑著重點(diǎn)記,那速度,杠杠的。只不過,十幾年的賬本,堆起來都快有一個人高,怎么快都需要時間。

    所以,元非晚很是伏案苦讀了一把。有人輕手輕腳地進(jìn)來,給她手邊放上一杯茶,她也沒注意。直到眼睛有些疲倦時,她才揉了揉眼眶,抬起頭來,順手拿起瓷杯。

    拿茶水來的人是水碧。元非晚一邊不經(jīng)意地想著,隨身伺候五年果然不是說假的;另一面又發(fā)現(xiàn),水碧并沒有退出去,而是立在邊上,一臉欲言又止。

    “怎么了?下面有事?”元非晚解了口渴,順口一問。

    別說老夫人剛鬧騰完,就算平時,也沒人敢惹事啊!水碧趕緊搖頭。“沒有,只是……”她猶豫地望著元非晚,“您注意到窗外了嗎?”

    “嗯?”乍一聽,元非晚很是莫名其妙。

    這座木樓造得很規(guī)矩,符合建筑修建在山南水北的一般規(guī)律。南面臨河,光線又好,書房自然都靠這一側(cè),窗戶也是。從里向外望去,窗框就像畫框,依次呈現(xiàn)一年里的美好景致。

    所以,看看窗外挺正常的,但也不是必須吧?

    難道是怕她看太久、眼睛太累?可語氣聽起來也不太像啊?

    元非晚側(cè)頭去看,一片青翠欲滴的竹林躍入眼簾。而河對岸,有幾叢野花正爭奇斗艷。

    一切正常啊……

    “你到底想說什么,水碧?”她迷惑地問。

    其實(shí),光看元非晚讀賬本時聚精會神的模樣,水碧就知道,他們大娘一定是沒看見的。然而,總不能讓那人一直在外面打轉(zhuǎn)??!“大娘,”她說,對自己的措辭很謹(jǐn)慎,“昨天樓下那個騎馬的陌生人,今兒在河對岸走了好幾個來回了?!?/br>
    光聽這句話,一定會覺得有人心懷不軌。但想到水碧口中的陌生人是誰,元非晚不由“???”了一聲。

    不是她大驚小怪,但是……德王殿下在她窗外打馬走了好幾個來回?不會吧?

    元非晚愣了。她又向外看了一眼,依舊無人?!澳銢]眼花?”

    水碧盯著元非晚,默默無語。大娘啊,您長了這么張漂亮的臉,很容易引人傾心好不好?但這話她只敢在心里說?!拔覇栠^谷藍(lán),說確實(shí)是他?!?/br>
    這回輪到元非晚沒話說了。

    如果說水碧只從樓上看了蕭欥一眼,那谷藍(lán)昨天和她一起出去,蕭欥又來圍觀那么久,肯定不可能認(rèn)錯人。她也知道,美女容易招攬裙下之臣。但不知道對方是德王也就罷了;知道是,她還能腦補(bǔ)自己魅力無邊、兩個照面就讓對方抵擋不???她的自我感覺還沒良好到那種地步!

    話說回來,就算蕭欥昨天表現(xiàn)出了一些興趣,元非晚也沒當(dāng)真。

    看臉的人多了去了,可他們都絕不可能是蕭欥;因?yàn)椋缛襞拥拿烂矊κ挋龆允且环N致命的武器,那他們邊防早就岌岌可危,盛朝還能安穩(wěn)到現(xiàn)在?

    所以,她認(rèn)為,就算蕭欥真覺得她長得漂亮、進(jìn)而想要結(jié)交,那也是一時的。所謂一時,就是晚上睡一覺、早上起來便覺得自己昨天考慮不周全的那種。

    那么,蕭欥一大早就在別院外頭徘徊,一定是……

    “大概是沒找到阿耶,又不好貿(mào)然打擾。畢竟,昨天就出了點(diǎn)小問題。”元非晚很快下了個結(jié)論?!鞍⒁畡偹聸]多久,不要打擾他。那人要走,就讓他走著吧?!?/br>
    “?。俊贝蛩浪潭枷氩坏皆峭硎沁@個反應(yīng),不由吃驚地瞪大眼睛。開玩笑嗎?那人經(jīng)過時只往二樓元非晚的小書房窗口看,難道是假的不成?

    “左右沒什么大事,別管他了。”元非晚道?!跋氯ジ嬖V邱叔,阿耶晚上沒睡好,中午做些清熱明目的菜色?!?/br>
    水碧應(yīng)聲而去。等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元非晚這才仔細(xì)往窗外看了幾眼。

    水碧的意思是對方對她有意,她聽得出來。然而,別告訴她,德王殿下表達(dá)愛意的方式就是在心上人的窗下“不經(jīng)意地”路過?連個聲響都沒有,誰會注意到?。烤退阆騽傉J(rèn)識不久的心上人示好要含蓄,也含蓄過頭了吧?

    這么想的人,可不止元非晚一個。

    “七郎,你好歹是個殿下?。 本嚯x別院不遠(yuǎn)的一處岸柳下,盧陽明以一種完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埋怨?!澳贸鳇c(diǎn)殿下的樣子,至少讓她知道你在外面看她吧?”

    蕭欥默默地望向掩映在樹影中的木樓。“她在讀書。”

    所以不能打擾?腦補(bǔ)出這句話的潛臺詞,盧陽明簡直要沒脾氣了?!皭墼踉?!”他賭氣道,“本就不關(guān)我事,我瞎著急做什么?”

    公孫問之瞥過去一眼。他很想說本就是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然而這話說出來會被另外兩個人敲,他明智地吞回腹中?!胺凑覀兓爻虥]什么事情了,大可以加快速度。”他一邊說一邊詢問地看著蕭欥,“這樣便可以在峯州多呆一陣子,也不會耽誤事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