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元徽帝皺了皺眉,不大理解,“為何不進(jìn)來,跪在外面做什么?” 俞公公哪里知道原因,他問了嚴(yán)裕不下十次,但是他都不肯說。“奴才也不知……圣上還是親自去問吧?!?/br> 元徽帝穿戴完畢,這才舉步走出宣室殿,一眼便瞧見直挺挺跪在丹陛上的嚴(yán)裕。 他登時豎起眉毛,讓人把他從地上扶起來:“這是什么意思?你做錯了什么,來跟朕認(rèn)錯的不成?” 他不為所動,侍衛(wèi)到底不敢真拿他怎么樣,虛扶了兩下沒扶起來,反而被他呵斥了聲“退下”。 侍衛(wèi)為難地看向元徽帝。 元徽帝又問:“難道還要朕親自扶你起來么?” 嚴(yán)裕搖搖頭,唇瓣干澀,聲音也有點沙啞低沉,“我出征前,父皇曾允諾過答應(yīng)兒臣一件事……這話還作數(shù)么?” 哪曾想他居然是為了這個,元徽帝既好氣又好笑,“當(dāng)然作數(shù),朕一言九鼎,還會賴你不成?” 他抿了下唇,跪得太久,兩條腿都麻木了,身子很沉重,頭腦卻很清醒,他說:“我有一件事,想求父皇同意。” 元徽帝不急著問他什么事,反而饒有趣味地問:“你跪了這么久,便是為了這件事?” 他也不覺得丟人,干干脆脆地點頭,“是?!?/br> “說吧,何事?” 嚴(yán)裕垂眸,沒頭沒腦地來了句:“我要謝蓁。” 元徽帝一懵,“誰?” 他咽了咽唾沫,不知為何忽然有點緊張,喉嚨火燒一般生疼,“我要娶謝家五姑娘為妻,求父皇成全?!?/br> 元徽帝聽明白了,也有點樂,感情跪了這半天,就是想求自己賜婚? 原本賜婚不是什么麻煩事,他難得有中意的姑娘,當(dāng)?shù)膽?yīng)該盡量滿足才是。但是好巧不巧,前天太子剛跟元徽帝說了這事,也是定國公府家的五姑娘,搞得元徽帝非常好奇,這五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讓他兩個兒子都惦記上? * 元徽帝遲遲沒有表態(tài),嚴(yán)裕就一直跪在原地。 宣室殿底下,一干宮婢公公屏息凝神,不敢發(fā)出丁點兒聲音,生怕打擾了兩人的思緒。一時間風(fēng)靜云止,好半響,元徽帝叫他起來,“別跪著了,起來說話?!?/br> 嚴(yán)裕倒是想起來,可惜兩腿已經(jīng)失去知覺,根本沒辦法移動分毫。 侍衛(wèi)從左右兩邊攙扶著他,才勉強把他從地上撈起來。 元徽帝好整以暇地問:“你為何要娶謝五姑娘?你認(rèn)識人家,何時認(rèn)識的?” 這明擺著是要逼他老實交代,他只得道:“幼時我住在青州,與她家是鄰居。” 元徽帝哦一聲,沒有懷疑他的話,只是沒想到中間還有這層關(guān)系。謝立青之前在青州擔(dān)任知府,他又在青州住了七八年,這一切可真巧。元徽帝心里這樣想,表情卻很嚴(yán)肅,“你是不是從小就看上人家了?” “……” 嚴(yán)裕頓了頓,別開視線,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七八年下來,這個兒子的性格元徽帝已經(jīng)摸得十分清楚,口是心非,面冷心熱,典型的死要面子。就比如現(xiàn)在,明顯對人家姑娘很有好感,卻偏偏不肯承認(rèn)。他要是直接承認(rèn),他就同意他了,說句實話有這么難么? 元徽帝沒舍得為難他,負(fù)手在檐下踱了兩個來回。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委實是一對良配…… 就是謝立青庶出的身份有點尷尬,他的女兒嫁給嚴(yán)裕做皇子妃……他看向嚴(yán)裕,問道:“先做側(cè)妃行么?” 嚴(yán)裕一點商量的余地也沒有,“兒臣要娶她為妻?!闭f著又要跪下。 不是側(cè)妃,更不是妾。 元徽帝讓人攔住他,皺著眉頭思考了一會兒,語氣也嚴(yán)肅起來,“要朕答應(yīng)你并非不行,只是你二哥前幾天也跟朕要了人,朕允諾他考慮幾天……你若執(zhí)意要娶謝五姑娘,想好日后怎么面對你二哥了么?” 嚴(yán)裕遲疑了下,緩緩點頭,“兒臣想好了?!?/br> 看來他是已經(jīng)有主意了,元徽帝惆悵地嘆一口氣,“容朕再想想,你回去吧?!?/br> 一般元徽帝這么說,便是同意的意思。 嚴(yán)裕懂得見好就收,彎腰一拜:“多謝父皇?!?/br> 元徽帝又嘆一聲,終于知道兒子多了也未必是件好事。 * 不出幾日,賜婚的圣旨便下來了。 俞公公跟禮部的人一塊來到定國公府,讓謝家二房的人前來領(lǐng)旨。 ☆、圣旨 圣旨到時候,謝蓁正端著一碗酸棗湯坐在桐樹下,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飲。最近天越來越熱,即便只穿著薄薄的羅衫也無濟(jì)于事,她熱得蔫蔫的,開口讓兩旁手持團(tuán)扇打風(fēng)的丫鬟用力一點。 謝蕁一身的汗,躺在她旁邊的竹簟上翻來覆去地問:“阿姐看看我熟了嗎?” 謝蓁咽下一口酸棗湯,摸摸她嫩藕似的胳膊,捏了捏:“快了,已經(jīng)八分熟了?!?/br> 她翻個身,打算烤得更均勻一點,“那我再曬曬?!?/br> 謝蓁被她逗笑了,把手里的酸棗湯送到她嘴邊,喂她一口,“你打算烤熟了把自己吃掉嗎?” 謝蕁倒也不客氣,咕咚咕咚喝下去大半碗,鼻頭上都是細(xì)密的汗珠,撅著嘴說:“我不好吃?!?/br> 末了吸吸鼻子,好奇地往謝蓁身上湊了湊,“阿姐,什么味道?” 謝蓁被她弄得莫名,也跟著聞了聞:“什么?” 她總算找到源頭,攔腰抱住謝蓁:“阿姐身上好香。” “……” 天氣一熱,謝蓁身上的熏香就像從骨子里蒸出來似的,隨著高溫蒸騰而出,旁人若是湊得近了,鼻子里都是她的香味。往常不會這么濃郁,或許今兒天實在熱得厲害,才讓謝蕁覺得稀罕。 本來就熱,兩人挨得這么近,謝蓁更是受不了。她一手舉著瓷碗,一手推搡謝蓁的腦袋,扁扁嘴故意嫌棄:“你快起來……汗都蹭我身上了!” 謝蕁不聽,抱著她不撒手。 兩人便在美人塌上鬧了起來,前院來人時,謝蓁正被謝蕁壓在身下討?zhàn)?。謝蕁拿腦袋蹭她肩窩,她笑得一雙眼睛都彎了,“阿蕁,你再這樣我要生氣了!” 可惜語氣太較軟,又含著笑意,一點威懾力都沒有。 前院的老嬤嬤緊趕慢趕地過來,看到這一幕差點跪在地上,“我的兩個小祖宗,你們怎么還在鬧呢,圣旨都下來了!” 對面兩人霎時停住。 謝蓁眼里的笑意尚未來得及退去,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什么圣旨?” 老嬤嬤讓人把她倆扶起來,又另外叫人去通知冷氏和謝立青,急得跺腳:“老奴也不清楚,您先跟老奴過去看看吧,宮里的人送來了圣旨,可千萬不能怠慢!” 謝蓁慢慢收住笑意,從美人塌上坐起來,讓雙魚去拿一件蘇繡牡丹紋褙子披上。 不一會冷氏和謝立青從屋里走出,神情凝重,領(lǐng)著她們和謝榮一起前往前院。一路上謝蓁都有些惴惴不安,不知是不是她想太多,總覺得這圣旨似乎跟她有關(guān)……她想起前陣子在萃英樓,嚴(yán)裕曾經(jīng)跟她說過的話,該不是皇上賜婚的圣旨吧? 如此一想,手腳都有些發(fā)軟。 來到前院,定國公和老夫人都已經(jīng)到了,旁邊還站著大房三房四房的人。 聽說皇上賜下圣旨,他們的眼神都透著惶惶。 人齊以后,定國公領(lǐng)著他們跪下,俞公公往二房那邊看去一眼,打開圣旨,緩緩念道:“謝五姑娘端莊賢淑,蕙心蘭質(zhì)……特賜六皇子嚴(yán)裕為妻,于十月初六完婚,一應(yīng)事宜交由禮部打點?!?/br> 言訖,看了看地上呆住的眾人,咳嗽一聲:“謝五姑娘還不接旨?” 謝蓁腦袋空空如也,只能憑著本能上前,雙手接下圣旨,“民女接旨……” * 俞公公回去后,定國公府就跟炸開了鍋一樣。 尤其老夫人和徐氏臉上,可謂精彩,青一陣白一陣,好半天都沒能說出話來。吳氏的表情也有些古怪,不過還是強撐著上前賀喜:“五姑娘好福氣……” 其實她更想問的是,怎么偏偏就是你? 以前也沒聽說六皇子的事,一點風(fēng)頭都沒有,怎么忽然就要娶妻了?還娶的是二房的女兒? 謝蓁也懵懵的,沒想到圣旨下來的這樣快,她以為起碼還有好長一段時間。嚴(yán)裕究竟用了什么方法說服圣上的?她真的就要嫁給他了? 比她更錯愕的是冷氏和謝立青兩人,這毫無預(yù)兆的,閨女還沒養(yǎng)大怎么就成別人的了…… 旁人對他們賀喜,他們自己都有些云里霧里,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 唯有定國公是真心為她感到高興,摸著胡子笑得合不攏嘴,“我家羔羔有福氣,有福氣!” 謝蓁捧著圣旨不知所措,看向冷氏,迷茫地叫了一聲“阿娘”。 冷氏把她拉到跟前,勉強笑著回應(yīng)了其他幾房的問話,先將他們打發(fā)走了。臨走時謝瑩復(fù)雜地看了謝蓁一眼,嘴唇緊抿,嫉恨又不甘。 待人都離開后,冷氏才一本正經(jīng)地問:“你告訴阿娘,這是怎么回事?” 謝蓁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久久才道:“我見過六皇子了……” 一聽這話,連冷氏這樣冷靜的人都著急了,恨不得讓她一次性.交代清楚:“何時見過的?你們說了什么,跟皇上賜婚有什么關(guān)系?” 謝蓁一想起那天在萃英樓的對話,就無助得厲害,她明明誰都不想嫁,卻不得不答應(yīng)嚴(yán)裕的提議。其實她既不想給太子當(dāng)妾,也不想嫁給他當(dāng)皇子妃,她只想在爹娘身邊多待幾年,然后嫁給一個門當(dāng)戶對的人,從此過一輩子順心順意的小日子。 她想起這些,心里泛起一陣陣委屈,雙手抱住冷氏,像小時候那樣往她懷里拱了拱,“阿娘,六皇子是小玉哥哥?!?/br> 冷氏跟她當(dāng)初的反應(yīng)一樣,一下子沒想起是誰,“誰?” 她悶悶地重復(fù),“李裕。” 這下冷氏想起來了,李裕就是當(dāng)初鄰居李家的孩子,彼時李家無聲無息地走了,冷氏還當(dāng)以后再也見不到了。目下聽謝蓁這么說,不免錯愕,“他怎么會是皇子?” 這些事情謝蓁也不知道,沒法解釋,“我問過他了,他不說?!?/br> 冷氏與謝立青對視一眼,從彼此眼里看到了震驚。 謝蓁還掛在她身上胡思亂想,憂心忡忡地自言自語,“阿娘,我覺得他跟小時候比起來變了很多……對我更兇了,他那么討厭我,為何還要娶我?” 冷氏摸摸她的頭,從最初的震撼中緩過來,得知對方是李裕后,心里漸漸平靜下來,“你們從小就認(rèn)識……如今多年不見,感情應(yīng)該比以前好才是。” 謝蓁說:“一點也不好。” 他們每次見面,他都一副要吃了她的模樣,哪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