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jié)
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冷氏摸摸她的頭頂,突然問道:“上回我跟你阿爹說話,你是不是聽見了?” 謝蕁僵住,抬頭訥訥地問:“阿娘怎么知道的?” 本來冷氏只是一個猜測,不過她表現(xiàn)得這么明顯,更加證實了冷氏的想法。冷氏唇畔含笑,一副知女莫若母的表情:“那天陸嬤嬤來正房送粽子,說是你親手包的。我就想若是你親手包的,那你肯定會親自端過來……結(jié)果你不在,我一問陸嬤嬤,她說你提前離開了。阿娘想來想去,只有這一個原因。” 謝蕁咬咬唇瓣,不說話。 “你對顧大少爺不滿意?”冷氏語氣柔和。 她晃了兩下腦袋,“不是……我只是沒見過他,不知他是什么樣的人?!鳖D了頓,蔫頭耷腦地說:“我舍不得阿娘和阿爹?!?/br> 冷氏一笑,“你以為阿娘就舍得你嗎?你阿姐才嫁人,若是連你也嫁了,我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說罷告訴她,只是為她選一門好親事而已,至于何時成親……肯定要等她及笄之后。 她這才安下心來。 冷氏又說顧大公子怎樣的好,文采斐然,一表人才,京城有許多姑娘悄悄愛慕著他。又說他此人謙遜溫和,溫潤如玉,怎樣怎樣的好,聽得謝蕁對這個人都有點好奇起來,不再如一開始那么排斥。 在冷氏的套話下,謝蕁乖乖地說出顧如意讓顧翊給她畫畫一事,那幅畫至今還沒拿回來。 冷氏一晚上的思想工夫沒白做,當即就對她說:“明日讓榮兒去大學(xué)士府拜見顧大公子,替你把畫拿回來?!?/br> * 說是讓謝榮拿畫,其實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讓謝榮看一看此人私下品行如何,是不是真如傳聞中那樣完美。 謝蕁阻止無效,謝榮一大早就出門了。 謝榮沒帶多少人,就帶了兩個貼身侍從,騎馬來到大學(xué)士府。向門口下人說明來意,下人進去通稟,很快回來把他請入府中。 顧翊住在大學(xué)士府西南邊一個名叫壅培園的院子里,亭外種了一片竹子,風從竹林穿過,竹葉簌簌作響。謝榮對這里不太熟悉,他以前跟顧翊見過幾次面,卻都沒有深交,如今這樣登門拜訪還是第一次。 下人領(lǐng)著他走過竹林,朝里面示意:“我家少爺就在里面,謝公子請?!?/br> 謝榮往前走了兩步,便看到前方樹下有一個身影。他背對著他,穿著一身月白纏枝蓮紋直裰,面前擺著一張瑤琴,他的手指放在弦上,緩緩流瀉出一首悠揚灑脫的曲子。謝榮站在顧翊身后聽他彈完一曲,才走上前道:“展從君不止文采好,琴藝也是一絕?!?/br> 顧翊這才注意到身后有人,起身向后看,對上謝榮一雙沉靜如水的眸子,笑了笑道:“原來是永昌,顧某不知你要來訪,有失遠迎,有失遠迎?!?/br> 說罷,忙招來下人添茶遞水,熱情地邀請謝榮在對面方桌后面坐下。 顧翊確實如傳聞中一樣,風度翩然,溫潤柔和,沒有一點架子。他坐在謝榮對面,親自為他倒一杯茶,“我不過一時興起,隨手彈奏一曲,讓你笑話了?!辈铚珡膲刈炝鞒?,茶香撲鼻。 兩人雖說君子之交淡如水,但見面還是能聊上幾句。顧翊的性格與謝榮恰好相反,他個性隨和,與誰都能說幾句話,而謝榮則少言寡語,很少主動開口。兩個同樣俊美的翩翩佳公子坐在樹下,一人含笑,一人沉默,若是中間再擺上一副棋盤,那就更添加了幾分美感。 謝榮沒有忘記冷氏的囑托,說了一會話問道:“舍妹說你為她畫了一幅竹韻常青圖,不知可否完工?她囑托我替她帶回去?!?/br> 他不說,顧翊還真忘了。 那幅畫他完工許久,但是一直不見人來取,他漸漸就忘了,如果不是謝榮今天過來,恐怕還會一直放在他的書房里。顧翊讓下人去書房取畫,謙遜道:“畫中稍有不足,希望令妹看后不要見笑。” 謝榮笑著說不會。 不久下人去而復(fù)返,一臉為難地說:“少爺……小人按您說的地方找了,怎么也找不到?!?/br> 顧翊微微擰眉,“你沒找錯地方?” 下人不大確定:“應(yīng)該沒有……” 怎么是應(yīng)該? 顧翊與他說不清,于是起身跟他一起去書房,起身對謝榮愧歉道:“勞煩永昌在此稍等片刻?!?/br> 顧翊離開后,謝榮一人坐在樹下。 面前擺著一壺剛煮好的碧螺春,他又倒了一杯,正準備端起來喝,肩膀卻忽然被人從后面拍了一下,伴隨而來的還有一個帶笑的聲音:“哥哥又在偷懶不看書,當心我去告訴阿爹,讓他罰你做三篇文章!” * 他放下茶杯轉(zhuǎn)頭時,身后的人驀然僵住了。 顧如意原本是來找顧翊的,也不是什么要緊事,就是想跟他借幾本書。他這里藏書多,有好些都是民間找不到的孤本,她一般想看什么書都找他借。今日她剛進院子,就看到樹下坐著一人,她只能看到一個背影,身形跟顧翊很有些相像,周圍只他一人,而且顧翊很少在院子里接待客人,所以她幾乎沒有懷疑,認為這就是哥哥。當她的手放在他肩膀上,遲遲等不到回應(yīng)時,已經(jīng)察覺到不對勁了。 果不其然,他緩緩轉(zhuǎn)頭,露出一張清冷如玉的側(cè)臉,他身后是茂盛的梧桐和一張七弦琴,明明該是一副溫柔繾綣的畫卷,卻硬生生被他貴雅冷漠的氣度逼退了幾分,變成隔著山水的畫面,明明只有一步之遙,卻覺得觸不可及。 他回頭,目光落在她來不及剎住的笑臉上:“哥哥?” 顧如意僵硬地收回手,收起笑意,“原來是謝公子……我以為是兄長,冒犯之處請勿見怪?!?/br> 她很快恢復(fù)如常,變回人前淑靜溫婉的顧姑娘,唇邊一抹笑意恰到好處,只是眼神一對上他的時候,便有些尷尬地閃開。她讓身后的丫鬟拿來娟紗,當著他的面戴在耳后,擋住了半張臉,也擋住了眼睛下面的胎記。 謝榮看到她的動作卻沒說什么,靜靜等著顧翊回來。 兩人都不說話,一時間安靜得很。 顧如意作為主人,自然要盡地主之誼,遲疑了一下問道:“謝公子來找我哥哥?” 謝榮頷首,“展從日前作了一幅畫相贈,方才去了書房取畫?!?/br> 顧如意立即明白過來是哪張畫,那還是她替謝蕁要的,前陣子國公府一直沒人來拿,她還以為他們不要了,沒想到一拖就拖到今天。 她也想去書房,不過要是她走了,這里就只剩下他一個人,這種待客之道實在太無禮了。可是她留下這里又不知道說什么,跟謝榮說話想,謝榮雖然會回答,但每一句話都回答得讓人接不下去。她見壺里的茶水沒了,便讓丫鬟重新煮一壺茶,順道問謝榮:“謝公子怎么想起今日來取畫?” 他道:“家母讓我來的?!?/br> “你也喜歡畫嗎?” “尚可?!?/br> “上回的事一直找不到機會跟謝公子道謝……多虧了你……”她是指上元節(jié)那晚被醉漢輕薄的事。 謝榮垂眸,仍舊是那副平淡無奇的語氣:“舉手之勞,不足掛齒?!?/br> “……” 這對話實在進行不下去,正在顧如意受不了想中途逃脫時,顧翊總算從書房回來了,他手里拿著一個長條方盒,來到謝榮跟前,從里面取出一幅畫軸緩緩打開,“總算找到了,謝公子看看吧?!?/br> 畫中青竹慢慢展現(xiàn)在眼前,似一株株隨風搖擺的珠子,被風吹彎了腰肢,只剩下樹葉沙沙作響。隔著畫卷,似乎都能聽到竹葉婆娑的聲音,栩栩如生,讓人贊嘆。 ☆、孩子 謝榮收下畫卷,向顧翊道謝,又留下說了一會話才離去。 他離開后,樹下只剩顧家兄妹二人,顧翊偏頭看向顧如意,清潤的眼里染上無奈的笑:“在家里怎么還擋住臉?我不是說過不嚇人么?!?/br> 顧如意慢吞吞把面紗摘下,黑如綢緞的頭發(fā)有一縷滑到腮邊,她素手挽到耳后,有點落寞地說:“哥哥覺得不嚇人,那是因為哥哥看習慣了……我不想嚇到別人。” 顧翊目露憐愛,嘆一口氣,卻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十六年前阿娘生下如意的時候他才兩三歲,記不得當初是什么心情,應(yīng)該是非常高興的。但是如意一出生臉上就帶有一塊胎記,一開始不大明顯,到了四五歲時顏色卻越變越深,印在她巴掌大的小臉上,極其影響美觀。府里孩子多,都不懂事,有的就喜歡拿她的臉說事,當著她的面說她是丑八怪。他記得如意以前是很愛笑的小姑娘,漸漸地臉上笑容越來越少,眼里的光彩也黯淡下去,她七八歲的時候出門就知道要戴面紗。顧翊把欺負她的人都教訓(xùn)了一頓,可是仍舊不能消除她內(nèi)心的自卑,直到今天她還認為自己是個“丑八怪”。 其實她一點也不丑,若是沒有那個胎記,一定是個很標致的姑娘。 這些話顧翊跟她說過很多遍,她始終不信。 家中遍訪名醫(yī),想盡辦法醫(yī)治她臉上的胎記,可是試了很多種辦法,始終一點效果都沒有。 顧如意已經(jīng)開始放棄了,反正這么多年都過來了,大不了她不嫁人,一輩子留在家里,只要阿爹阿娘不嫌棄,她就陪他們一輩子。 可是顧大學(xué)士夫妻總不能真讓她一輩子不嫁。 但凡有一點點法子,他們都不會放棄。 顧翊也是。 顧翊陪她去書房選了幾本書,從書房出來,他讓下人去屋里拿來一個青釉蓮紋瓶子,遞到顧如意手中,“這是我托人從江南水鄉(xiāng)帶回來的良藥,據(jù)說是一個杏林春暖的大夫用祖?zhèn)魉幏秸{(diào)制的藥膏,你先用一段時間,看看是否見效。” 顧如意不好掃他的興,接過藥膏還是忍不住道:“哥哥以后不用為我找這些了……試過那么多種藥都沒用,這個應(yīng)當也不例外?!?/br> 顧翊卻不贊同她的說法,“沒試過怎么知道沒效?這是我千辛萬苦找回來的,你可要上心一點?!?/br> 說罷故意擺正臉色,做出一副嚴肅的樣子。 顧如意撲哧一笑,晃了晃手上的藥瓶,“知道了,哥哥的一番好意我怎么會辜負?” 她笑起來十分好看,眼下的暗紅胎記變成一個蝴蝶的性狀,似要振翅高飛,翩躚而去。連那抹紅色也變得嬌艷起來??上怀PΓ襁@樣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許久都見不著一次,只因有一次她笑時二伯父家的女兒嫌惡地說:“你笑起來更丑了?!?/br> 她原本就沒自信,聽到這句話后更是不敢笑了。 顧翊心疼又無奈,唯一能做的,就是想法子逗她開心。 顧如意從壅培園離開后,路上正好遇到四姑娘顧吉祥和五姑娘顧錦繡,兩人分別是二姨娘和三姨娘所生。兩人走到顧如意跟前,欠身叫了聲“三jiejie”,表面上是一副恭敬有禮的態(tài)度,然而唇邊卻溢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笑里暗含嘲諷。 這樣的眼神顧如意見得太多,不想與她們計較,正欲離開,卻聽見顧錦繡叫住她:“三jiejie是從壅培園出來的嗎?” 她回眸,“我去看望大哥,是又如何?” 顧錦繡今年十四,說話怯生生的:“聽說謝家大公子方才來拜訪大哥,不知三jiejie見到了嗎?” 顧如意不置可否。 “上回仲將軍壽宴時我遠遠地見過他一面,真是豐神俊朗一表人才,不知近看是不是也如此,三jiejie能告訴我嗎?”顧錦繡一臉期盼地看向她。 她眼波微動,彎起一抹柔和的笑,“五meimei想知道?” 顧錦繡含羞帶怯地點點頭。 她云淡風輕道:“謝公子尚未走遠,五meimei這會去府門口,應(yīng)當還能見他最后一面。” 她明明熱心地給了建議,但是卻噎得顧錦繡無話可說??偛荒苷孀返介T口去吧?那多跌份兒啊。 顧如意見她不答話,說自己還有事就先走一步。 目送她離開后,顧錦繡朝顧吉祥重重地哼了一聲,“不就是比我們多見了一面,有什么好得意的?她生得那么丑,謝公子才不會看上她呢!” 顧吉祥在一旁附和,“說不定謝公子就是被她嚇走的!” 兩人朝著顧如意的背影發(fā)泄一通,正欲扭頭揚長而去,一回頭,便被忽然出現(xiàn)在拐角的顧翊嚇了一跳。 顧吉祥和顧錦繡看著面沉如水的顧翊,心中一虛,后退半步異口同聲道:“大哥……” 顧翊負手而立,視線在二人身上逡巡一遍,不豫道:“二姨娘和三姨娘平日就是這么教你們禮儀的?” 扯到生母身上,兩人都有些膽怯,低頭喏喏:“是我們一時昏了頭腦,請大哥繞了我們……” 顧翊從她們身邊走過,端的是鐵面無私,“此事我要稟告父親知曉,讓他找一位師父教教你們,沒的被二姨娘和三姨娘教歪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