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乙紅著臉，抱著錦被在床上滾過來，滾過去……滾累了，她就緊緊摟著被，平躺在床上，望著天棚頂，雙眸一瞬不瞬地，感覺她異乎于往常的，迅速又不規(guī)則的心跳。

    淡淡的石榴花香，四下里彌漫上來。太乙的嘴角溢滿幸福的微笑，她想，原來這就是喜歡的感覺，十分溫暖，溫暖到要飄起來。

    過了好久，太乙一骨碌從床上躍起，連鞋都沒穿，赤著腳一瘸一拐地跑到梳妝臺邊。鏡中是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臉，說她陌生，是因為十七年來，她一直是個臟兮兮的乞丐，平日里吃飯都難，哪里還有心思打理自己的臉。

    太乙看了看鏡里那個發(fā)髻蓬松，綴著一支金簪，傻樂的自己，嘴角的微笑忽然落了下來。這樣的自己，葉英他真的會喜歡么，就算現(xiàn)在喜歡，又會喜歡多久呢？唉，小姑娘心思的太乙，一戀愛就開始患得患失。

    葉英就站在窗外，看著他的傻丫頭對著鏡子一會笑得羞澀無比，一會又愁眉苦臉，自己同自己玩得很好的樣子。

    他咳了兩聲，敲敲門：“丫頭，是我?！?/br>
    鏡前的太乙一驚，聽那冷漠的聲音，她怎么會不知道門外的是誰。太乙慌忙跑去開門，等開了門才想起來自己還沒梳頭，好丟臉，于是又急急地轉(zhuǎn)身躲。只是剛錯腳，就被男人高大的身軀擋住了去路，他低頭問：“睡得還好？”

    “??？嗯……”太乙眸光閃躲，倉皇失措。她想讓葉英看到她最美的樣子，而不是現(xiàn)在這種剛睡醒，頭發(fā)蓬亂，衣冠不整的模樣。

    葉英卻似根本沒注意到她的不安，從袖中拿出一物遞給太乙：“早晨容江送了個蟠桃過來。”

    太乙抬頭：“你不吃么？”

    三百年發(fā)芽，三百年抽枝，三百年開花，三百年結(jié)果。蟠桃本就珍貴，能分到一個實屬不易。

    她這一抬頭，正好被葉英捉住，桃子尖兒頂?shù)教业谋羌鈨荷?，他戲謔道：“你嘗嘗有沒有毒。沒毒我再吃。”

    太乙剛想反駁，一張嘴，桃子便被送到口中。她是吃也不是，吐也吐不出來，只好望著得意洋洋的葉英，把桃子尖兒咬了一小口。

    看她咬完，葉英收回手，就著太乙咬過的地方也咬了一口。

    看到這一幕，太乙的臉唰地就紅了個透。

    她又想起昨天那個讓她窒息的吻。

    頭有些暈，心跳加速不能控制，迷蒙間，她聽到葉英說：“不錯，甜甜的。”

    太乙下意識地回應(yīng)：“桃子本來就是甜甜的。”

    “我是說你，”葉英把桃子塞回到她手里，“小蠢貨。我吃過一口的桃子，旁人就不會再吃了?！?/br>
    那個吻，那個吻。

    他吃了一口，吃了一口……嗚嗚，他哪里是吃了一口桃子，他分明就是吃了一口她。

    太乙真是羞得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她看著腳尖，好不自在。

    葉英摸摸她的頭：“到椅子上坐?！?/br>
    太乙乖乖地坐到椅子上，看著高大的葉英彎身下來，撿過一旁的鞋子，捧起她的小腳，小心翼翼地穿好，然后又抱她起來放在自己腿上：“我不在家里的這段日子，你要好好修習(xí)，不得頑劣，更不許出島?！?/br>
    什么？他要走？“島主，你要去哪里？”

    葉英的懷抱很溫暖，太乙一點都不想離開，好在他似乎也不想放開她，一雙鐵臂，箍得緊緊的。

    他輕吻她的眉梢：“鳳冉已把修復(fù)鎖魔塔的差事交給了我，在那之前，還需要一件東西。我今日就要去人間，不知何時回來?！?/br>
    太乙捧著桃子，土撥鼠一樣：“會有危險么？”

    葉英揚眉：“是你的話，會，是我的話，就不會?！?/br>
    太乙覺得好笑：“島主你真自大?！?/br>
    葉英月華般的臉龐就在咫尺之間：“叫我阿英?！彼牭剿f。

    太乙愣了愣。

    葉英當她不好意思：“其實我還有個名字叫葉流白，你也可以喚我流白?！彼T哄一般地道。

    葉英的眼睛生得很好看，淡金色的眸子，眼角微微上挑，有些疏淡，但動起情來，卻又是難得的溫柔繾綣，碧波蕩漾。

    “葉流白？”太乙望了望他，又望了望手中的桃子，“葉，流，白……”她忽地抬頭，“可我還是覺得阿英好聽。阿英阿英阿英?！碧铱焖俚剡B念了三遍，露出挑釁的表情。

    她以為這是挑釁，可落在葉英眼里，卻是可愛極了的撒嬌。

    他一下子覆住她的嘴唇，把她甜甜的聲音，甜甜的唇瓣，甜甜的味道一起吞到肚腹之中。

    那一瞬間，他甚至覺得他們其實是兩情相悅的。

    唇齒糾纏，她捧著桃子，渾身戰(zhàn)栗，他捧著她，更為戰(zhàn)栗。

    他身體有反應(yīng)，但他卻不以為意。他覺得換做是旁人，東君或者阿貍，甚至隨便的仙子，他都會有同樣的反應(yīng)。

    但他喜歡這種感覺。

    好不容易，他才放過太乙，捏著她石榴一樣濕潤潤，晶瑩瑩的耳垂，低聲道：“喜歡？”臉上沒有笑，聲音卻帶著明顯的笑意。

    “才沒有……”太乙連忙低頭否認。

    葉英覺得他的小美人可真是奇怪，面對帝姬還有旁人的欺負，她能屈能伸，不卑不亢，有力的回擊，一擊致命，是個很堅強，很倔強的小丫頭，像個仙人掌。但在他面前，她又這么嬌嫩，乖巧，可愛，就像他庭中種的月下美人。兩種性格迥異得不可思議，又完美地契合得不可思議。

    “小騙子，分明喜歡得緊，”葉英把他害羞又嘴硬的小美人兒揉到懷里，又揉出來，語重心長地道，“乖丫頭，等我回來，在此期間，好好修習(xí)，不得頑劣，更……”

    “更不許出島，”太乙學(xué)著他低沉的聲音道，“知道啦，島主大人，我又不是小孩子?！?/br>
    “你同我比起來，是小了很多。如果放在人間，我恐怕是已過而立，而你只不過二八年華。”標準的老牛吃嫩草。

    “我不在乎?！彼÷暤馈?/br>
    “什么?！?/br>
    太乙哪好意思再說一遍，氣呼呼地瞪他：“我說你為老不尊，一大把年紀還惦記著小姑娘?！?/br>
    看著傻丫頭眉目含情，雙頰泛紅，嬌媚得要滴出水來，卻又不自知的小模樣，葉英就忍不住去把她抱得緊緊的。長指插進她的黑發(fā)，慢慢撫摸，細細梳理：“不是惦記小姑娘，是只惦記你。你們凡間不是有句話么，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你一上天庭，我就惦記上你了?！?/br>
    長著一副清冷疏離的臉，卻偏偏說著讓人蕩漾的情話。

    耳鬢廝磨間，太乙壞心地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老賊?！?/br>
    他捉著她的纖腰，啄她的臉頰，輕聲呢喃：“等我回來。”

    等我回來……

    一等就是大半個月，毫無消息。

    鎖魔塔外有七七四十九條雷電鎖鏈，圍繞著塔身，每隔千年，便需要重新淬煉。

    淬煉鎖鏈需要熔化劫灰石。

    劫灰，世界終盡，劫火洞燒，此灰是也。

    據(jù)說那是太古真神飲玉的東西。當年飲玉的未婚妻凡女春音遇天火受傷，之后沉睡，飲玉懊悔不已，待她醒來之后，他親自到玄女那里討了這東西送給春音。也算是個定情之物吧。

    為了這件東西，天庭也去找過春音，但春音說，那劫灰已經(jīng)流落人間，她也不知道在哪兒。

    葉英此番去人間便是尋那劫灰去了。

    這些都是葉英走后，太乙斷斷續(xù)續(xù)地從龍井那里聽來的，至于那鎖魔塔中鎖的是誰，龍井總是諱莫如深，太乙則更為好奇……

    時間忽悠悠地過，不知不覺間，太乙臥房的墻上已經(jīng)畫了六個正字。

    在畫到第八個正字的時候，葉英派人從人間捎回了東西。

    送到東君府上的是一件兒流落人間的上古神兵，據(jù)說天庭派了很多人去找，找了好多年都沒找到；送給阿貍的是小葵山的石榴石手鏈兒，十八顆，鮮艷欲滴，美不勝收，來人說，每一顆石榴石都是島主親自挑選的，手鏈也是島主親手串的；當然也有太乙的，是一張疊了六折的薄紙。

    太乙回到房中，關(guān)上門窗，小心翼翼地拆開。

    巴掌大的雪浪紙，右下角畫著一只咬了一口的桃子，正中間寫了兩個字。

    甚念。

    剛則鐵畫，媚若銀鉤。

    所有的不安，所有的等待，所有的委屈全都一掃而光。

    甚念，甚念。

    她抬頭望天，雨過天晴，長空如洗。

    只有兩個字，太乙卻在唇齒間咀嚼了千百次。

    她抱著這張薄薄的小紙，在地上轉(zhuǎn)圈兒，一個一個又一個，撞在門板上磕到了頭，她也只是傻笑。

    她不要金銀財寶，珍珠翡翠，也不要上古神兵，傳世古畫，她只要這兩個字。

    她愿意用她的整個世界，只換一顆紅豆。

    當天晚上，太乙就背著個小包，偷偷下凡去了。

    龍井說，島主現(xiàn)在就在鶴川。

    即使她知道仙人隨意下凡是要受重罰的，但她還是去了。

    她想站在他面前，踮起腳，在他耳邊告訴他，她對他也是——甚念。

    甚念。

    ☆、84|7.9.

    天上青云殿，人間長生府。

    長生府便在鶴川。

    太乙穿著她那件不辨雌雄的棠梨色袍子，劉海落著，背著個小包，漫無目的在街上走來走去。等她下了九霄，到了鶴川，她才想起來，她根本不知道葉英具體在鶴川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怎么聯(lián)系他。

    街頭人來人往，叫買叫賣聲不絕于耳，忽地，人群都向一個方向涌去，太乙也被大家擠著一路推到一座二層樓下。

    此時此刻，樓下已經(jīng)積聚了很多男人。

    老男人，青年男人，少年，吸著鼻涕的小男孩兒……

    太乙有些懵，這是什么個狀況，她拍了拍旁邊一個青年：“請問這位兄臺，大家為何都聚在這里？”

    那青年上下打量一下太乙，哈哈一笑：“小兄弟，外鄉(xiāng)人吧？你運氣可真好。咱們這鶴川前幾日從京城來了位大戶小姐，說是她的天命姻緣在這里，要拋繡球選郎君呢。嘖嘖，那位小姐真是美若天仙，不不，天仙都沒她那么漂亮……小兄弟快看，出來了，出來了！”

    太乙向樓上一看，雕欄畫柱，結(jié)彩掛紗。小風(fēng)一吹，幔帳一掀，兩個小丫鬟攙著一位小姐走到二樓柵欄前，肌膚勝雪，眉目如畫，嬌嬌弱弱，我見猶憐，果真是位天仙。

    不是元妍帝姬，還是誰？

    太乙一咧嘴，這位大小姐怎么又跑到這兒來了。

    她忽地想起龍井后來告訴她，關(guān)于她吃掉的那顆丹藥，那是元妍帝姬為了尋她夫君的轉(zhuǎn)世央求天后煉的。這回的拋繡球，不會也是為了找那轉(zhuǎn)世的夫君吧……想想這帝姬大人，除了心思深沉之外，倒還是很癡情的。

    太乙正想著，一個紅彤彤的東西對著她面門就飛過來了，下意識地伸手一接……周圍沸騰的人群忽然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