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望一轉(zhuǎn)頭看見他，手指抵著唇，“噓”了一聲，沒等他說話，站起身來，轉(zhuǎn)身出了病房。

    “你應(yīng)該休息一下?！苯是湔驹趪鷻谶?，看他一眼，開門見山。

    “睡不著?！彼瓮恢皇值种?，微微笑一下，低了頭，在口袋里拿出煙盒，取出一根來，給自己點著，夾在指間。

    他沒說話，保持著那個動作靜了幾秒，低下頭，吸了一口煙。

    遠(yuǎn)處是沉沉夜色，近處有一點路燈和醫(yī)院回廊上的光，盛夏草木濃郁辛辣的清香飄到鼻尖，宋望便聲音低低地開口了。

    “太激動，所以睡不著?！彼瓮f，聲音微啞。

    “嗯?！苯是渌坪醪恢勒f什么，也看著沉沉夜色，半晌，若有所思地發(fā)問道：“我記得你好像不會游泳？”

    “不是不會。”宋望糾正他，“是沒有學(xué)?！?/br>
    他一向好面子又驕傲，這話說完，靳允卿便好脾氣地笑了笑，忍耐道：“是?？蓻]有學(xué)，所以你不會游泳?！?/br>
    “是不會……”

    宋望漫不經(jīng)心地說了一句，神色突然一愣。

    是啊，他不會游泳，可他卻跳海救了程思琪，毫發(fā)無損。

    怎么可能？

    不會太奇怪了一些嗎？

    宋望低著頭，又吸了一口煙，神色間帶著一抹糾結(jié)，半晌，語調(diào)低低道：“可能以前會?！?/br>
    他這話很奇怪，靳允卿側(cè)頭看了他一眼。

    宋望走兩步，在不遠(yuǎn)處的垃圾桶里滅了煙，再回來，若有所思道：“你還記得我?guī)啄昵澳谴诬嚨溍?？?/br>
    “嗯?！苯是淇粗人f話。

    宋望便繼續(xù)道：“很奇怪，我覺得我可能忘了點事情?！?/br>
    “想多了吧?！苯是湫α诵Γ澳氵@幾年為這事也跑了不少次，不都說沒事，別多想?！?/br>
    “我覺得我以前認(rèn)識思琪?！彼瓮碌拿佳蹘еc疑惑，神色卻認(rèn)真，一本正經(jīng)道，“有時候突然想起她，不過那畫面有些陌生，感覺以前應(yīng)該認(rèn)識她。”

    宋望看著他，補(bǔ)充道：“我是說以前，也許很早，在我來京城之前。”

    “也許以前見過?！苯是涞溃澳銈儾欢际乔喑侨?，也許很早以前遇見過也不是沒可能?！?/br>
    “可還是挺奇怪的?！彼瓮芗m結(jié)，深深擰眉，“我腦海里那些畫面，她看上去少說也有十六七歲，你知道的，我十六歲來京城，之后沒有回去過，就算以前認(rèn)識她，她最多也就十歲。”

    靳允卿看著他，素來沉靜的眼眸染了一抹笑，寬慰道：“你是不是這幾天太緊張了?！?/br>
    “我覺得得找個醫(yī)生再看看。”宋望無奈道，“這事情總壓在心里，抑郁?！?/br>
    他在某些方面挺執(zhí)拗，這樣說，靳允卿便沒有再安慰。

    略微想了想，道：“我這里有個人選?！?/br>
    “嗯？”宋望抬眸看他。

    “你不是說想找個醫(yī)生再看看么？”靳允卿解釋道，“正巧。我知道一個腦外科權(quán)威，也就上禮拜剛進(jìn)修回國，你可以見一下?！?/br>
    “嗯?！彼瓮晕⑾肓讼?，詢問道，“就在這？”

    “可不。”靳允卿笑笑道，“明天星期三，他應(yīng)該在，上班了你找找我哥，讓他帶你過去?！?/br>
    “那行。”宋望點點頭，應(yīng)下。

    又聊了幾句，等靳允卿離開，他便回了病房，坐在程思琪邊上，趴著睡一會。

    他也累，睡過去便做了夢。

    夢里也是夏天，這一次卻好像在京城。

    某個住宅小區(qū)外亮起了路燈，他遠(yuǎn)遠(yuǎn)看見了程思琪，她下樓，出門，到了小區(qū)外，距離自己不近不遠(yuǎn)的距離。

    高大健碩的保鏢替她拉開車門，她側(cè)身坐進(jìn)去。

    宋望覺得窒息，抱著胳膊趴在床邊睡，額頭都起了細(xì)細(xì)一層汗，他累得睜不開眼睛來，那輛車一閃而過，車窗緩緩升上去。

    他看見了孟歌的臉。

    程思琪坐著他的車，就在他邊上，遠(yuǎn)遠(yuǎn)離開了他的視線。

    竟然是孟歌，宋望心口悶得難以喘息，趴在病床邊上，暈沉得醒不過來，孟歌的側(cè)臉慢慢消失，他又夢到了皇庭一號那一幕。

    他抱著暈沉沉的程思琪往出走，孟歡迎面而來，看著他懷里的程思琪，笑容邪佞陰郁，笑出聲，十分張狂。

    懷里的程思琪“砰”一聲落地，宋望一拳朝孟歡揮了過去。

    而后，他醒過來。

    一身汗。

    他神色怔怔地坐直了身子，一抬眸，看見了程思琪恬靜的睡顏，她眉眼舒展，豐潤的唇微微嘟著，看上去十分乖巧，惹人疼愛。

    原來是個夢……

    宋望看著她，垂著眼簾，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下，一抬手，才發(fā)現(xiàn)，夢里的感覺太過真實，他眉毛和睫毛上都染了汗，濡濕。

    “琪琪。”宋望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程思琪的臉，聲音輕輕地喚了一聲，微微俯身，在她閉著的眼皮上落了輕輕一個吻，往下移，吻上她唇角。

    程思琪沒有醒，他的舌尖便沒有探進(jìn)去，可實在舍不得離開她的唇。

    小心翼翼地一直吻著她。

    “都過去了?！彼侵?，在心里無聲地提醒自己，“宋望，都過去了。她是你的，永遠(yuǎn)是?！?/br>
    他貪婪地吻了一小會，才覺得心情平靜。

    離開她的唇，　站得筆直，抬手腕看了眼時間，指針顯示：“7：55?！?/br>
    宋望在洗手間洗了澡，再出來，趙青和程瑜恰好過來，此刻，將手里的保溫盒放在病床邊的柜子上，程瑜正俯身撫摸著程思琪的臉。

    神色溫柔，眼眸泛淚。

    “媽?！彼瓮邇刹降礁?，喚了程瑜一聲，繼續(xù)道，“她醒了得吃點東西，你先照看著，我去找醫(yī)生有點事?！?/br>
    “去吧，這幾天辛苦你了?！背惕げ皇遣恢v道理的人，程思琪失蹤，她也著急慌亂，倒也一直沒有責(zé)備宋望一句。

    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沒有人比他更痛苦挫敗。

    “我沒事?！彼瓮α诵?，叫了趙青，兩個人直接去找靳允浩，　讓他引見靳允卿口中那個腦外科權(quán)威。

    靳允浩一早就接了靳允卿的電話，自然上心，沒耽誤，直接帶著兩人過去。

    進(jìn)了門診部，幾人一路往神經(jīng)外科而去。

    前面兩個護(hù)士拿著吊瓶，一邊走，一邊嘀嘀咕咕地說著話。

    “昨天和晏醫(yī)生上手術(shù)，幫他擦汗兩次，我昨晚都興奮得沒睡著?！?/br>
    “唉，我也是，這幾天晚上想起他就睡不著了。”

    “今天他有手術(shù)嗎？”

    “你擦汗擦上癮了啊，真是的，還是想想就算了，那種人輪不上我們的，聽說皮膚科眼高于頂?shù)内w醫(yī)生都準(zhǔn)備追他了?！?/br>
    “真的啊，那冰美人看上晏醫(yī)生了！”

    “一張柿餅?zāi)?，她哪里配的上我們晏醫(yī)生！”

    兩個護(hù)士嘰嘰喳喳地說著話，聲音不算小，宋望等人完全聽得清清楚楚，靳允浩微微蹙眉，干咳了兩聲。

    兩個護(hù)士話音戛然而止，其中一個回過頭看了一眼。

    臉色倏然窘迫，結(jié)結(jié)巴巴道：“院，靳院長。”

    “嗯。”靳允浩一本正經(jīng)地應(yīng)了一聲，略微想了想，繼續(xù)道，“晚上不睡覺，會不會影響工作？”

    呃……

    宋望從來都沒見過他開玩笑，此刻也說不清他是動怒還是開玩笑。

    “我，我們，”小護(hù)士結(jié)結(jié)巴巴道，“我們就那么一說，有那么一點點夸張?！?/br>
    護(hù)士說著話，窘迫地用兩根手指量了一點點距離。

    靳允浩唇角微動，似乎是笑了笑，道：“行了。去做事吧?！?/br>
    “嗯?！眱蓚€護(hù)士松了一口氣，轉(zhuǎn)身，快步走起來，沒一會，消失在三個人的視線里。

    “你還挺通情達(dá)理的?！彼瓮贿呑咧?，朝靳允浩說了一句。

    “醫(yī)院里人多口雜，”靳允浩似是無奈地笑了笑，“這八卦每天都有，也當(dāng)不得真。”

    “你剛才說的晏教授？”宋望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不會就是她們話里這個吧，他很年輕？”

    “的確很年輕?！苯屎圃捯袈涞兀齻€人便到了。

    他收了話音，直接抬手敲門，　很快，里面響起了一聲：“請進(jìn)?！?/br>
    聲音清越動人，好像某種樂器，非常好聽，還有味道，讓人聽了聲音，就忍不住想見見本人。

    嘖……

    宋望微微挑眉，前面的靳允浩推開門，他便看到一個背影。

    男人個子很高，穿著修身的白大褂，背朝著他們，俯身低頭，一只手提著水壺，闊葉綠蘿從他身側(cè)探出來，蒼翠青嫩，滴著水。

    真悠閑。

    宋望挑眉看著，心里嘆了一聲，男人便轉(zhuǎn)過身來。

    很能迷惑女人的一張臉，宋望淡淡想著，又想起先前嘰嘰喳喳說話的那兩個女護(hù)士，一時間覺得還挺理解她們。

    “靳院長？”男人似乎微微詫異，一只手提著水壺轉(zhuǎn)過身來，眼睛彎了一個親和的弧度，問了一句。

    話音落地，順手將水壺放在一邊花架上，修長白皙一雙手伸到龍頭下，撩了水，又按了點洗手液，認(rèn)真地搓了兩下。

    這時間其實也就幾秒，他伸手挑了掛鉤上一塊潔白的軟毛巾，擦手。

    一邊擦手，一邊抬眼看向了靳允浩邊上，表情依舊保持著剛才對上靳允浩的親和，宋望卻察覺到，他在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自己。

    這感覺挺奇妙，就好像，優(yōu)秀的物種，遇到和他同樣優(yōu)秀的物種，難免就得多看幾眼，打量權(quán)衡。

    “晏教授，”眼看他擦完手，靳允浩便笑了笑，“我介紹一下，這是寰宇的宋總裁?！?/br>
    靳允浩對他說話，非?？蜌舛Y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