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藍色的光一點一點蔓延進牢房的最深處，在靠近墻與墻交接的棱處，靜靜地坐著一個男孩。

    赤/裸著全身，頭發(fā)剪短，抱著膝蓋屈身坐在那里。

    齊與晟上前去，蹲下身來，那男孩眼睛里一片渾濁，似乎有些不太適應(yīng)有光線的照入，厚重的眼袋微微向上一挑。

    抬起頭，看了齊與晟好半天。

    “齊……與……晟……？”

    齊與晟伸出手。摸了摸男孩剪的很短的頭發(fā)。

    都說身體發(fā)膚授之父母，是不能剪的。

    但長發(fā)，會給對方徒增自殺的工具罷了。

    衣服也是，囚禁的鎖鏈也是，還有送飯的盒子用的是膠質(zhì)材料，吊下去的繩子也是稍微用力一拉就會斷裂的材質(zhì)……

    全部都是為了防止、眼前這個人自殺！

    齊與晟已經(jīng)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過尹小匡了，他摸著尹小匡腦袋手，似乎摸不夠。尹小匡就這么被他摸著腦袋，呆呆地望著他。

    “小匡，”男人突然開口，“為什么中了毒，卻不跟我說？”

    第58章

    “中……毒？”尹小匡像是反應(yīng)了好久，也沒能理解出來齊與晟這句話是什么意思，明明齊與晟在問他，中毒的人也是他。

    齊與晟微微閉上雙眼。

    時間倒回到幾個月前，大戰(zhàn)結(jié)束的第二天清晨。

    尹小匡被省下來的御林軍捉拿，武殿帥瘸著胳膊問站在金鑾大殿血流成河階梯上的齊與晟，“前朝余孽梁思諾，殿下該如何處置？”

    是個人，都希望梁思諾去死。

    徹夜的大雨已經(jīng)將齊與晟的全身澆頭，他疲憊地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往下走，往這片已經(jīng)被折騰的滿目蒼夷的江山走去，走到金鑾殿圍墻正大門，突然停下步伐。

    “把小匡他……”

    “關(guān)起來吧。”

    喊的是“小匡”，不是“梁思諾”。

    武殿帥終究還是明白了自家殿下的意思，就算到了最后的地步，天下被前朝太子攪弄成地獄，父親被殺兄長被弒，這位身邊親人都被殺了個遍的四皇子殿下,說著是想要梁思諾活著，好好折磨的四殿下。

    到底還是沒有殺得了尹小匡。

    尹小匡被關(guān)入了未被波及到的地牢中。剛進去那幾天，尹小匡每天都在扒著欄桿哭著求齊與晟殺了他，為什么還要讓他活著？為什么齊與晟恨他卻不殺掉他！

    武殿帥安排了十幾個御林軍剩下來的侍衛(wèi)輪番把守牢房，只要尹小匡不死。

    尹小匡哭累了就趴在地牢內(nèi)，想盡一切方法尋死，撞墻上吊拿鐵鏈砸頭的事情全部都干過了，侍衛(wèi)們就隨之找應(yīng)對的方法，也就是從那時開始，牢房的墻壁被貼上了大量的海綿，欄桿也要用棉花裹得嚴嚴實實。有一次尹小匡實在是沒東西去自殺了，但是深夜從夢中醒來，都是父母死在自己臉前、齊策被自己殺死的畫面，尹小匡就真的想死，他活不下去，為什么還要活著，他還有什么意義活在這個世界上？

    沒有任何可以供他殘害性命的東西了，尹小匡想了片刻，毫不猶豫地牙齒咬上了自己的舌根。

    咬舌根到底是有多么痛多么折磨人，但尹小匡咬的干脆立絕，咬到一半，鮮血就流滿了嘴巴，牢房里彌漫出濃重的血腥味。侍衛(wèi)瞬間捕捉到，踹開門一把掐住了尹小匡的后脖頸。

    太醫(yī)院活下來的太醫(yī)全部來到地牢，齊與晟也來了。還好發(fā)現(xiàn)的及時，舌根只斷了不到一半。齊與晟面色陰晴不定地看著嘴里被填充著浸泡了膏藥白布的尹小匡，待到太醫(yī)院的大夫全部退下，啪——！

    齊與晟一巴掌，朝著尹小匡咬舌根的另一邊臉，直接扇了下去。

    尹小匡倒在軟綿綿的墻上，眼淚瞬間就嘩啦嘩啦流淌了下來，他吐字不清，近乎是每說一個字就要扯動一下傷口地對齊與晟一字一句道，“為什么，不殺我……”

    齊與晟忽然就撩開長衣，沉重地跪在了尹小匡的正對面。

    衣擺旋轉(zhuǎn)，在黑暗的空氣中金絲劃出一道道光亮的弧度，冷風(fēng)颯颯，尹小匡雙眼逐漸睜圓，他已經(jīng)不明白，齊與晟這一跪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齊與晟很平靜地抬起頭，注視著尹小匡，這個眼神中沒有任何的恨或者愛，更像是在經(jīng)歷過一切，天崩地裂滄海桑田后，世界就剩下他們二人，

    再也沒有希望的兩個人之間，跨過了無數(shù)的愛與恨、國家情仇、家破人亡后，已經(jīng)沒有任何力氣再去折磨的平靜。

    “這一跪，”齊與晟淡淡地開口，

    “是齊氏臣子齊與晟，跪給梁氏太子殿下梁思諾的?！?/br>
    ……

    ……

    尹小匡閃動著絕望的眸子，一下子空洞了，

    積攢了十二年的淚水，忽然從眼框內(nèi)涌了出來。

    從那天以后，尹小匡就不再尋死，飯也在乖乖地吃，吃完了就呆呆地坐在牢房里，地牢重新修建，尹小匡換了更大更安全的牢房。

    日復(fù)一日，齊與晟再也沒有來過。

    尹小匡喃喃了好久“中毒”二字，終于有些明白了，他抓住齊與晟的衣服，說，“殿下……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齊與晟忽然掐住尹小匡的后脖頸，將他甩在了柔軟的海綿地板上，笑了起來，“朕當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br>
    “所以啊，尹公子……”

    齊與晟站起身，盯著尹小匡狼狽的臉，一字一句道，“你可得好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