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叫王明娟又把她往后一撥拉,再次把她撥得打了個趔趄,直看得周湛的眉頭一挑,瞇眼看向翩羽。只見翩羽先是咬了咬唇,然后皺起眉頭,噘著個下唇,看著仿佛生氣了的模樣。他不由就是微微一笑。 王明娟卻似乎并不在意翩羽是不是生氣了,沖她厲聲喝道:“你瞎說什么?!我才沒有認錯呢,這就是我們的錢袋!不信我們打開那錢袋看,里面肯定有那張當票!” “是嗎?”周湛從翩羽的臉上收回視線,抓住那錢袋的袋底利落地一抖,頓時,從錢袋里滾出七枚十兩的銀幣來。那其中一枚竟“骨碌碌”地滾下桌子,直接滾到了王明娟的腳下。 周湛以兩只手指拈著那錢袋的袋底,又刻意抖了抖,對王明娟笑道:“瞧見了?袋子里就只有這些銀幣,可沒你說的什么當票。” 王明娟不禁一陣猶豫。見狀,雖然生氣,翩羽還是再次過來拉著她的衣袖道:“咱們沒有證據(jù)……” 不想王明娟竟又第三次推開她,彎腰撿起那枚銀幣仔細看了看,沖周湛叫道:“怎么沒有證據(jù)了?!”說著,拿著那銀幣過去,指著銀幣上的牙印道:“看,這是我剛才在當鋪門口咬出來的!” 周湛探頭看看她手里的銀幣,卻是一挑眉,翻了翻桌上的銀幣,挑出幾枚遞到王明娟的鼻尖下,嘻笑道:“牙印嗎?好像每個上面都有呢?!?/br> 王明娟低頭一看,果然那幾枚上面也都有牙印。 周湛搖頭笑道:“你們丟了錢袋著急,這心思誰都能明白,可也不能拿著別人的錢袋就說是自己的啊?!彼舷驴纯赐趺骶?,又道:“這世上可有這么笨的賊,偷了你們的錢袋,竟還拿著那錢袋到你們眼前來晃悠?”又拿扇子一指自己的鼻尖,“我看著像是那么笨的賊嗎?” “你!”王明娟一噎,不禁扭頭去找翩羽,希望她能幫自己找補回來。 而此時翩羽則是真惱了,那倔性子也上來了,只噘著個嘴扭著頭,竟不肯看向她。王明喜看看王明娟,再看看翩羽,見翩羽真生氣了,也只得他自己出頭了,磨嘰著上前拉了王明娟退后幾步,對周湛訥訥道:“我、我meimei原也沒說你是賊,就是看你這錢袋很像,不過是拿、拿著看一看罷了,又不是想偷、偷你的錢……” 周湛的眉頭頓時又挑動了一下,他還沒開口,就聽那小伙計嘲道:“是啊,強盜也不是想搶東西來著,不過是拿來看看,那東西是不是自己的。” 這話直逗得圍觀的人一陣笑。 周湛則一合扇子,向著王明喜翩翩一頷首,彬彬有禮地笑道:“這位兄臺,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其實我最看不上的,就是你這種人了。凡事只叫別人替你出頭,有了好處你自然落著,有了壞處你不過是出來打個圓場,還顯得你如何的清白無辜。嗯,兄臺還是領著你妹子快走吧,沒得站在這里,叫人倒了胃口,連茶都喝不下去?!?/br> 他這犀利的話語,恰和他那彬彬有禮的作派形成強烈對比,直看得圍觀的人又是一陣大笑。王明娟兄妹則是一陣羞憤難當。他們兄妹骨子里都是愛面子的,被眾人這么恥笑著,頓時都受不住了,也顧不得翩羽,雙雙拿袖子捂著臉就跑開了。 圍觀的人見主角兒們都散了,便也都哄笑著散了。最后,竟只留了翩羽和周湛兩人還在那桌邊。 翩羽瞪著周湛眨巴了半天眼,道:“就算我jiejie冤枉你了,你也不該那么說我哥哥?!?/br> 周湛挑眉看著她,半晌才道:“難道我說錯了?” 頓時,翩羽不吱聲了。明娟兄妹的毛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一直想問你一件事兒來著?!敝苷亢鋈挥值?。 “什么?”翩羽不由又是一眨眼。雖然跟周湛曾見過兩面,且兩人間還說過一些對于他們的交情來說,有些過于交淺言深的話,可翩羽心里其實還是當他是個陌生人的。 而周湛卻并不這么認為。打從王家莊回來后,出于一時好奇,他命人在收集徐世衡的資料的同時,順便也收集了一些眼前這孩子的資料。因此,雖然翩羽當他是個陌生人,他自己卻并沒有那種感覺。 “我說,”周湛望著翩羽道,“你不知道你那個哥哥jiejie是什么德性嗎?” 翩羽再次一眨眼,只看著周湛沉默不語。 周湛又道:“你不知道他們只是在利用你嗎?” 翩羽一皺眉。 “昨兒在客棧樓梯上,我無意中聽到他們說話,好像他們瞞著你藏了一筆錢……” “我知道?!濒嬗鸫驍嗨?。 周湛還以為她有什么下文,可等了半天也沒見她再開口,他不由追問道:“你不介意?!” 翩羽沉默了一下,才道:“我娘常說,不計較不是不計較,只是不想計較罷了。” 周湛不禁不理解地歪著頭,似研究般看她半晌,道:“你不計較,可我看你那個jiejie倒像是很計較的樣子。就這樣,你竟還護著她?” 翩羽忽地一皺眉,“你這是在挑撥嗎?!”說完,卻是又習慣性地噘起下唇,以示對他這言行的不滿。 周湛不由就瞇了一下眼,再次將徐翩羽上下打量了一圈,搖頭笑道:“你定然是屬狗的。” 翩羽一陣驚訝,“你怎么知道?” 周湛也是一陣驚訝,瞪著她看了看,哈哈大笑道:“你真屬狗啊!” 翩羽不由又嘟起嘴,大概是覺得沒必要再跟他啰嗦了,一跺腳,轉身便要走??刹胚~出一步,她又站住了,回頭看著周湛道:“她是我jiejie?!薄菓撌墙又苷縿偛诺脑?,回答她為什么會維護王明娟。 “而且,”翩羽又道,“她也不像你說的那樣,你就只看到她推我你才會那么說的,她幫我護著我的時候,你并沒有看到,所以你那么說她,不公平。” 她咬著唇看看他,又道:“我原還想代我jiejie向你道歉的,現(xiàn)在我覺得沒這必要了,反正你也得向我jiejie道歉,你們兩清了?!?/br> 說著,不待周湛答話,轉身就跑了。 周湛一個人坐在那涼棚下,竟看著翩羽跑走的方向半天都不曾回頭。 等他回過頭來時,就看到涂十五不知何時過來了。 他抬頭笑道:“那孩子還真是屬狗的。”頓了頓,再次看著翩羽跑開的方向,笑道:“倒真是只忠犬?!?/br> 明明是帶著譏嘲的話,可聽在涂十五的耳朵里,不知怎么,竟感覺像是有些羨慕的味道。 ☆、第十七章·遭遇徐家人 第十七章·遭遇徐家人 且說翩羽跑回客棧,因想著那欠著的房錢,她不好意思和待她親切的老掌柜打照面,便悄悄潛到后院,打算從后門偷偷溜上樓去看看王明娟兄妹回來沒。 不想這會兒客棧里正好有新客人要入住,那后院里停了一溜正在卸行李的大車。翩羽仗著她身小靈便,便側著身子打那些大車間穿了過去。來到后門處,才剛要抬腳進門,就忽聽得身后的車陣里有個尖細的男人聲音喝道:“小心些!仔細別摔了!這可是要送去狀元府給臨安長公主的回禮,若是磕了一星半點,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只那“狀元府”三個字,一下子就緊緊系住了翩羽已經邁進門檻的腿。她忙收回腳,扶著門柱,扭頭向那聲音的方向看過去。 就只見那大車間,一個半禿著腦門兒的瘦小中年漢子正在那里上竄下跳地訓斥著那些搬運行李的人。雖然已經三年不曾見過了,翩羽仍是一眼就認出來,那人正是徐家的二管家,專管著太太小姐們出門的“羅圈兒”。 “羅圈兒”姓羅,本名翩羽不知道,只知道許媽和家里的下人們背后都這么叫他。他是她祖母跟前最為得用的人之一,平日里也最會捧高踩低。當著她爹的面,這“羅圈兒”對她和她娘很是恭敬,可只要她爹不在家,哪怕是頂頭撞見她們母女,他也只裝作沒看到,甚至連個避讓都沒有,就這么堂而皇之地打她們母女面前過去。 這會兒那“羅圈兒”正喝罵得起勁,一扭頭,看到翩羽堵著門站在那里,忙又指著翩羽喝道:“那是誰啊,誰家的小子?!堵在那里做什么?還不快讓開!這可都是要送去京城給長公主的回禮,若是磕了碰了,賣了你小子都賠不上一件兒!”——卻是把仍穿著五哥舊衣裳的翩羽當作了一個男孩兒。 翩羽眨了眨眼,也不答話,放開門柱,默默往一旁的角落里退了退,但并沒有走開,只站在那里閃著一雙眼,看著這些人卸車。 “羅圈兒”看她讓開了門,倒也不介意這么個鄉(xiāng)下小子在一旁看熱鬧,便不再管她,回頭又吆喝起來。 翩羽默默聽了一會兒,見他三句不離什么“狀元府”、“長公主”,以及什么“送禮”、“回禮”之類的,就知道他這吆喝,半是立威半是炫耀。 果然這羅圈兒的炫耀到底起了作用,有那在廊下歇著的閑漢湊過來問道:“你們是哪家的?” 羅圈兒早等著人來問他這一聲兒了,忙不疊地一挺那瘦弱的小雞胸,答道:“我們是長山徐家的,今年的恩科狀元徐老爺,便是我們家四老爺?!?/br> 翩羽聽了不禁一眨眼。她離家時,她父親還是“四爺”,如今已經換了稱呼,叫“四老爺”了…… 她這邊正暗暗感慨著,就聽那閑漢笑道:“喲,失敬失敬,原來是四月里剛剛尚了臨安長公主的那位徐狀元公的家下?!薄@見著這萬壽城果然是皇陵腳下的大城,城里整日出沒的都是些勛貴,竟連個閑漢都能把這些貴人的家事說得如數(shù)家珍。 見連這閑漢竟都知道,羅圈兒也是吃了一驚,忙笑道:“你竟也知道?” “這誰人不知?”閑漢呲著口黃牙笑道,“那臨安長公主知書達理,滿腹才情,原都說這世上再難有人跟她匹配,不想如今就有了個徐駙馬,不僅才學好,人品也好,最妙的是,他和長公主一樣,都生了副菩薩心腸。這一對兒,可不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閑漢原就是靠著給人說好話掙點小錢的,這會兒那好話便如倒了閘般狂瀉而出,又道:“說起那位長公主,原就是個難得少有的賢良公主,打小就憐貧惜老,這些年也不知道資助了多少貧困人家的子弟進學,更是建了不知道多少的育嬰堂和養(yǎng)老所,叫咱們皇上都贊她是皇家楷模呢?!?/br> 他的這番話,直說得羅圈兒一陣點頭微笑,翩羽也在不知不覺間湊過去,抬著頭,全神貫注地望著那個閑漢。 許是翩羽這專注的目光叫那閑漢一時得意,竟失了分寸,順口又道:“只可惜這位長公主命不好,嫁給長寧伯府的二公子才不過兩年就守了寡……” 聽到這熟悉的爵位,翩羽不由就眨了一下眼。那羅圈兒臉色也是一沉,頓時咳嗽一聲。 閑漢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溜了嘴,忙慌慌張張地收著話尾又道:“許是因著府上四老爺也是遭遇過那種慘痛事的人,才叫他們傷心人對傷心人,最終走到了一處。報紙上說,那長公主說她既然嫁給了狀元公,就該住在狀元府里,竟把那公主府捐了出去……改成保育院……要?!漳切聝汗吕稀?/br> 他這邊越是說,那羅圈兒的臉色就越是陰沉,直瞧得那閑漢一陣心慌,不由得越說越亂了。 羅圈兒沉著臉,終于忍不住抬腳往那閑漢身上揣去,喝道:“叫你娘的胡咧咧!還不快給我滾!” 閑漢還當是他提到長公主的前夫才叫羅圈兒生了氣,不由打了自己一耳光,懊惱地轉身走了。 見閑漢走了,余怒未消的羅圈兒一轉身,恰好看到徐翩羽仍愣愣地站在那里,頓時,那一肚子邪火便又找著了新的發(fā)泄地兒,向著翩羽沖過去,喝道:“哪里來的小崽子?在這里探頭探腦想要做賊怎的!” 翩羽一驚,從沉思中回過神來,一抬頭,就看到那羅圈兒搶過一旁馬夫手里的鞭子,向她揮了過來。 她忙本能地抱頭往地上一蹲。 “啪”的一聲,傳來鞭子抽在什么東西上的聲音。翩羽愣了愣才反應過來,身上并不痛。抬頭看去,就只見王明喜擋在她的身前,卻是替她挨了那一鞭子。 “七哥!” 翩羽驚叫一聲,忙抓住王明喜的手臂,將他轉了過來。就見王明喜抬手捂著額,卻是看不清傷勢。 “哥!”他們身后,傳來王明娟的尖叫。 明娟急急跑過來,一把拉下王明喜那捂著額頭的手。頓時,一條血紅的鞭痕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 萬幸的是,沒有破皮。 直到這時,一直逞著強的王明喜才疼得倒抽了一口氣。 王明娟的手抬了抬,有心想去摸那道鞭痕,又怕弄痛了她哥,便又縮回手,回頭怒瞪著羅圈兒罵道:“還有沒有王法了?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兇打人!我哥將來可是要科舉的,打破了相,你可賠得起?!” 羅圈兒聽了這話,不禁一陣嗤笑,拿鞭子指著王明喜道:“就這窮酸相還想去考狀元?那狀元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不僅要文采好,長得也得好。就得像我們家四老爺那樣一表人才,那才是貨真價實的狀元公呢!就憑你這歪瓜裂棗,我看當個花子倒是正合適!” 明娟兄妹原并沒有聽到先前的那些話,故而也不知道這打人的是徐家的下人,這會聽得羅圈兒這么說,兄妹倆不禁一陣疑惑,下意識全都扭頭看向翩羽。 徐翩羽緊繃著一張小臉,瞪著羅圈兒道:“依著你的意思,你是狀元家的人,便可以不用守王法了嗎?!難道這狀元公竟不是中了狀元,而是做了皇帝不成?!” 這話在鄉(xiāng)間罵罵倒也沒什么,可這進了官場上的人自有官場人的禁忌,有些話自然聽不得的。偏這羅圈兒平常只在長山老宅里侍候著,并不清楚官場上的禁忌,見翩羽這般說,也不怎么在意,只揮著鞭子又想再去嚇唬她,卻忽聽得那客棧后門里傳來一聲厲喝:“住手!還不快給我退下!” 眾人一回頭,就只見那客棧老掌柜和一個穿著身皂色香羅綢長衫的老者雙雙從后門里走了過來。 那老者先是瞪了羅圈兒一眼,又扭頭看向翩羽。見她竟只是這么個小不點兒,不由詫異地一揚眉,那眼微微一瞇,便彎腰沖她笑道:“小弟弟,這話可不能亂說。你年紀小,不知道厲害,萬一叫官府的人聽到,不定就要抓了你去,治你個誹謗罪了。” 翩羽的貓眼一閃,歪頭望著那老頭道:“誹謗是個什么罪?”——這老頭兒其實她也認識,是家里的大管家。只是,她曾隱約聽人提過,這大管家原是她祖父的人,打她祖父去世后,就再不得重用,卻是不知這會兒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自打知道對面是徐家人后,王明娟心頭便打起鼓來。見翩羽跟那老頭兒對上,她忙一扯她的衣袖,在她耳旁小聲道:“快別說了……” “原來誹謗是說謊的意思啊,”翩羽卻假裝她是在答疑解惑,一邊推開她的手,又指著王明喜額頭的傷對那老頭兒道,“可我哪一句說謊了呢?是他打了我哥的事我說謊了,還是說,狀元家的人就真的不用守王法了?” 老頭兒只當她是個孩子,撐著膝頭望著她笑道:“這可就是孩子話了。狀元家的人怎么能不守王法呢?狀元家的人應該更守王法才是……”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翩羽截著道:“那打人是不是犯了王法?他打了我哥,是不是就是犯了王法?既然老爺爺說,狀元家的人應該更守王法,那他打了我哥哥,是不是等于說他雙倍的觸犯了王法?” 她這孩子般的邏輯,直噎得那老頭兒一陣無語,不由瞪向惹事的羅圈兒。 卻是不知道這老頭兒這會兒在徐家是個什么身份,看樣子羅圈兒并不怎么服氣他,只挺著那雞胸道:“這小子在大車旁探頭探腦,我懷疑他是想偷東西……” “說書先生說,”翩羽忽然道,“抓賊抓贓,拿jian拿雙,你可抓到我偷你什么了?!你說不出來是吧?姐,”她一拉王明娟的衣袖,“這是不是就是誹謗罪?!”又看向那個老頭兒,“狀元家的人,可是要‘更’守王法才行呢!” 她重重咬著那個“更”字。 她的步步進逼,直叫那老頭兒一陣疑惑,可細看看翩羽那黑黑的小臉兒,不禁又覺得自己是想多了,便搖了搖頭,決定不再跟這孩子糾纏下去,對那羅圈兒喝道:“休要在這里給四老爺惹事生非!還不快過來給這小哥兒道個歉?!” “只道歉嗎?”翩羽叉腰道,“我哥哥好歹也是童生,將來可是要科舉的,他不僅罵我哥哥是花子命,還打傷了我哥的臉,只道歉就能解決了嗎?!虧得書上還說,狀元是天下文章的魁首,他家下人就是這么對讀書的后進學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