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晚間,許mama便和翩羽住在了一間。 這事兒,不禁叫心思細密的無語看了又是好一陣疑惑。直到她聽到寡言四處宣揚,說這新來的許婆子和那新來的小廝吉光是遠房親戚,她這才稍有釋然??傻降走€是跟紅錦一陣嘀咕,說這小吉光雖說年紀小,可也太不懂事了,竟都不知道個男女大防,直聽得紅錦握著嘴一陣笑。 房內,翩羽則問著許mama道:“mama又何必,您是不放心我,才要跟著我的吧?” 許mama一邊替她鋪著床鋪一邊道:“這是其一。其二,我也想看看,那些年四奶奶所受的委屈,到底值不值?!鳖D了頓,她又道,“還有咱們這位主子爺,也是個怪人?!庇诸D了頓,搖頭道:“不過,看著倒像是個好人?!?/br> “好人?!”回到客棧,腦袋上又挨了周湛一扇子的翩羽不禁叫道,“他哪里是個好人?!明明就是個混世魔王,老愛欺負人!” “可你沒發(fā)現嗎?”許mama笑道,“他也挺護著你的?!?/br> “哪有!” “當然有。把你打扮成男孩,不叫眾人知道你的身份,將來你若是要回家,也就不會有人知道你眼下這段事了。他可不是在為你著想?!痹Smama道。 翩羽不由一偏頭。正沉思間,寡言過來敲門,卻原來是周湛又在叫她過去。 見她進來,周湛止住鳳凰的報告,笑道:“京城的大熱鬧,你可要一起聽?” “我爹那邊的?”翩羽不由問道,卻是叫周湛瞪了她一眼,道:“你爹是誰?!” ☆、第四十章·京城的大熱鬧之序曲 第四十章·京城的大熱鬧之序曲 這京城的大熱鬧,則要從徐家人吵得客棧里的客人們一陣咒罵連連的那個早上說起。 且說那日一早,位于京城牡丹坊的狀元府里,狀元公徐世衡正和臨安長公主周蕙娘說著他的兄嫂母親不請自來的事,忽然就看到他的繼女,長公主的獨生女兒高明瑞穿著身騎馬裝跑了進來。 “我不管,”才剛一進門,那高明瑞便跺著腳發(fā)脾氣道:“早半個月前我就跟玲兒她們約好了,今兒要去西山看羽林衛(wèi)cao演的,總不能因為那些不相干的親戚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跑上門來,倒叫我跟人爽約吧!” 她這話,頓叫長公主飛快看了一眼徐世衡,把臉往下一沉,喝著女兒道:“你胡說什么?!怎么是不相干的親戚了?那都是你的哥哥jiejie!”——卻是避開了徐世衡的母親兄嫂不提。 高明瑞一怔,這才反應過來,她失言了。她忙也看了徐世衡一眼,雖然心里知道該道歉,偏她打小要強,從不肯向人低頭,哪怕是對著這個叫她很是滿意的繼父。她眼珠一轉,當即避開她娘的鋒芒,過去拉著徐世衡的衣袖撒嬌道:“爹,您不是打小就教我,做人要講誠信的嗎?我若不去,豈不是成了背信的小人?帶累得爹娘臉上也無光呢!” 長公主的四兩撥千金,以及高明瑞的顧左右而言它,徐世衡雖看在眼里,倒也沒放在心上,只伸手一點高明瑞的鼻子,笑道:“你想去騎馬,直說就是,竟還扯上這些。不放你去,豈不是我和你娘逼你做小人了?” 又扭頭對長公主道:“我知道你也跟人約好了,既這樣,你和瑞兒都去忙你們的吧,家里有我就行了。我已經往衙門里遞了條子,今兒請了假?!?/br> “這怎么行?”長公主皺眉道:“這樣也太不恭敬了。怎么說,這都是婆母兄長嫂子們第一次登門,我們哪能不在?且還要給他們收拾住的地方呢?!?/br> 高明瑞一聽,忙抱著徐世衡的胳膊一陣扭動。 徐世衡安撫地拍拍她的手,對長公主笑道:“一早不是就有人來回,說是西院已經收拾出來了嗎?那老管家的信里也說了,母親他們還要在長壽城里住上一晚,算起來,就算他們到了京城,也該是晚上了,何苦叫你們白等這大半天。想來等你們忙完了,回來正好能趕上?!庇峙ゎ^對高明瑞道:“別管你娘,我做主了,你去吧?!?/br> 高明瑞高興地答應一聲,卻是機靈地看都不看向她娘,拔腳就跑了出去。 周蕙娘不禁沖著她的背影一陣搖頭,回頭嗔著徐世衡道:“你也太慣著她了!” 徐世衡笑道:“倒不如說你管得太嚴了,怎么說她還是個孩子呢,就該這么開開心心的?!闭f著,神情一郁,嘆道:“你就讓我寵著她吧,我的翩羽,就算我想寵,如今也不能夠了?!?/br> 見他又傷感起來,周蕙娘忙起身過去,按著他的手臂道:“你快不要這么折磨自己了,那都是天災人禍,誰也料不到的事。想來她們母女在那邊,也不希望看到你老是這么為她們傷心?!庇值?,“我忘告訴你了,我已經跟慧因大師約好了,七月半的時候,請感恩寺的僧尼給她們做一場法事。等到那天,咱們一起去寺里給她們上一柱香吧。”又垂眼道:“怎么也該跟jiejie說一聲,如今你已經有我照顧了,好叫她也能放心。” 徐世衡不禁一陣感動,伸手握住她的手,道:“我對她,其實多少還是有些愧疚的。雖說我倆之間一直都是清清白白的,可我自己心里知道,我早就對你……”他頓住不言。 周蕙娘則漸漸紅了臉,抬頭望著徐世衡小聲道:“我知道。我又不是瞎子,哪能看不出來?”又道,“其實我也跟你一樣,可那時候你身邊還有jiejie,我也只能克制著自己了。只是沒想到,她們母女竟會遭遇那樣的事。下決心嫁給你的時候,其實我也很是猶豫,總覺得我的幸福,是從jiejie那里偷來的……” “快別這么想,”徐世衡道,“她一向是個明事理的人,你又是這么溫柔賢惠,她的在天之靈,一定也會喜歡你的?!?/br> 夫妻二人正說著悄悄話,忽然聽得外面?zhèn)鱽硪魂囆鷩獭?/br> 周蕙娘的眉不由就是一皺,從徐世衡的懷里出來,沖著屋外喝道:“怎么回事?還有沒有規(guī)矩了?!” 一個丫環(huán)跑進來稟道:“府門外來了兩個孩子,非吵著要見老爺,正好大姑娘出去撞見,就吵起來了?!?/br> 雖說徐世衡和長公主完婚不過才幾個月,但因他之前曾是高明瑞的西席,故而二人都是深知高明瑞性情的,聽著丫環(huán)以“吵起來”三個字一筆帶過,夫婦二人頓時就對視一眼,都知道事態(tài)絕不可能如此簡單,便同聲問道:“怎么回事?” 卻原來,是那王明娟兄妹找上門來了,恰又正好遇到高明瑞要出門,兩廂撞見,一言不合,那高明瑞便動了手。 *·*·* 且說王明娟兄妹被人帶出周湛的客房后,先是被關在他們自己的房間里,后又稀里糊涂被人裝進馬車,連夜不知運往哪里。兄妹二人原都以為自己怕是要遭了什么毒手,一路哭哭啼啼過來,卻不想忽然又被人暈頭暈腦地推下車去,等二人定住驚魂,抬頭看去,就見不遠處那八字對開的大門上方,高懸著一塊“狀元及第”的匾額。二人這才知道,原來那不知什么來歷的“王公子”,竟直接把他倆運進京城,給扔到了這狀元府的門前。 王明喜為人一向怯懦,只不敢過去,王明娟則是個大膽的,便硬拉著哥哥上前去求見徐世衡。只是,狀元老爺又豈是這兩個鄉(xiāng)下孩童能輕易見得到的人物,也虧得長公主治家嚴謹,門上雖看不上他們兄妹這一身落拓打扮,倒也不會在言辭上多有得罪,只說著場面上的客套話,卻硬是把人攔在門外,就是不肯進去通報。 正這時,那高明瑞眾星捧月般出來了。 門上的管事一看,便忙把那王明娟兄妹攔在階下。王明娟見狀,雖不知道出來的是什么人,想來應該是這家里的主人,便在那里大喊大叫起來,“你們干嘛攔著我?!徐狀元是我姑父,我有他女兒的消息,我要見我姑父!” 高明瑞原并不曾注意到那階下的動靜,只站在臺階上等著人牽來她的小馬,不想就聽到了王明娟的話。她的眉頓時一擰,拿馬鞭一指那邊,對那管事喝道:“什么人?帶過來!” 管事才剛回身給高明瑞見禮,那王明娟就見機跑了過來。站在那階下抬頭一看,她不由就是一愣。她原看著那門里涌出一堆丫環(huán)婆子,便以為是要出來一個大人,卻不想出來的,竟是個跟她年紀相仿的女孩。 高明瑞也是把王明娟上下一陣打量,冷哼道:“剛才亂嚷嚷的人,就是你?你剛才說什么?我爹是你什么人?” 王明娟頓時便知道,這女孩,應該就是那個長公主的女兒,她姑父的繼女了。她忙跑上臺階,一邊往高明瑞跟前湊一邊道:“徐狀元是我姑父,我有他……” 她還沒上得兩級臺階,就見那女孩身邊的一個丫環(huán)過來,沖她揮著手道:“下去!真是沒規(guī)矩,這臺階是你能上來的嗎?!” 打從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世后,王明娟便對自己的出身極為自傲,總覺得她該是受人尊敬的,如今忽然被個丫環(huán)當眾喝斥,她不由就惱了,站在那臺階上瞪著高明瑞道:“我要見我姑父。我有他女兒的消息要告訴他?!庇忠蛔忠活D地重復道:“他親生女兒的消息!” 這高明瑞還不滿周歲時親生父親就死了,因此,自六歲那年,徐世衡做了她的啟蒙老師后,她便把他當作父親般在悄悄景仰著。如今雖說她也算是徐世衡的女兒了,卻終究不是親生的,聽著這王明娟一字一頓念著“親生”二字,就仿佛在故意嘲弄她一般,她的臉色頓時就是一變,那脾氣當即暴起,過去就沖著王明娟一鞭子揮了下去。 王明娟沒料到她說動手就動手,只嚇得一聲尖叫,便往后退去。她卻是忘了,她正在臺階上,這一退,腳下一崴,便從臺階上摔了下來——也虧得她才剛上了兩級臺階。 一旁,一直愣愣旁觀著的王明喜見她身形一晃,不由嚇了一跳,趕緊過去抱住她,卻是也沒能阻止她的摔倒,便就這么被王明娟壓在下面做了個rou墊。 此時正是七月盛夏,兄妹倆原本就衣著單薄,這一摔,直摔得王明喜磕破了手肘,當即那衣袖上就泛起了血色。 “哥!”王明娟見了,頓時又是一聲尖叫,拉起他的衣袖,見那手肘上一片血rou模糊,抬頭沖著高明瑞叫道:“你打人!” 高明瑞原還沒注意到王明喜,這會兒見他忽然沖出來護住那個女孩,她不由就愣了一愣。又聽得王明娟的尖叫,她當即又是一聲冷哼,走下臺階,舉著那馬鞭蠻橫道:“我就打了,怎的?!”說著,作勢又要去抽王明娟。 王明喜見狀,忙顧不得自己的傷,再次將王明娟護在身后。 見他如此,高明瑞心頭忽地就是一動,看看他,那高舉的鞭子到底沒有甩下去,只問道:“你是他哥哥?” 王明喜護著王明娟,警惕瞪著高明瑞,道:“我meimei出言無狀沖撞了姑娘,自是我meimei的不是,可姑娘也不該動不動就揮鞭子打人!” 高明瑞眨眨眼,竟出乎那兄妹二人的意料,忽地垂下鞭子,看著王明喜道:“你倒是個好哥哥。” 王明娟見她不想再打人了,忙掙扎著要站起來,卻是忽然感到腳上傳來一陣巨痛,便又是一聲尖叫,當即便哭了起來,拉著她哥哥道:“我,我的腳斷了……” 門上的管事見自家小祖宗又在任性惹禍,早急出一身汗來,這會兒見王明娟哭著說摔斷了腳,又看著那路人在探頭探腦,想著家里兩位主子爺都是好臉面的,萬一傳出什么不好的話,他十個腦袋都不夠賠的,便忙不疊地喝著人把那王家兄妹架進府去,又哄著高明瑞進去,再急急派人往二門里報信。 徐世衡和長公主來到前廳時,管事早派人請了大夫過來,正在那里替王明娟診著傷腳。 二人顧不得其他,先過來問那大夫:“怎樣?要緊嗎?” *·*·* 王明娟傷了腳,原正在那里哭得傷心,忽聽得那門外傳來一陣腳步響,又有人小聲通報,說是“老爺夫人來了”,她忙抬起淚眼往門口看去。 就只見門外進來一個年約三旬的清瘦男子,卻是生得天庭飽滿,相貌清俊,一派儒雅風范——可不正是翩羽的爹,狀元公徐世衡。 在徐世衡的身旁,則站著個看著還不到三旬的年青婦人。婦人的一雙翦水秋瞳生得極是柔美,若不是那兩道眉尾向上揚的秀眉透著些許威儀,怕沒人能猜到,這面目和善的美婦人竟會有著那樣一個尊貴的身份。 見他們二人進來,王明娟隨著那大夫檢查她傷腳的動作,故意尖叫了一嗓子。 一旁,高明瑞不由就是一歪嘴角,冷哼道:“裝模作樣!又沒有斷了腳,叫什么叫!” “瑞兒!”長公主當即一聲喝斥。 高明瑞噘起嘴,賭氣走到廊下,以背對著眾人。 徐世衡也顧不上其他,先過去問那大夫,“如何?” 此時大夫已經檢查完畢了,起身向著那夫婦二人行了一禮,笑道:“沒什么大礙,不過是崴了腳,需得靜養(yǎng)一陣子。” 徐世衡才剛要再問些什么,忽聽得身后一個聲音叫道:“小姑父,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王明娟??!” 徐世衡一怔,這才第一次扭頭看向那個受了傷的女孩,卻是一時沒能認出她來。 王明娟則伸手拉過她的哥哥,望著徐世衡又道:“我是王明娟,這是我的雙胞胎哥哥王明喜,我們的爹是王二奎,王家莊的王二奎!” 這世間雙胞胎原就不多,龍鳳胎就更是少見,且王明娟又報出王二奎的名號,徐世衡想不記起他們是誰都難,不由瞪大著眼,抬手指著那兄妹二人道:“你、你是娟兒?你是小七?”——那王明喜在王家排行老七——他看看他們,又道,“你們怎么會在這里?” 王明娟一抽鼻子,大哭道:“可找到你了!小姑父,快去救救翩羽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第四十一章·原來人是這么死的 第四十一章·原來人是這么死的 明娟的話,直驚得徐世衡好一陣眨眼,問道:“你說什么?” 王明娟哭道:“翩羽在王家等了小姑父三年,一直沒能等到小姑父,所以她……”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叫那原本站在廊下的高明瑞回身喝斷她:“你撒謊!她不是早就死了嗎?!” 王明娟一怔,不由就和她哥哥交換了個眼色,道:“原來你們真以為她死了!可她沒死啊……” 她還待要繼續(xù)往下說,就忽見那長公主沖她搖了搖手,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 長公主回身,對身邊伺候的人使了個眼色,便有人過來,將那一直在一旁好奇張望著的大夫領了下去。直到清走了廳上所有的閑雜人等,長公主這才回身看著他們兄妹,溫言道:“你們慢慢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br> 直到這時,徐世衡才知道,他以為早就已經死了的女兒,竟一直都還活著。 “真、真的?!”他激動地抓住王明娟的手臂,問道:“翩羽真還活著?!她沒死?!” 王明娟點頭道:“可是,眼下她很危險,小姑父快去救她,那個王公子看著就不是什么好人?!?/br> 徐世衡聽了,不禁一陣慌亂,六神無主道:“對,對,我得去長壽,我去接她?!闭f著,轉身就往廳外跑了。 長公主想了想,對身邊的一個婆子囑咐了兩句,便也追了過去。 那高明瑞則是看著王明娟兄妹一陣皺眉,“你們說的是真的?那個丫頭還活著?!” 她這語氣,頓叫王明娟看她一眼,撇著嘴道:“她叫翩羽,徐翩羽。是我姑父的親生女兒,不是什么丫頭?!?/br> 高明瑞當即被她堵得一窒。 徐翩羽。她記得這個名字。甚至她都還記得那張臉,哪怕她其實才只見過她一次。 她還記得,那年在長山燈會上,當她知道,那個穿著身舊布衣衫,曾像只野猴子般爬上燈架子、又推了她一個跟頭的粗魯女孩,竟是她所敬仰的先生的親生女兒后,心頭所泛起的憤恨和不平。雖然她早就聽人說起過,先生的妻子是個大字不識的鄉(xiāng)下女人,跟文采出眾的先生極不相配,卻是沒想到,連那女人所生的女兒也都是這么粗俗不堪,一點兒都配不上這學識淵博、舉止儒雅的先生。她總覺得,他的女兒就該是像她或是她母親這樣才對。所以,當后來她聽說,先生的妻女遭遇意外雙雙亡故后,那心頭竟有些不應該的小小竊喜,總覺得這是老天爺開眼,終于叫先生擺脫了那對粗俗母女,再也不用承受她們給他帶來的恥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