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那憤世嫉俗的語氣,頓時就叫吉光扭頭看他一眼。 周湛卻指著前方道:“到了?!?/br> 吉光忙扭頭看去,就只見前方果然又出現(xiàn)一排五間三啟的朱漆大門,門前左右各蹲著一座石獅子,對面則是一座影壁。即便是離著還遠(yuǎn),她都能清清楚楚看到那匾額上寫著的“赦造景王府”五個大字。 看著漸行漸近的景王府,吉光不禁一陣激動,正在那里謀劃著,怎么也要數(shù)一數(shù)那門上金光閃閃的門釘,是不是正如年鑒上所注的六十三枚時,忽然就發(fā)現(xiàn),那景王府敞開著的大門里,涌出一群人來。 為首的,卻并不是她所以為的涂十五涂大管家,而是一排穿著官服的官員。在這些官員的身后,才是涂十五,以及一個年約五旬的干瘦老頭兒——不用人說,吉光本能地就知道,這老頭兒,怕就是那個極講究規(guī)矩禮儀的“長壽爺”了。 ☆、第五十六章·長壽爺 第五十六章·長壽爺 馬車在王府門前穩(wěn)穩(wěn)停下,按照府里的規(guī)矩,該是那坐在駕駛座旁的小廝寡言先行跳下車去拉開車門才是,卻不想這一回,他竟坐在那里沒動。 和涂十五并肩而立的長壽爺那長壽眉不由就擰了起來。 這長壽爺原是當(dāng)今圣上在潛邸時的老人兒,是伴著圣德帝從小一起長大的書僮,為人最是耿直方正。分府那會兒,圣德帝見景王殿下不過才三歲年紀(jì),怕那王府里的惡奴欺主,便把長壽賜予他做了那王府的內(nèi)院總管太監(jiān)。所以,可以說,景王殿下是這長壽爺一手帶大的——至少長壽爺自個兒是這么認(rèn)為的,因此,除了忠心耿耿外,這長壽爺看著景王殿下,又更多了一種望子成龍般的家長式期待。 正如吉光所知道的那樣,長壽爺極重規(guī)矩禮儀,如今見寡言竟如此怠慢,他便在心里暗暗記下這一筆賬,只沉著臉越眾而出,打算親自去替王爺開門。 只是,他才剛略晃了晃身子,腳還沒抬起來,就看到那車門竟忽地被人從里面打開了,緊接著,從車上跳下一個小男孩來。 男孩看著約十歲出頭的年紀(jì),一頭黃毛在頭頂扎成一束高高的馬尾,額前覆著長長的劉海,露出其下一雙古靈精怪的大眼睛。身上雖說穿著套簇新的衣衫,卻并不是王府里的統(tǒng)一制服。男孩跳下車來,先是飛快地掃了一眼眾人,然后才轉(zhuǎn)回身去扶住那車門,恭迎著景王殿下下車。 長壽爺?shù)拈L壽眉不由就又?jǐn)Q了一下。他早從涂十五那里得知,王爺新收了個小廝進(jìn)府,卻是沒想到這孩子會這么小。而,最叫長壽爺皺眉的是,雖說這孩子看著仿佛規(guī)矩不錯,可“他”才剛掃向眾人的那一眼,便叫老于人心的長壽爺知道,不管這孩子稟性如何,首先肯定是個膽子大的。想著自家王爺就已經(jīng)是個妄為的,若是叫他身邊再配著個大膽的小廝,這兩廂里一湊合,還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事來,長壽爺心里立馬就在那還不知道名姓的小廝腦袋上畫了個大大的叉。 吉光卻是不知道,她人還沒有踏進(jìn)府門,就已經(jīng)被長壽爺給否決了。她站在車旁,拉著那車門,抬眼向景王周湛看過去。就只見他微挑著那八字型的眉頭,唇邊掛著一抹淡淡的笑意,看著怎么都是個平易近人、和藹可親的王爺。 可不知為什么,她就是知道,此時的周湛與其說是和藹可親,倒不如說是封閉內(nèi)斂。她不由就聯(lián)想到那被人輕輕碰觸后,縮進(jìn)殼里的蝸?!@會兒的他,展示給人看的,不過是個光鮮的殼子而已。 就在她怔忡之際,只聽身后響起一聲整齊的聲音:“恭迎王爺?!?/br> 吉光嚇了一跳,扭頭看去,就只見眼前的那些官員和涂十五等人,就如風(fēng)吹麥浪般,全都折彎下腰去,對著周湛行著大禮。 “各位辛苦了?!敝苷课⑿χ郑疽獗娙嗣舛Y。 那為首的一個官員直起腰,過來笑道:“王爺原說是前兒回來的,不知何事叫王爺?shù)R了?” “啊,沒什么,不過是不想回來罷了?!敝苷啃Φ馈?/br> 頓時,那官員的臉色就是一僵。 周湛看看他,又笑道:“聽說長史家里添了個大胖孫子?還沒恭喜長史大人呢。”說著,沖那仍站在原地未動的涂十五道:“回頭記得把我置辦的小禮物送過去。” 涂十五躬身道:“已經(jīng)送過去了。” 長史大人也忙道:“那禮物太貴重了……” “大人何必跟我客氣,”周湛不在意地?fù)]揮手,“聽說大人轉(zhuǎn)眼就要放出去做同知了?這點小禮物,只當(dāng)是我提前給長史大人送行的,大人為國事奔忙,等那調(diào)令下來后,也就不必再特意過來告辭了。說起來,大人任我這王府長史也快有一年時間了吧,可算得上是我這王府長史里任職時間最長的一位了呢?!闭f著,他漫不經(jīng)心地轉(zhuǎn)著手中的折扇,便進(jìn)了那王府的大門。 長史大人則是站在那階下一陣呆愣,直到那跟王爺同車的小廝打他身邊過去時好奇看他一眼,他這才回過神來。 整個大周都知道,這景王殿下就是個愛胡鬧不靠譜的主兒,跟著他沒有任何前途可言,若不是沖著王府長史有個五品官銜兒,幾乎沒人愿意問津這一職位。而等那五品官一到手,幾乎人人都立馬找著各種途徑圖謀調(diào)離王府。這位長史大人便是如此,如今調(diào)任的公函都已經(jīng)到了吏部,只等著最后的審核通過了。 且不說長史大人如何因周湛的一句話而尷尬難堪,只說那長壽爺,見王爺進(jìn)了府門,他忙急急跟了上去,卻是差點跟那個新來的小廝撞在一處,他不由就是一瞪眼。 那小廝回頭看看老實呆在后面的寡言等人,大概是才剛意識到自己犯了規(guī)矩,忙沖著長壽爺討好一笑,一低頭,便縮著脖子退回后面去了。 見吉光灰溜溜地溜回來,寡言一陣幸災(zāi)樂禍地悶笑,湊過去小聲道:“府里可比不得咱們在外頭自在,規(guī)矩多如牛毛,你可小心了,我看長壽爺看你的眼神可不對。被長壽爺?shù)胗浬峡刹皇呛檬?,小心他請你吃‘竹筍炒rou’?!?/br> 他卻是不知道,在吉光被盯上之前,他自個兒就早已經(jīng)上了那位長壽爺?shù)男≠~本子了。 沉默從后面趕上來,兜頭就拍了寡言一記,低聲喝道:“你也想叫長壽爺請你吃‘竹筍炒rou’怎的?!還不快跟上去!” 吉光回頭,就只見無語和無言也跟了過來,許mama和四哥卻并沒有下車。 無語見她往后面看,便猜到她的心思,解釋道:“他們和行李一起從西門進(jìn)府。”說話間,果然就看到老劉一揚馬鞭,連周湛的馬車一起,車隊繞著王府的圍墻往后面駛?cè)ァ?/br> 此時,原本等在府門前迎候王爺?shù)谋娙硕家呀?jīng)跟在王爺身后進(jìn)了王府。沉默咕噥一聲,那四人忙紛紛整了整衣衫,排成兩兩一列——看得出來,這應(yīng)該是慣例的,只是,這一回,他們中間多出吉光一人來??粗H粺o措站在一邊的吉光,沉默不由就是一皺眉,想了想,又和無語嘀咕兩聲,四人便改成一字縱隊,將吉光按插在寡言的后面,丫環(huán)們的前面,一行人便由沉默打頭,快速而安靜地跟上眾人。 那長長甬道的盡頭,是一座金碧輝煌的大殿,吉光不禁在心里想,這里應(yīng)該就是說書先生所說的“銀安殿”了。 她正好奇著那正殿里不知是個什么模樣,卻不想那景王并沒有進(jìn)那大殿,而是領(lǐng)著眾人繞著大殿的階下,忽地往左一拐,竟到了一道垂花門前。 看到那垂花門,吉光便知道,他們這是要去王府內(nèi)院了。 果然,王府的屬官們紛紛在垂花門前止了步。 吉光從他們身旁走過時,便聽得那幾個人圍著長史一陣抱怨:“……又不進(jìn)大殿,可叫我們怎么辦差?即便大人您即將高升,好歹如今仍是這府里的長史,您也該勸諫著才是?!?/br> 長史苦笑道:“你們又不是不知道,王爺他從不進(jìn)大殿的,這會兒又來為難我……” 吉光忍不住好奇地扭頭向那些人看過去,卻是被身后的無言警告地輕推了一把。她只得暫時收回好奇心,將目光投到前方。 就只見周湛一路將那扇子在指間撥得如風(fēng)車般旋轉(zhuǎn)著,一邊大步流星地領(lǐng)著身后一眾人等如穿花拂柳般經(jīng)過一道又一道的院門,叫吉光似浮光掠影地參觀過一座又一座富麗堂皇的屋宇,卻都不曾停下腳步,直到來到一處仿佛是花園的所在,他這才放緩了腳步。 此時,已經(jīng)年過半百的長壽爺追著他的腳步早已追得氣喘吁吁了。 周湛看看他,一點兒都不同情地笑道:“早說了,直接打西門進(jìn)府多好,非要我從正門走。我受罪,您也受罪。” “老奴寧愿受這個罪,”長壽爺喘著氣道,“該有的規(guī)矩絕不能廢?!庇值溃案锏膶俟賯冇惺乱A報爺呢,爺有空去外書房見見他們吧。” “不去?!敝苷恳豢诨亟^。 “可是……” “他們能有什么事,”周湛冷漠道,“不過是想拿我做人情,又想著法子誆爺去配合他們罷了。一個個真以為爺是個傻的不成?!” 長壽爺嘆了口氣,“外面的事,也不是老奴能插得上嘴的,爺既然心里有數(shù),該盡快做決斷才是。” 沉默了一下,周湛才道:“我知道。”說著,他扭頭看看身后,卻正和那探頭探腦往他這邊瞅的吉光的視線撞在一處。 頓時,他那郁悶的心情就開朗了些許,回身沖著吉光招招手,一邊對長壽爺?shù)溃骸跋雭砟阋仓溃野肼肥樟藗€小廝,這些日子放在西山了,今兒才帶回來。就是這小子?!彼焓挚圩∨苓^來的吉光的脖子,像拎小雞般將她拉到長壽爺?shù)拿媲啊?/br> 雖然討厭被人扣著脖子,吉光倒也不敢在長壽爺面前放肆,只看著長壽爺一陣憨笑——周湛不禁覺得,若她真是一條狗,這會兒許就要吐著舌頭一臉討好地?fù)u尾巴了。 他不由就拿扇子遮著臉,一陣低頭悶笑。 長壽爺原還擰著個眉,可見周湛原本不快的心情,竟因這小子由陰轉(zhuǎn)晴,他不由就按捺下自己的不滿,皺著眉道:“這孩子,怕是沒受過訓(xùn),看著不大懂規(guī)矩的樣子?!?/br> “是呢,”周湛放下扇子笑道:“還得長壽爺多費些神?!庇值?,“她叫吉光?!?/br> 長壽爺凝眉想了想,道:“眼下爺身邊并不缺人,我看先安排他到灶下做兩天,等過些日子,看著他的規(guī)矩和能耐,再看看安排什么差事合適吧?!?/br> 周湛低頭看向吉光,見她忽閃著兩只大眼睛看著自己,一時倒也看不出來她對這樣的安排到底是個什么態(tài)度,便挑著眉頭道:“也好,你是這內(nèi)院的總管,她本就該歸你管。” 頓了頓,仿佛剛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對了,我從外面請了個大匠回來,你跟外院的人說一聲兒,小心伺候著,千萬別怠慢了?!庇值?,“把西小院打掃出來,新來的那個許mama,就安排在那院子里伺候吧?!?/br> 他垂眼看看吉光,“這小子跟我請來的大匠有些淵源,白天就叫她跟著你學(xué)規(guī)矩,晚上的時候就在那院子里上夜好了,正好一舉兩得?!庇挚粗庑镑纫恍Γ斑@會兒就把她送過去吧?!?/br> ☆、第五十七章·灶下小廝 第五十七章·灶下小廝 西小院,顧名思義,應(yīng)該是座位于王府西側(cè)的小院落。至少在吉光被個婆子領(lǐng)著過去時,她是這么認(rèn)為的。 可等她進(jìn)到那座西小院里,才發(fā)現(xiàn),原來王府所謂的“小”,和她所理解的“小”,竟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概念。 這所謂的西小院,竟是個有著一明兩暗三間正房,左右配著東西廂房,且還自帶一間倒廈的齊整院落。看著許算不上是高軒闊宇,可也絕不能稱之為“小”。 婆子把吉光送到那做成如意云頭形狀的院門前,便轉(zhuǎn)身走了,只留吉光一人看著那有些空蕩的院落一陣呆怔。 正發(fā)愣間,就只見許mama端著個水盆從正房里出來了??吹郊?,她忙放下那水盆,過來將她拉到廊下,笑道:“姑娘怎么站在大日頭底下曬著?” 吉光眨眨眼,這才回過神來,對許mama笑道:“姥姥又忘了,叫我丫丫?!?/br> “哎呦,”許mama笑道:“瞧我,人老了,記性就不好了?!庇值?,“王爺是怎么分派你的?這府里的人嘴忒嚴(yán)了,什么都打聽不出來,就只叫我以后管這院子。”又道,“你呢?” 吉光便把周湛的話給許mama學(xué)了一遍。 許mama一聽就急了,“怎么能叫你做灶下的活呢?我去跟王爺說!”說著,便要放下那卷起的衣袖往外走。 吉光忙拉住她,笑道:“姥姥這是要做什么?我原就是抵債進(jìn)來的,還不是主家派什么活計我就做什么活計,哪有什么好挑撿的。再說了,我娘常說,做活又累不死人,這些年在舅舅家,我也沒少跟著哥哥們上山下田干活呢?!?/br> 看著她的笑臉,許mama不由就是一陣暗暗嘆息。當(dāng)初她就想到了,不管那個王爺為什么收姑娘進(jìn)府,怕是進(jìn)了府,萬事就由不得她們做主了,不想如今果然是如此。至于說去找王爺評理,原不過是她一時激憤的氣話,在府外的王爺或許容易親近,可進(jìn)了這府里,他就是那高高在上的主子爺,身邊不知圍了多少人,又豈是她這么個婆子能輕易靠近的?看來她也只能私下里找機(jī)會護(hù)著姑娘一二了。 她在這邊嘆息著,那邊吉光則將腦袋伸進(jìn)屋去一陣找尋,又問著許mama,“我四哥呢?” 許mama驚奇道:“你四哥是外男,自然是要住在外院的,哪能到得這內(nèi)院里來?!?/br> 吉光聽了不由道:“不對啊,王爺說……” 忽然間,她就明白了。那周湛,竟是故意把兩段話湊在一起說了,顯然是有意要叫她誤會——在她的心里,四哥就是她的家人,故而她根本就沒想過什么男女有別之類的念頭,當(dāng)初聽著周湛那么說時,她本能地就以為周湛是好心,要安排她跟四哥一家人同住呢! 難怪他說完那些話后,會沖她笑得那般古怪! 只聽許mama又道:“別說是你四哥,你若真是個男孩,照著舊禮,你也不該留在這內(nèi)院后宅里的。不過是如今大家都圖著個用人的方便省事,才漸漸不講究這些老禮罷了?!闭f著,她忽然想到一件極重要的事情,拉著吉光問道:“叫你做灶下的活,可有說叫你住在哪里?” “就住在這里……”吉光這會兒正因周湛的捉弄而生著氣,便撇著嘴道。只是,剛答了一半,她忽地就又是一怔。 “住在這里?!”許mama也是一怔。 吉光眨眨眼,頓時又是一陣恍然。那周湛,顯然也是怕她在人前漏了餡,所以才安排她住進(jìn)這里的,且還把許mama也安排在這里,怕就是為了能叫許mama就近照顧她。 這人…… 吉光心頭的氣惱頓時就消了。 這位爺,明明做的是好心好意的好事,偏不肯明著說,非要以這種曲里拐彎的方式叫人去誤會他…… 晚間,四哥由一個才留頭的小丫環(huán)領(lǐng)著進(jìn)了西小院。因著王爺?shù)姆愿?,四哥在外院住得不錯,聽說屋里還給安排了個小廝,這卻是叫四哥很不習(xí)慣,不禁跟吉光抱怨道:“我有手有腳的,哪用得著人伺候,偏他們說,王爺這是要叫我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制作那個木偶上,我也就沒話好說了?!?/br> 而聽說了王爺對吉光的安排后,四哥倒是比許mama通達(dá),看著吉光笑道:“你不會把這里的廚房給燒了吧?在家時,娘可從沒讓你摸過灶臺呢?!眳s是惹得吉光撲過來就把他一陣亂擰狠掐。 笑鬧了一陣子,吉光又道:“送舅舅和三哥回去時,我就總感覺我好像忘了什么,才剛我才想起來,我把娟jiejie和明喜哥給忘了。他們怎么沒跟著舅舅一起回去?” “哼,別提他們了!”四哥冷笑道,“你病倒的那會兒,我跟爹又進(jìn)了一趟京城,原是想把人接回來的,結(jié)果娟子說她腳傷了,動不了,喜子也說要留下陪她,你爹和那個長公主也不肯放他們走。你爹的想法我大概也能猜得到,無非是想扣他們下來,好跟咱家講講條件。可娟子他們,怕是被那狀元府的富貴給迷了眼呢!最后爹沒法子了,便只得先回去了。等過段日子,看著娟子的腳好了,再叫二叔親自來接他們,到時候看他們還有什么理由賴著不走!” 吉光聽了,不禁一陣沉默。 *·*·* 第二天一早,天才剛剛蒙蒙亮,便有人來敲西小院的院門了。